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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第一百七十三章 上山的终了是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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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亨亚日对王品福说道:“汪伯,我昨日里送了川纲一套洋服,给你说一声,你可莫要责怪他。”
王品福说道:“这小子就不知道个轻重,只晓得仗着四少爷心好,就有点轻狂。那行头也是他能穿的?”
“汪伯,那是我去年才穿的,说起来也是旧衣服,不值什么。而且我看川纲穿起来就很好。只是冬日里不太方便,春秋的时候穿起,应该还是合身的。他还说到时要穿起给你们都看看,让你也高兴一回。汪伯,这不是好事么?”
“是好事。咳,就是怕他日后变得轻狂起来就不好了。”
这话亨亚日就不好接了,见父亲在车里看书,也不好扰他,也从自己随身单另带着的一个小行包里抽出史书来接续着看了起来。
虽说不用太赶时间,马车行的也算从容,虽说也是跑得熟透的一段路程,但为了赶宿点,王品福还是稍稍抓了点紧,第二天傍晚时,三人行到了苍梧庄。父子二人就在族宅里歇息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亨书勤仍旧带着亨亚日祭拜了亨氏的历代先祖,这才在一帮亲戚本家的帮衬下用过餐。因为有亲戚本家知道亨书勤回来,就一直陆陆续续的有人上门来拜年、问候,虽不是本宅,这里显得简陋,只大过年的,也万万没有赶人的道理。于是一时也无法及时上路,只如此一来,出发的时辰就耽搁了。巳时出门,三人到达沁水寺的镇子上时,就已经到午时,是否继续上山,却是个问题。上山的话,待到三省观估摸着该都已经过了饭时,说起来已经是下午了,因为自己几个的原因,再劳动他们重新准备一次,就有点难为情了。而且这大新年里,下午才去别人家拜年、走动,好像在情理也上有些不好。然而不上山的话,三人就得要在这里白白的耽搁这大半天的时间,似是又有些不值,不过好在路程遥远,也不再耽搁这一天、半天的时间。
亨书勤沉吟了一回,说道:“品富,我们就在仙客来住下,明日再上山。”
虽说他知道葛自澹该是不在乎这些俗仪俗规的,但他自身却不能不注意,尤其是还带着自家小子。另外山上也并不只是葛自澹、谢明宇这一两个人,还有东伯那一大家子人,下午上山登门的话,显然就不大合适了。就在这旅店里,看看书,休息休息,调整下这两天赶路的疲惫,想来也是不错的。
亨书勤让王品福安排三人投宿,亨亚日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三人又到了老地方仙来居客栈。客栈老板对王品福也是厮熟的很,不但是年前的那几个大车的东西,就是平日里亨书勤遣人给东伯他们送各种生活物资,每每可都是要到他店里来投宿的,这些年里可是常见的很,就是葛自澹自己每年里上山的次数也不少。
亨氏父子在屋里坐定说话,王品福出去支应着。
“我们明日一早用过早餐后再上山,午后去,于礼上有不合之处。”
“好的,父亲。”
“下午就好好休息一下,读书也好,出去转转也成。你怎么想的?”
“午后稍转一转吧。日后看书的时间总是很多,这家乡的山水再见怕是不大容易了。”
“好,你能这样想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我也怕你日后成了书呆子,辜负了这大好河山的。”
用完午餐,三人就朝着镇中行去。太阳很好,暖暖地照在身上,还给这稍显萧瑟的大地披上了一层光亮的外衣,冬末的山野和当日初夏时的旧观差别很大,朝着记忆中的路径,记忆中的地方行去,经过多半个寒冬四虐,山上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景物,只有一些四季常绿的树木偶然点缀其间,带来的不仅仅是旺盛的生机,仿佛还有那不屈的意志。
景物迷人眼,然最喜人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三人行在路上之时,路侧沟渠边突然蹿出一只野兔来。也不知是这个兔子出来觅食时一时发晕,还是怎地,竟朝三人冲来,见到三人后,又受了惊,忙不择路的开始逃窜。只不知是它冬日里食物太多,导致吃得太肥,所以行动会有些迟缓,还是说亨亚日的身手自这几年以来习练拳脚之后就变得矫健异常。亨亚日终是少年,心态萌发,当下就朝它猛冲追去,在与它平齐时,就朝蹦蹿奔逃着的兔子当头一掌拍下,让这兔子顿时受了挫。亨亚日接着就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可怜的小东西最终被他摁在地上,然后给拧着后颈制服。
这个插曲终是扰乱了大家观景的心思,亨书勤说道:“不错,过年得只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真是意外之喜。品福先把它带回去,要是活着,明日里上山可是有顶好的见面礼了,还新鲜。”
王品福从亨亚日手中接过野兔,用手拧了拧,感觉了下,说道:“二老爷,收成不错,这家伙可足有五六斤重呢。我这就回转,先收妥了,再回来。”
“去吧。”王品福领命而去,亨家父子两个缓慢前行。亨亚日往山上看了一回,说道:“父亲,山里的这些野物可不少,刚刚还看起到过野鸡,甚至还有松鼠。”
“嗯,要是下过雪,你甚至能见到成队的野猪穿行呢。要是不求凡世荣华,又耐得住孤寂,这山上其实是个很好的地方。景色是一个方面,生活的乐趣也未必就比山下稍少。”亨亚日没有说话,但也深以为然。
下午的观景之旅在此之后也再无惊喜,故地重游,看过一程后,三人回转,并不再有意外收获。而亨亚日一路上,四周观遍,野物倒是再次发现了不少,只是再也没有肯送上门来的。可能是少了根木桩吧?不然真是可以守株待兔一回。这周围大大小小的树木,这些兔子大概也是眼熟,不肯再往上撞,要是有心再栽上这么一根的话,说不得就会有不开眼的野物撞上。不知不觉中,亨亚日的哈喇子从嘴角淌下,王品福正好见到,迟疑地问道:“四少爷,可有什么不妥?”
“没有的,没有的。”亨亚日脸上一红,只擦了擦嘴角,回道。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三人用过早餐,负上行包和礼物,外加一只意外的山获,往山顶而去。清晨,又是山上,气温较之山下为低,三人呼吸之间尽现长长的白气吞吸,仿似一个个都是食气为生的神明,只因为身上的负累,多少都带上些人间的颜色。
又是一个艳阳天,太阳高起之时,三人终是到得观前,王品福叩响了门扉。过了一会儿,东伯过来打开了观门,见是三人,就恭恭敬敬地把三人请入。
亨亚日到观里后,先和诸位师长见礼,再次见到葛自澹和谢明宇,他是倍感亲切,而东伯东婶,眼见的,苍老了许多。亨亚日对山上也是熟络,就独自去了殿内,祭拜了一回师祖母和师娘,这才又回返屋里,见葛自澹和亨书勤、谢明宇已经去了书房说话,自己的行李被安置在早前住过的房间里,王品福也该是随着东伯一起到他住的那里叙话去了。显然的,作为亨书勤身边的往来山上和德安府之间最为频繁的联络人,二者之间已经不单单是厮熟这么简单了。亨亚日现在俨然亦是山上的一员,众人也都没有把他当做客人看待,来去自由。
午餐的时候,各位长者都饮了酒,而且看来都饮用了不少,除了有明显是山下才有的谷酒外,还有东哥自酿的果酒。大过年里,大家都很高兴,而那只曾被亨亚日胖揍的野兔也成了餐桌上最大的那一盆,就连亨玉氏带来的凉菜也被端了出来,简单的菜肴,大家吃得都也是赞不绝口。也不知是大山之上海味难得,还实在是清脆爽口,香辣宜人,下酒用饭兼宜的缘故,凉菜和兔肉竟成了整桌人的最爱。
餐后,几位长者都微微有些酒意,亨亚日帮衬着送走了东伯东哥父子,又看父亲示意让王品福歇下,最后才见得葛自澹拉着父亲和明宇叔的手,又去了书房。亨亚日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见众人都各有去处,自己也不知怎地竟微微的有些困意,于是出得三省观来,往亭子走去。
坐在这孤峰之上,亨亚日远眺茫茫四野,人的心境在此刻竟也似这天地一般,无端端的变得开阔起来。什么纷扰、忧思、疾苦,仿佛一下子全都从身边消失,人也化身成这自然的一部分,无思无想、无喜无悲。
亨亚日静坐良久,这才恋恋不舍的起身往观内行去,关好了观门,去到自己歇息的房间,拿起摊开在案几上的书本,静心读起书来。
晚餐之后,趁着众人尚未散去,葛自澹向亨书勤看了眼后,说道:“我和贤弟已经商定,明日里,我们在家中再多待一日,后日早间用过早餐后,我们就各自启行。”
其余众人听到如此言语,都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
待得众人散去后,亨亚日又回到房中,燃上灯,依然开始读书和习练拳脚。山间的夜晚寒气渐渐变得逼人,可不是山下好比,再者这房间里平日里基本上也没有人住,也自透着些凉意,而室内也并不好生火这些,所以晚间九时刚过,亨亚日在完成各个功课后,就早早的躺在了床上。亨亚日先是出了阵神,想着还几乎很少如此时间就休息的,慢慢的竟也睡得熟了。正是少年觉多的时候,能熬夜,精力充沛,也能睡觉,就是一连睡上两天,四也总觉的没够,也正是人生好时候。
第二天,亨亚日醒得很早,穿衣起床,外面的天光尚未大亮,就在院子里先演练了一遍拳脚。待得天光大亮之际,亨亚日出了观门,朝田王寨方向的山脊小道跑去。这一阵跑,亨亚日才明显觉得这两年习练拳脚对自己的影响其实是很大的,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以前觉得艰难的路,现如今,在跑起来时,也只觉脚下平坦,再也无虞有跌倒、绊脚的担心,所见之处是处处皆大道,时时都如意。山间隐现飘落的雾气偶尔散落在身侧,亨亚日亦是无惧,那雾气也更是在他一路向前之时,仿似躲避着他一般,只是在他身前身后稍远的地方才敢现出些异样来。
跑了一阵后,再转身回跑,亨亚日一路跑到峰顶的亭子里,这才在亭子里的石墩上坐下。倒不是累,只是身上跑得有些嫌热,而初生的太阳虽照在身上,但并没有多少暖意,因为怕受风着凉,亨亚日也不敢胡乱脱衣服。只待稍稍消散了些热气后,亨亚日在这亭子里站定,又把拳脚功夫施展开来,只觉挥洒之间,无不如意。
亨亚日演练完,还对着初生的太阳盘坐在石墩上,闭目观想,就和一直以来看到先生那样的姿势。打坐了片刻,终究是冬日的衣物太厚,姿势困顿,耐不得持久,于是在感觉姿势不对劲的时候,亨亚日就又起身回到观中。只他明显在外面停留的时间长了些,待得回来的时候,众人显然都已准备的差不多了,于是亨亚日赶紧洗漱完,就过来陪着大家一起用了早餐。
山顶的早餐和山下的差别并不太大,自家蒸的馒头、白米稀饭,还有各种油炸的面食、菜蔬等等的,配着小菜、腌菜,淋上麻油,众人吃得也是有滋有味。
山上的日子往往会单调一些,一方面源于人少,另一方面就是物资相对匮乏。上午时,亨亚日也专门去了东伯家拜访了一回,虽说他们和先生住在一起,但严格来说,别人这里也是一家的人口,只和先生的关系特殊罢了,自是不能怠慢的。今年东伯家里上山来的人比去年多,昨日里餐桌上亨亚日也见到一些,今日登门自然更多,而就只小朋友,居然也有三位之多。东伯的二儿媳也带着孙子到山上来了和家人团聚了,只是正主却并没有随他们一起,却不知是什么缘由,另外东哥家的一双儿女也都一直在山上陪着。亨亚日陪着大伙说了会儿话,又陪着小朋友们耍了一会儿,待得差不多了,这才和东伯他们告辞,又回房间读书去了。第三册史书剩下的不多了,亨亚日原本想着昨晚就该读完的,只是没想到并没能及时完成任务,于是就想着至少今日上午要把第三册读完才成。所以回屋之后,亨亚日就又坐在案前,捧起书,恳读起来。
心无旁骛之时,读书的效率会很高,当亨亚日完成任务之后,看了看表,也还才十点刚过而已。读完这一册后,亨亚日趁着心里尚有余韵,就又拿起笔记,把些感想和上午去东伯家的情形在心中形成回想,记了一遍。待得记完,合上笔记,再把旧书收好,新书抽出,亨亚日再次用功了起来。
一直到王品福过来房中时,亨亚日这才抬起头来,却原来是午餐时候到了,于是二人一同出了房间。在山上,并没有准时开饭一说,但冬日里,更尤其是在山上,多部分时间是都没有什么农活好做的,多就只是整理家务,缝缝补补,其余时间就是为一日三餐操持。只山上的饭食想要熟透会比山下艰难得多,所以有时难免会多花上一些时间,尤其是菜色多些的时候,就更是如此,饭时也就没有一定的时间。不过待到差不多的时候,总是有人通知,大家多也没有杂事,所以并不以为意,亨亚日也是习惯了的。
整个下午,亨亚日就没有走出过房间,只在房里读书,活动身体,一直到晚间都是如此。第二日也如同前一日一般,早睡所以早起,又是一阵跑,只演练了拳脚之后,亨亚日就赶紧回到观里,今日却是要开拔奔赴京城了。
洗漱完,到正堂的时候,亨亚日见葛自澹和亨书勤、谢明宇正在一起说话。见他到了之后,葛自澹对两位说了句什么,就示意亨亚日随着他来。亨亚日自是知道先生的意思,于是跟着他的脚步,一同去葛家或者可以说是葛自澹的私人祠堂中来。
肃穆、整衣、扶冠,待得葛自澹对着母亲和夫人的神位祷告祭拜上香完成之后,亨亚日上前跪下,一板一眼照着样式,一整套的祷告、祭拜、上香完成之后,这才又随着先生回到正堂中来。在灵堂前时,亨亚日的虔诚之心是充分的,只是先生一直以来的清苦、寡欲也都被他看在眼里,原本有些想要在祷告词中一说的,却又感觉有不妥之处,有些话会失之轻浮,不够庄重。自己虽未见得会有多畏惧先生,以至不能出口,只是恐会对逝去者显得不够尊重,尤其是丸子师娘,这才作罢。
早餐之后,分别时刻来临,众人一一作别。想来这既不是第一次,应该也不是最后一次,离情别意总是时刻折磨着人心,然而人们却又不得不去面对。三位向着东北而行,二位向着西南而去,余下一群老中幼留在原地,向着两方挥舞着手臂。上山会有时,而下山则理所当然,纵是千般不舍,该要到了离开的时候,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三人行在下山的路上,不但是谢明宇,就连葛自澹和亨亚日都多少带了些行李,不过都步履矫健,往山下行去的脚步似也格外有力。从一开始,大家只是默默的走路,都没有讲话,亨亚日不知道两位师长不讲话的缘由是习惯性沉默,还是只就单纯的不想说话,抑或是其他什么,但自己不讲话,实在是对将要到来的日子感到茫然而无措。不知道将要到来的是什么,自己又能做些什么,能不能应付得好?
只有你坚持着一直往前走的话,目的地就会变得越来越近。三个多小时的跋涉,三人来到了曾多次路过的地方,于是事情都变得容易了许多。这一次出行,三人依然不需要车夫,否则的话,租车就要难上一些了。年还未过完,愿意离开家门出行之人甚少。不过这次出行的情况比前次又要好上不少,多部分生意人家都有重开的打算,不说县里,就是一些较大的城镇,已经陆续的有店家打开了店门,给行路打尖住店的旅人带来了不少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