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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玉树琼枝(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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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在空气中猎猎燃烧,红色的烛泪滑过金色的“囍”字,凝成一条条痕迹。
夜已经深了。
褪去婚宴上的热闹,洞房之中只有两个静静的人影,一人坐在床沿,俯视着另一个盘膝坐在地上,斜靠着自己双腿的身影。
“你喝的太多了。”阮竹君无奈地摸了摸流火君发烫的耳朵,他整个人都红红的,被酒气腌进骨子里,双眼迷离地脱力靠着。
阮竹君和他说话,他都像是没听到般垂着眼,却也没睡着。阮竹君无奈,只好动手把他搬上床。
两个人还没喝交杯酒,红盖头也是阮竹君自己扯下来的。
但她其实不是很在意这些,或者说,这样反而让她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把流火君搀起来搬上床,推到床的内侧,他就这样直挺挺地躺着,呆滞盯着红帐的顶端。
累了一天,该休息了。阮竹君起身去吹蜡烛,却被流火君拉住了一只胳膊。
“怎么了?”
流火君的眼珠子转到这边,盯着她,颇为执念地含糊问道:“你……你白天承诺的是真的吗?”
“嗯。”阮竹君奇怪地点点头,“当然了。”
上午祭祀典礼结束后,她看流火君倦倦地呆坐着,便对他说,无论起因是何,二人结婚的事实不会改变,从始至终她都会认真对待。
她不过只是这样说了,流火君确认再三后,突然就有了精神,高兴起来。
好像他一直觉得,二人只是要做一个婚姻的形式,而非真正意义上的结婚。
阮竹君回想了一下,才发现她确实没有表露过太多对于婚姻的看法,只是说要把早已确定好的婚礼仪式办了,难怪他会误解。
阮竹君无奈,结婚么,结便是结了,什么形式,什么真实,到后来难道还能分得清楚吗?
她耐心哄着喝醉了酒的流火君,好像他还是那个多年前在镜麓庄里躲着疗伤,需要她照顾的少年:“你把被子掖好,闭上眼睛歇息吧。”
然而,一直乖乖发呆的流火君,这会却闹起来。
“不!”他突然一个打挺直直地坐起来,“还没喝交杯酒。”
他又幽怨地看着阮竹君:“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摘了?我……我也想……”
阮竹君无奈地打了他一下:“都喝醉成这样,还这么多事。”
他扁扁嘴,又耍赖又撒娇地缠上来,抱住阮竹君的腰:“阮竹,阮竹,我头好痛哦。”
阮竹君无法,只能拖着这个碍事的家伙,伸长手臂去倒了杯水喂他喝。
流火君却一个劲儿地躲,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
对了,他要喝交杯酒……
阮竹君耐着性子又倒了一杯,两人以水代酒,交错手臂喝了一杯。
喝完水,流火君更开心了,简直像是粘人的大狗,凑过来要亲亲。
阮竹君看他这样积极讨吻,终于害羞起来,幸好流火现在醉得厉害,发现不了她嫣红的脸颊。她推开他,回避道:“不是要掀盖头吗?”
她主动把红盖头拿过来盖在头上。
盖上之后,视线被阻隔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又无奈又好笑,简直像在陪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游戏。
流火君美滋滋地抱着她,脑袋在她肩膀上蹭了两下,才小心翼翼地把红盖头一点点掀开。
红烛的光线里,阮竹君温柔秀美的脸庞被镀上一层暖光,视线流转,一人直勾勾地盯着,另一人眼波流转却不敢对视,便生出许多与平日不同的暧昧与娇俏。
流火君听见自己胸膛中不安又雀跃的心跳声,震得他几乎要从醉意中清醒过来。但他宁愿不要,好似只有醉着的时候,他才敢不顾一切地表达自己的全部心意。
从很久很久以前,便一直未曾说出口的那些爱意,他的满腔热忱,他不能自拔地沉溺。
流火君的眼睛湿漉漉的,他可怜巴巴地凑上去,再次向心上人讨吻。
这次阮竹终于正视他了,她的视线滑过他迷蒙的黑色眼睛,滑过他高挺的鼻骨,滑过他红润的唇,好像在轻抚。
流火君想,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对他的疼爱便开始了。
只是她自己从未意识到,那些纵容与照顾应当被冠以爱的名字。
流火君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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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婉妤和崔煜川走向山门,无月的夜晚,在高山扑面的风雪中他们看到一大一小两个戴着斗笠的熟悉身影。
“疯子前辈?隐一?”顾婉妤疑惑道。
他们的斗笠上落满了雪,疯子前辈抬起上檐,露出一双在黑夜里也泛着精光的眼睛。
“你们怎么这会儿来了?是来参加婚礼吗?”顾婉妤快走几步迎上去,“但已经结束了。”
疯子前辈开门见山,没给顾婉妤一点儿过渡的时间:“婉妤,你爹又受了重伤,赶紧和我们回上京吧。”
什么?
脑袋中嗡地一声,顾婉妤不可置信地颤声问:“严重吗?”
“比上次严重,但是死不了。”疯子前辈沉声道,“师姐情绪不好,你回去,还能稳一稳她的心神。”
“娘……”顾婉妤心痛,她点了点头,回首看向身后的崔煜川。
“现在就走,我和你一起回去。”崔煜川果断道,并上前一步,牵起了顾婉妤乍冷汗湿的手,他对守山弟子说道,“劳你与阮竹君讲一声,我们有急事,先回上京了。”
“好的。”
疯子前辈与隐一的马车停在山下,他们是连夜冒雪上的山。
四个人从山林里急行下山,崔煜川一直紧紧牵着顾婉妤,生怕她心神不定,脚下出了闪失。
直到坐进车里,顾婉妤的脸上仍有些恍惚。
疯子前辈和崔煜川在外面驾车,隐一与顾婉妤坐在马车中,他看着顾婉妤苍白的脸色,小声安慰:“师傅说得有点过了,伤势没有那么严重,更没有性命之忧,不要太担心了。”
顾婉妤的面色却没有变好半分,她低声问:“伤我爹的,还是上次那些人吗?”
隐一不清楚其中的恩怨,他摇了摇头,只说自己和师傅来镜麓参加婚礼,走了一半,师傅却收到了汤饼娘子求助的信件,说丈夫受歹人所害被关进了大牢里,要他回城来帮忙救人。
疯子前辈看汤饼娘子已经气急,连忙在信中要她冷静一下,他马上回去。
实际上却快马加鞭前往宿影楼搬了救兵,再来镜麓接顾婉妤回去稳住大师姐。
宿影楼的人效率极高,已经将人救出,听说在牢里受了伤,伤势比较重,但好生养着,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顾婉妤听到这些,心中便猜测,很有可能因为还是上次那件事。
可恶。她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恨不得手刃这些恶人。
顾爹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会惹上恶人遭到报复,其实就是因为他所写的小报。
那时顾婉妤还没有接手小报,顾氏小报主要是顾爹带着瑜瑾君运营的。
一日,他们的印社来了一个自称岐里村人的老农民。老农民说自家的良田被地主占了,报官也没人管,他求助无门,听说顾氏小报能帮他伸冤,便来求助。
顾爹接待了这个老农民,听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那抢地的富户其实最先打着收地的旗号,讲得很好听,他说要出一大笔银钱收购各个村子的私田,而原先的这些农民拿了银子还可以继续耕种,只需要每季度上缴部分地租。
只是百姓们种着自己的地,大多不愁吃穿,都不愿意成为别人家的佃户,因此拒绝了那富户。
可谁曾想,富户竞带着打手强行收了地,有不听话的便揍。
而用以买地的那些银子,按土地面积分到村里之后,居然不翼而飞,找不到了。
这下,买地实际便成了抢地,良民莫名其妙成了佃农。
大伙都气不过,找当地官府,官府向他们要证据,让他们证明银子是富户自己拿走的。
当地官府不管,大伙凑钱让村里几个能说会道的上京城鸣冤,没想到京城也不管。
顾爹隐隐觉得此事背后有着不一般的背景,毕竟按如今圣上的脾性,那个没背景没本事的敢在这年景如此嚣张呢?
他和瑜瑾君接下此事,瑜瑾君又找了为镜麓庄办事暂居于上京的阮竹君和流火君帮忙,借着流火君的黑市人脉,大概查出此富户可能与当朝御史中丞有点关系。
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负责监察百官,手中实权甚大。顾爹不敢乱写,又不想辜负这些可怜的农民,便只揭露了富户抢地的手段,顺便隐晦地提到了朝中有人违背职权,助纣为虐。
为了不牵扯上瑜瑾君和其他人,顾爹谨慎地只以自己的名义撰写了相关的小报。
没想到,后面就是在闹市区被驾马的人踩断了腿,痛不欲生,只能成日卧榻养伤。
若不是汤饼娘子及阮竹君等人皆有门路,寻来了顶好的治伤药物并精心照顾,顾爹被马踩断的那条腿必定会残疾。
经此一事,顾爹便对经营小报有些灰心了,那驾马的人跑得极快,也不知是谁。
其后,便是顾婉妤安慰爹爹,并承担起继续运营顾氏小报的重任。
顾爹经营小报多年,纵然写了许多揭露恶行的报道,但从没有遇上过这么嚣张恶劣的报复。
顾婉妤心中有预感,今次既然牵扯上官府,在牢里被动了私刑,应该还是为了这抢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