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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铁质的清洁桶内盛装着半桶清水,因为消毒剂的缘故,散发略有些刺鼻的味道。
拖把浸泡在水中冒起气泡,再拧干,染成粉色的污水顺着沥干槽的空洞向外流淌,些许泡沫浮在水面,一个个出现,又带着虹光噼里啪啦炸裂。
黑色的衣服已经挽到手肘,骨节分明的有着些许薄茧的手紧握了白色的拖把杆,混杂了血液的污水在地面留下痕迹,水岛秋被草草扎成马尾的长发搭在肩上,脸颊没什么表情,只垂眸一遍又一遍拖去血迹。
“你是怎么割下他的头的?”森鸥外靠在门边,饶有兴致。
身为一名医生——哪怕过去多年他一直在军中参与政治活动——也始终钻研于自己的医学研究,他积极发表论文,自然需要大量的实验体。
最近他所研究的脑部手术就是在这个流浪汉身上进行的初步实验,当然,所谓的‘在剥夺个人意识的情况下保留身体的全部活动功能’的手术本就是个大胆的理论猜测,完全没有实验成功的可能,但注定的失败并非毫无收益,且横滨的人命远比一碗午饭要便宜的多。
那人咽气在几小时前。
森鸥外只简单做了开颅手术,并没有砍下他的头,是谁砍下的,一看便知。
他很好奇。
人的颈部错综复杂,而从他听到的动静来说,水岛秋的准备时间非常短暂,‘构思’和‘布置现场’的工作量已经非常庞大了,此消彼长,他斩断头颅的时间实在是少的可怜。
“白天你做了截肢手术。”低马尾的少年没有抬头:“用手术刀顺着关节的位置切开就好。”
“……嘛,虽然是这么说的……”
森鸥外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无论是用手术刀切下头颅,还是坦然将别人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头顶填充衣服假装尸体……光是一抬头就能看见别人的颈椎剖面这一点,就已经是一般人很难做到的了。
“血液呢?”他又问:“你从哪里弄来的新鲜血液?”
地面已经被拖的很干净,少年拎着拖把走过来放到清洁桶中,微微抬起手。
被袖子遮挡的手肘下滑,几个微微淤血的针孔出现在森鸥外眼前。
他瞥了一眼旁边给水岛秋注射药物的注射器,上面的针头已经被斩断了,显然是有人将废弃针管插入了静脉放血……而且没做消毒。
“……”森鸥外张了张嘴,深深吸了口气,面色微妙的扭曲:“把东西放好后,跟我来。”
水岛秋很平静。
下午的时候还有些情绪波动,但休克醒来又变成了很冷淡的样子,森鸥外不确定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还是遭遇了什么事而情绪低落。
一点点清理少年手上因失误被手术刀划破的伤口,再去重新给针孔消毒、注射治疗病症的抗生素,这一整个过程,水岛秋都安静的坐在那,一动不动。
“你真的很讨厌我。”森鸥外半开玩笑:“水岛君,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相信我如何?”
“……你不是完全的坏人。”水岛秋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话,又低下头。
这次治疗,少年完全没有反抗任由他摆弄,某种层面上已然是一种信任。
……信任还是暂且妥协?
“我曾见过水无濑月姬。”森鸥外慢悠悠用回忆的语气在这个‘虽然否认但却隐藏了自己’的已然不言自明自己身份的少年前说到他的母亲:“那位小姐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十三岁时,森鸥外入学东京大学医学部。
身为天才学子,他凭借着高超的情商与超乎常人的智商,与导师们参与了不少大财阀之间的会面酒会。
觥筹交错的名利场中,血红的地毯上魔鬼起舞,他如幼童行走在憧憧鬼影之中,抬眸看去,精致的欧式窗边微微敞开的窗口,一头白发,身穿包裹严实的礼裙、戴着蕾丝手套、白色帽檐搭在眉眼间的、带着浓浓厌倦与冷淡感的女人安静看着他。
水无濑月姬,二十岁,有一个两岁的儿子——是个寡妇。
他们说了几句话。
森鸥外至今都记着那几句话。
“她死去那年,我很惊讶。”森鸥外用纱布缠绕手腕:“明明身体很健康,却突然就去世了,对外声称是急症病发,但我觉得……她是不是还活着?”
当然是死了的,水无濑月姬的死亡是森鸥外导师亲眼见证,他只是故意说错来套话。
“我不知道。”水岛秋说:“并没有那方面的记忆。”
“你的记忆……?”
水岛秋又抬眸用水红色的眼睛凝视了他一秒,再次撇开眼神。
“我的母亲恨我。”他说:“她被强迫后意外怀孕了,对方要求她生下孩子,她只能照做。”
“……嗯……?”森鸥外发出疑惑的喉音。
“父亲自然不喜欢我,所以他经常在孕中殴打我的母亲。”水岛秋面无表情:“但要求我出生的那个人不愿意这样做,所以他们砍下了我父亲的右手,父亲无能为力,只能赌博发泄苦闷,我母亲因生下我获得了一大笔钱,她用以重操旧业,开建了风俗店,我在妓院长大……”
森鸥外面色微僵:“……”
“要求我出生的那家人的孩子有重病,所以……”
森鸥外:“……等等……”
“不想听了?”水岛秋停住声音。
不,他想听的是水无濑家……怎么还是那个好赌的爹卖身的妈的故事,这也太悲惨了一点吧。
软钉子一样的反抗,直接把他的试探刺了回来。
哪怕森鸥外是个笨蛋,也该知道眼前少年到底是什么态度——打定心思不愿意承认他和水无濑的关系,或者他真的不是水无濑家的孩子只是有所内情。
“真头疼。”他顺着话题抱怨着:“简直是恐怖故事。”
“恐怖就对了。”少年重新看向他,弯了弯眼睛:“我编的。”
森鸥外:“……”
水岛秋:“你觉得我这句话是真是假?”
“……行了。”
森鸥外站起身,重新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放到少年怀里,看着少年有些嫌弃的眼神,忍不住叹气。
“回去睡觉。”他无语中难得说了句真心话:“你长大之后绝对会变成很棘手的家伙……”
在水岛秋这个年纪,他还在读大学,懵懂偏激。
或者说,十五六岁的少年本就该直来直去偏激易懂吧。
少年拿了衣服就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男人少见的想说点什么。
“既然那么清晰自己的状态,为什么止步不前?”森鸥外声音轻慢:“一味地消极等待什么都得不到,逃避只会让你陷入更没有自由没有尊严的境地。”
水岛秋很瘦。
长的在同龄人中还算高,但很瘦,穿上宽松的衣服让他看着没那么纤细,多了几分柔软舒适的感觉。
白头发,白的让人心冷,皮肤也是白的,一整个人都寡淡的没有颜色,眼睛是他最引人注目的部分,清澈浅淡的红,像是把全身的色彩都集中到了眼睛里去。
暖色灯光为他增加了些许暖意,水岛秋微微侧过头看他,始终拉平的唇动了动,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森医生。”他说:“你有过不想往前走,但不得不往前走的时候吗?”
森鸥外:“你是指?”
“光是鼓起勇气走下去都很艰难了,像是腿脚都烂掉了,不得不一步步向前爬,一边爬一边清晰感受到自己腐烂的过程,早晚会变成一滩毫无意义的高度腐烂的尸体……”水岛秋静静看着他:“尸体没有尊严,从开始腐烂的那一刻就没有了,森鸥外医生,你解剖那些人的时候,眼睛里难道能看到那些人的尊严?”
森鸥外缓缓皱起眉:“……你想死?”
“不,我想睡觉。”水岛秋握上门把手,发丝挡在眉眼间,看不清表情:“感谢你今日的收留、药物和隐瞒,晚安,明天见。”
脚步声顺着楼梯上楼,没有半点徘徊就上了床,森鸥外听着楼上的声音消弭于无,舔了舔牙关。
“失误了呢,林太郎。”爱丽丝揶揄地笑。
“白天他可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说。”森鸥外站起身,脱下外套:“嘛,成年人可不能太贪心……”
灯光关闭。
漆黑小楼重归寂静。
整个横滨都安静下来,枪声停息、火焰停息、哀嚎停息,星星点点的光亮也依次停息。
月光穿过城市中飘渺的烟雾,穿透脏污的玻璃窗,再在房间内混杂气味的挤压中落在床上,水岛秋躺在被窝里,蓦然睁眼。
狭窄的储物柜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红发少年安静无声的站在窗边,正准备离开。
“织田。”水岛秋轻轻说:“多谢。”
半小时前,织田作之助跑来带他躲避搜查,并告知他水无濑家人搜刮了他所住的几栋公寓楼的事情——幸好没有人被带走也没有任何伤亡,但危机已然迫在眉睫。
被寄予希望传达信息的织田作之助静默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水岛秋。”月光下,少年的笑寡淡又漂亮,眼睛微微亮起,用陈述句的语气夸奖道:“你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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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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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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