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4、第一百七十四章 京城初探 ...
-
从河州到京城中间行经的省份并没有几个,只难就难在愈是往北,一路的地理就愈是险峻,并不是直线可达,除了极少的几个平原地区之外,横亘了牛头山和横断山两大山系和一条号珲河的大江,不是天堑却胜似天堑。为了找到适合通行的路径和渡口,三人总是额外要绕行不少的地方,这又又和暑日的旅行不同。暑日的旅行对那些实在是不易到达的地方,三人可能就放弃了,也并不苛求必须得是通行马车的官道才好,而这回的北上则有不同,带出的行李有些多,于是就限制了三人必须得要同时牵前面的两样要求。不过这对葛自澹而言,好在也并不是第一回走上这条路,想必当年京城求学时,也曾和亨书勤一同,数次盘桓在这条艰难的求学路上,所以也算不上太过陌生,尤其是对那些有着难忘之能的人来说。
一时风雨无阻。只是早春的天阴晴不定的,当雪花飘落大地的时候,旅途就变得艰难而缓慢,没有人知道能老天是个什么意思,前两日的晴好、燥热,似是带出了这后来的气温骤降,风雪交加。愈是往北走,天气就愈是糟糕,道路也就愈是难行,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意给三人来了一个下马威,也真正让亨亚日体验到了什么叫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了。
行程的第七天里,老天变脸,开始雨夹雪伺候着旅人们,慢慢的则只有鹅毛大雪飘洒在大地上,一旦下起来,就好像没有停歇的意思,气温也随之降到冰点之下。马车是越来越难行,不但雪花迷人眼,马车的胶皮轱辘打滑,就连拉车的马匹有时都难以行稳,甚至随时都会有倾覆的危险。就不说在风雪中一直谨慎驾着马车的谢明宇这当中的艰辛,就是坐在车上的人也都提着神,陪着小心。于是在艰难的行到最近一处叫做长葛县的县城后,葛自澹一看这继续走下去也着实不是办法,无奈之下,三人不得不暂时停下前行的脚步,寻了一处旅店里暂歇,以躲避这场风雪。这种天气,不说人了,就连畜力也消受不起,马儿举步维艰,一不小心就给你扔到半道上,那可是不美。
这场大雪一直连下了四天,之后天才缓缓放晴,大街上的积雪由于人踩马踏的,除了下面一层厚冰和一堆肮脏的污迹外,在太阳映照下艰难地开始消融,三人这才又再次上了路。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忙于生计的人们踏着没膝深的积雪艰难的行走着,官道上则因为陆续的有人行走的原因,积雪的厚度没有那么深,只是道路上结冰,行起来艰难。谢明宇驾着马车,经常寻找半搭着积雪,半搭着碾压出的路面的地方,艰难前行,只其中的一些地方甚至需要坐在车上的葛自澹、亨亚日下车来帮忙,马车才得顺利通过。只如此一来,速度还不到往日的四分之一,不过终归还是在慢慢的前行着。由此带来的不便除了人力外,就是投宿和马匹的看顾和草料了,人或许可以将就着到路侧的人家里寻些方便,求宿和温饱,这畜力此时反倒倒显得娇贵起来。不过无论怎样,这些艰难在葛、谢二人的努力下,总算是没有太过误事,在到达附近大城的时候,把畜力替换了一回,一些显见的问题才得以缓解。
之后的日子里,由于行人愈多和冬意逐渐衰退等等多方面原因叠加吧,路况一天天的好了起来,车行的速度也慢慢的恢复了正常。虽然天气时好时坏的,但也未再下过大雪,三人在路上就这么一路颠簸。冬去春来,前行了一月有余,这才终于到了京畿的范围。这一路行来,除了最早因为大雪在长葛停留了三天外,其余时间都是在路上奔行,亨亚日基本上一直都留在车上,只偶尔和葛、谢二人说上一些话,多部分时间里都是一个人默默地读书。有时读书累了,趁着这间歇,亨亚日也时常的把车帘打开,把这行径中原腹地一路上的有特点的景物观遍。虽甚少有更进一步行到人群中去的时候,但这山川异域,日月同天的景象,给他也是留下了印象的深刻。
自从出行之后的第四天开始,亨亚日就粒米未进,直到入了这京畿之地,三人才渐渐有了食用大米饭食的机会。一路就是面、面、面,除此而外也多是以面为主材的各种食物,炒了吃、煎了吃、蒸了吃、炸了吃、拌料吃等等的,不过最常见的还是煮了吃,都围着这面团做起了各式各样的文章来。当然,除了这各种面饼、面条、面酥、面汤等等之外,各种风格稍有差异的胡辣汤也为在这春寒料峭中这一路行来的三人带来了不少的慰藉,暖入人心。只是一回、两回,甚至一天、两天的特色面食可以说是尝鲜,是特色,但更长的时间的话,对这些惯常以米为主食的人来说,这种情况多少就有些影响胃口。然对此刻的三位旅人来说,胃口这些在此时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要早一天到达才好。
入了京畿之后,京城似就遥遥在望了,一路的坦途,又是一个三天之后,三人这才终于来到那一座方方正正的大城的城外。只是这城外四围里向外辐射几数十里的地方也都住下了许许多多的人家来,三人也是一路穿行才得入,对葛自澹这十几、二十数年未曾再来过的地方,熟悉中又难免透着太多陌生来。不过马车一路并没有停,在葛自澹的指点下,谢明宇一路向前。直到天色渐晚,却是到了不得不投宿的时候时,三人这才找了一处旅馆暂住了下来。
此时已是二月的月末,尚在春捂之中,三人在店中住下后,只简单洗漱一回,就在店里随便用了些晚餐。餐罢,一行三人这才在踏上目的地后,第一回畅行在京城的大地上,亨亚日即是新奇,又感到陌生。这就是传说中的京城,虽说晚间并不能见得分明,但这神秘面纱毕竟已经掀开了一角,虽说不能说就此窥得一斑,但就周围所见,心里难免隐隐有些失望,这可不是自己所以为的千年古都所应有的面貌。除了亨亚日带着新奇,谢明宇也不例外,他该也是第一回到来,同样带着一份审慎甚至的朝拜之心而来,对这早些年来一直号称天朝上国、泱泱大国的气象,他心中充满了向往,但现时的冲击是巨大的。曾经万国来朝的样貌不该如此,是人们夸张了?或是未得深入?二人都把疑惑压在心底,而葛自澹显然对此见怪不怪的。
行走中,葛自澹忽然说道:“亚日日后将要入学的高教是私立汇文中学,这所学校包含有中教和高教两部分,其中尤以高教扬名京师。只是这所学校在另一边的东城孝文区,是在内城,我们现今在外城天桥这里附近,距离还很有些远,要是马车从这里去学校那边的话,差不多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明天是星期五,我们就去那学校附近,先找个旅店安顿下来后,把杂事都处理好,星期六就休息一天,调整一下状态,星期天里就过去拜访初时拜托过的教授,也刚好趁着他该是休息的时间。在此之后,如果一切顺利,亚日就刚好可以赶上星期一学校正常课时,到时事情办起来方便。待学校的事定下来后,我们才好确定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就是先住在这旅店里也是无妨。”
余二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可言,只亨亚日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道:“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前说长安,现时京城。”
葛自澹听罢只摇头一笑,说道:“呵呵,初来乍到的,首先感慨起这些来了。不过京城和旧时长安比起来,还是要容易不少的。即便米贵,也一直有便宜渠道,更有四通八达的交通,往来起来也算方便,人们也更容易活下来,或者说能活的更好,就是比起旧时长安来,这里毕竟还是要好上很多的。”
亨亚日想了想,说道:“先生说的是漕运和那些黑土地吗?”
葛自澹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不单单是这些。不过这些首先解决了城里居民基本的衣食住行上的问题,是基础性的保障。另有其它八方而来的货物丰富了城里居民的日常所需,像蒙上的牛羊、西北的煤炭、西南的盐铜杂粮、中部的鱼米稻粮矿物、南方沿海的水产木材香料等等的,而又随着这些种类丰富的物资在这千百年间持续不断的输入,维系和推高了这城里的繁华。随着各样人才汇集,而且越聚越多,这用了千百年的时光铸就的这么一座华城,人财物的聚集可以说缺一不可。只是最近这数十年来,政令不畅,中央号召不力,地方上又多各自为政,中央又以安抚为主,这才有所衰落。现在就连这京城也成了稍稍特殊些的地方一隅,好在不少地方还留有祖上余萌,这些都是独一份,不是其它地方可以比拟的,譬如说这历史底蕴,再譬如说教育等等的。”
“嗯,先生说的那些是可以想见的,只是我初来乍到的,体味不出这些东西来。”
“呵呵,看来你是有些着急了,另外过往心内对这京城的想象也未免过于理想了些,一旦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心中失望之情难掩。”
这一语中的,亨亚日有些尴尬,不过想到是面对自家先生,倒也没什么太过在意。在自家先生面前露怯,这不是第一回,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回,于是他又说道:“先生说的很是。在离开余斛之前,我曾经和顾子敦他们聊过,他该也是来过这里的,心里都多有艳羡。不过想来他是走马观花,又都是最浓缩精华的地方,所以每每说起,都是赞誉有加,于是对这京城,也是向往的多。只是我们这一路行来,从城外到这外城,一路所见,和当日初至余斛来讲,这对比的感觉上,难免会有些失望。这里即使是外城,因着这城墙的分割,城里城外想当然的认为该是两重景象才对,就如同德安府那般,哪晓得几乎没有什么内外之别。街道不宽不说,还污水横流,民居参差不齐,现今这时间里就已经能看到蚊虫在灯下乱飞,就是在永兴里,这时节里也不曾见过如此景象。”
“嗯,大约是你未见之前,心里对它不少的地方有些过于美化了。一如你白日所见,这可能是京城里多部分普通人家的缩影,但它也仅仅只是一部分而已。当然,问题的一部分原因可能也出自我们一路走来的这条路本身,等到了内城,你再看,或许就能明白的更多一些。而日后倘若对京城越来越熟悉的话,你或就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去讲了。”
“先生,是我浅薄了。在尚未深入之前,就被眼前的表象所蒙蔽,在还未能充分识得事物全貌的时候,心里急匆匆的就有了结论,这就好像是先生早先说过的局部和整体的关系一样。倘若我从现在这结论出发,心里难免会有了偏见,回头再来看这座城时,难免会有更大的偏差,就像人带着有色眼镜来这世界一样,基点首先就选错了的。”
“你能这么想很好。早先说过,人们认识事物其实是个渐进的过程,就如同盲人摸象一般,或许一开始就都是错的,但随着认识的加深和积累,人们在此基础上来综合判断的话,或就又可能会发现当初的错漏之处,从而纠正。而人是有纠错能力的,适时的改弦更张,回归到事物的真实面貌上来就可以了,而不是文过饰非。我们的初印象或者说第一印象也是基于我们看到的事物才有的,它确实是真实不虚的,虽然或许也因此一斑,会误导人们的一部分思考,但它终究也是事物真实的一部分。所以说无论怎么想,不是说错或者浅薄那些,而是产生这样的想法后,从而激起自己探索、研究的热情,而不是傲慢的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真相。无论对人或事,或者是对社会,又或者是对世界,我们首先要有一个敬畏、谦卑之心才好,事实上,在它们面前,也确实需要我们保持一定谦卑,去敬畏它。去忽略,甚至是妄想着蔑视它,这需不是做人做事的方法,恣意张狂、妄为放纵而不知收敛之徒,终将下场凄惨。”
“先生,我知道了。”
“你可莫错以为我是要你去信神仙鬼怪这些。”
亨亚日苦笑一下,一时并没有接话。想不到先生现在还有打趣自己的兴致,又转而一想,先生明知道自己是不会去信那些,却特意这么说,想先生一向又是不会做些无谓之举的,他这么说是不是存了让自己舒缓、放松的心思呢?自己从当初甫一出发,就带着些惘然和期待,虽然看似平静,但神经其实一直绷得比较紧,这一到京城,情绪才始有缓解,只是所见之处多不如意,远不如初时的预期,难免内心失望,从而又会有些若有若无的松懈。想到这里,亨亚日接口又再次道:“先生,我知道了。”
葛自澹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接着往下说,意思点到就够了。
散完步后,三人回到旅馆,葛自澹对亨亚日说道:“你先去休息吧,明日里还得半天休息,之后学校里的事情就要仰仗你自己了,说不得也是要考上两场的。这两天先休息好,顺便也得要有所准备才好,这聊下书本的时间也不短了。”
“我知道了,先生。”
“那你去吧。”
亨亚日行礼后,到自己房间去了。回房后,亨亚日在案几前坐定,想了想先把今日的笔记写完,只一边写,一边想着心思。只是纷纷扰扰的,亨亚日一直也理不出个什么头绪来,就是心思再多也是无用,于是收敛了身心,这才安心写起来。写完之后,亨亚日就撂开不理,捧起书来专心读了起来。
第二天,用过早餐后,三人又再次出发。只这回马车穿行在外城和内城的大街上,亨亚日这才明白先生昨晚散步时所说那话语的意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高门大户绝不会和市井的升斗小民们混杂而居的,更尤其是那些生活拮据、食住惨淡的腌臜之辈了。对高门大户豪奢的认识仅仅只从外间气派的门脸也能看出个一般来,这种规模和形制可不是亨亚日早前经过的那些城市中曾所见到的那些所谓的豪宅可以比拟得了的,纵是离高的都城——首山城那些王城官邸比较起来,在这里也不过是处乡下地主的宅邸一般,规模气派或有之,大气、威严不足。或许如德安府这般样的内地一个普通州府一样,一般的穷苦之人是无法在城内安居的,而且城内之人身份差别细究起来虽然相差并不大,但多都还是枝叶相连,一个大家撑起了大片的街区。但京城却不一样,上至帝王将相,中有世家勋贵、各级官员、富绅,下有贩夫走卒,更有操持各种贱业的人生活其间,纵有枝叶相连,但那也是极少数,原因就在于它实在是太大了。单就外城这么一个瓮城来讲,那就不是德安府府城可以比拟得了的,居民之多就更不用讲了。而对于普通的黎民百姓来讲,越是大的城市,生计就越是好寻,获得生计的机会就越多,人可能也会更容易活下去,或许还能活的更好。所以不说附近的人们了,就是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很多都在慢慢向它靠拢,定居下来的人在所多有。千百年来的时间里,虽屡经战火,但一直顽强坚持了下来,才形成现今模样。话说这天下之大,何处能寻得个比京城更大的都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