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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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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大婚那日,是英格兰少有的艳阳天,瓦蓝的空中没有一丝流云。
教堂里,斑斓的光线从彩色玻璃窗透进,洒在地面和人们身上。艾格尼丝注意到,身着华服注视着新娘的宾客们中,格洛斯特家族的人只来了亚瑟和几个她不面熟的长辈,凯瑟琳并不在其中。
圣坛前,艾格尼丝同理查德公爵对望,身着绣有金色十字架的长袍的牧师手持圣经,开始主持婚礼仪式。
“尊敬的公爵,理查德·约克,你是否愿意娶艾格尼丝为妻,无论疾病、贫穷,还是战乱纷扰,都对她忠诚,爱护她,直到生命的尽头?”牧师庄重地问道。
公爵:“我愿意。”
接着,牧师转向艾格尼丝:“美丽的女士,艾格尼丝,你是否愿意嫁给理查德·约克,与他同甘共苦,在上帝的指引下,相伴一生?”
艾格尼丝:“我愿意。”
交换戒指后,牧师宣布:“在上帝的见证下,你们从此就是夫妻,愿上帝保佑你们的婚姻。”
于是胁迫者和薄情人,就这样绑到了一艘船上。
婚礼仪式结束后,婚宴在公爵城堡的大厅里举行。厅内墙壁上挂着约克家族的盾牌与锦旗,长桌上巨大的烤鹿肉被置于最中央,周围环绕着各种野味和精致的糕点,美酒如流水般供应,人们尽情畅饮,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吟游诗人在大厅的角落弹奏着鲁特琴,唱着古老的歌谣,让艾格尼丝想起自己的第二世,那会儿她分明已经远离宫廷,四处游历……可惜最后还是阴差阳错与理查德重逢,被他的政敌当成他的情妇杀死,真是无妄之灾。
艾格尼丝甩甩脑袋,把惆怅抛弃,看向带着一个络腮胡子男人满脸笑意朝她走来的乔安娜。
“女神啊!你就是全英格兰最美的女人,绝无仅有的!艾格尼丝。他们说公爵是英格兰的玫瑰,我看他们都瞎了,这个称号分明应该冠在你头上!”
乔安娜一上来,就拉着艾格尼丝的手把她大肆夸赞了一翻,夸张的表情逗得后者直乐。没有人不爱阳光明媚的少女,尤其对于她这种已经很难快乐起来的人,艾格尼丝还是非常喜欢和乔安娜待在一起的感觉的。
“这是我的哥哥,乔治·雷金纳德。”乔安娜又看向乔治,“哥哥,哥哥,这是我和你提起过的我的好朋友艾格尼丝,但现在,你得称呼她为公爵夫人了。”
“阁下。”乔治·雷金纳德对艾格尼丝行了个礼,后者回以礼仪,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心中早已惊涛骇浪。
乔治·雷金纳德!乔治!艾格尼丝想起来了!第一世她身为托马斯伯爵的情妇,曾经偶然在伯爵身边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在那之后不久,她为理查德公爵办事的事情败露,公爵被诬陷叛国,她被下狱,受尽折磨后惨死。
艾格尼丝记得诬陷中最重要的一份证据就是理查德与法兰西“暗中勾结的密函”,而据托马斯伯爵还没发现她间谍身份时的只言片语的透露,这位伯爵口中的“乔治”,是一个擅长笔迹模仿与印章制作的造假高手!现在看来,当初害得他们深陷泥沼的罪魁祸首,大概率就是眼前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了。
艾格尼丝心情很复杂。
一个是她为数不多认为值得交往的朋友,一个是在把她推入深渊路上不可或缺的帮凶……她敷衍地应付几句,就借口将两人打发了。
“怎么了?是饭菜不合胃口吗?这是你喝的第三杯酒了。”理查德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艾格尼丝身边,接过她手中饮了一半的葡萄酒喝尽,询问道。
艾格尼丝不想看到他,摆摆手:“有点累,我去休息了。”
理查德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压下心尖的烦躁,找来下属交代:“去查查夫人方才交谈的那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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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尼丝又做梦了。
她站在第三者的视角,看到自己赤身裸体,像待宰的羔羊,被紧紧捆绑在边缘满是尖锐凸起、形似摇篮的铁制刑具上。行刑开始,刽子手于是面无表情地握住刑架,肆意晃动。
她看到摇晃间,她的身体触碰上那些锋利部位,鲜血飞溅,皮肉绽开,痛苦的嚎叫声回荡在阴暗的刑室。
随后时间被加速,她的伤口因刑具不洁而迅速感染恶化,鼻尖仿佛还能闻到那股腐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跨越七个世界、数百年的人生向这一世的她奔袭而来。
艾格尼丝在莫大的惊恐中睁开了眼。
随后,和居高临下站在床前俯视她的理查德对上了眼。
艾格尼丝呼出一口浊气,也没打招呼,重新把自己缩回被子里。
公爵……公爵公爵公爵,让人讨厌的公爵!如果现在是第一世,她被用刑昏迷后醒来见到他该多好啊!
“你做噩梦了。”理查德很理性地陈述。
“唔,对。”
“和我有关?”理查德在床前蹲下,拉开艾格尼丝蒙头盖住的棉被,“为什么喊我的名字?”
“我喊了吗?”艾格尼丝不记得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
公爵大人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喊了。”
“因为太痛啦。”艾格尼丝笑着说,“你痛吗?理查德。”
公爵继续点点头:“痛。”
算起来,这两天的确也到毒药发作的日期了,艾格尼丝伸手抚摸着公爵的脸颊:“忍多久了?”
“你上楼后不久。”
“那你还真有点能忍……”艾格尼丝喃喃道,“现在快到极限了吧?”
理查德苍白着一张脸,冷汗从额角滚落:“……对。”他勉强一笑,堪堪维持从容。
“真可怜。”艾格尼丝评价,“可是我不想给你解药,我痛,你得和我一起痛。”
公爵的手掌于是贴上了女子纤细得一折就断的脖颈,拇指轻轻摩挲着白皙娇嫩的肌肤:“真的不给吗?”
艾格尼丝凑上去亲了他一口,一触即分:“不给。”
理查德·约克圈着女人脖颈的手改为扣住她的肩膀,俯身,以吻封缄。
“唔……嘿,我说,你要弃你的宾客于不顾了吗?”几欲窒息之际,艾格尼丝总算找到空隙,别开脸气喘吁吁问道。
理查德的额发垂下来,搭在他与惯常的温柔全然不符的锋利眉眼上,也许是衣衫不整使然,嘴角的笑都比往日多了几分邪气:“早结束了。”他说,说完再度俯身。
艾格尼丝却抬手摁上他的心口:“都这样了还要?”
理查德说:“要。”
“我怕你死我身上。”
“你有点小瞧我了,宝贝。”
艾格尼丝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对我自己的药有信心。”说罢,她继续推推公爵的肩膀,“起来,先吃药。”
理查德只好翻身坐起,看着他的新婚妻子在她的首饰盒里拨了几下,最后找出一个小银瓶。夫妻做成他们这样全英格兰大概也找不出第二对了,公爵有点想笑。
艾格尼丝把银瓶递给理查德,后者接过,看也不看就直接把瓶子里唯一一颗药丸倒入口中,而后眸光深深地望着站在面前的女子,哑声道:“现在可以了吗?”
“为什么不呢?”艾格尼丝歪头一笑,抬手抓上了腰间系带。
……
次日,艾格尼丝在晨光熹微中醒来。公爵比她醒得要早些,此刻已经穿戴整齐,觉察到她的动作,讶然回首:“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艾格尼丝懒散回应道。
公爵若有所思:“看来我还不够努力……”
“饶了我吧。”艾格尼丝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我死在床上你也活不了多久。”她的身体其实已经很累很累,只是精神高度亢奋才浅眠。也许是想起第一世里不美好的事情,也许是成为了理查德的妻子——尽管她现在已经不爱公爵,但在第七世做成第一世的“梦想”,执念消解,反而有些难以适从了。
理查德闻言,皱眉朝床上的人走来,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难受?”
艾格尼丝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公爵垂眸思索片刻,随即用被子把她裹住,连人带被抱起,搬到了衣帽间的沙发上:“陛下要在王城召开会议,你如果没有事情要忙,不妨跟我一起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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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的领地距离王城并不远,他们上午出发,下午就到了。理查德前去拜见国王,艾格尼丝自己一个人在行宫里无所事事,来的路上也断断续续睡了一路,现下并不大有睡意,索性四处溜达起来。
王城的宫殿高大庄严,不管哪一世行走在其中,艾格尼丝都有种它并非一座建筑物,而是一头沉睡的巨兽的错觉。
艾格尼丝对王宫的布局不陌生,拒绝了引路的侍女,没多时就循着记忆来到了花园。
夕阳温柔,细密如金粉,透过小道两旁绿植枝叶的罅隙轻轻洒落在鹅卵石上,竟也斑驳陆离,有种别样的梦幻。穿过一道爬满蔷薇的拱门后,艾格尼丝提着裙摆踏上了这条碎石小径,走向花园深处。
四周繁花似锦,香气交织,一口呼吸里可以包含玫瑰的馥郁、茉莉的清新、铃兰的淡雅,艾格尼丝心中的郁气莫名散去不少,只觉得身心都轻盈起来。不论身体还是心灵,植物拥有可以治愈一切的力量,她对此深信不疑。
艾格尼丝哼着一曲小调,绕过一丛修剪齐整的黄杨后,眼前忽地豁然开朗,一方喷泉映入眼帘。一切都与记忆中没有太大差别,唯一让她意外的是,喷泉边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