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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第一百七十七章 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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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听的多了,见的多了。这些年,这种事可不少见,就连城里衙门的老爷们都换了一茬又一茬的,老百姓总还那样,遭了一波罪,再来一波,总也没个完,所以也都习惯了。谁叫我们是老百姓来着?任谁来了都得磕头叫老爷,都得纳粮,不然的话,他们一个个的也得喝西北风去。”
“先生说的有理。任是谁来了,吃,都要吃好的,住,也是要住好的,要穿的体面,还要走的排场,更要杀得了人头落地,吓得住众人才成。至于他做什么,你不能说,也不能问,更不能背后议出个坏来。任凭他说的再好,天花乱坠的,也是要让你乖乖的跪下磕头、纳粮才行,累世不移。老百姓就只求个安生,只是安生不好得啊。”
“小客官倒是看得明白,比我这大几十岁的人强得多了,看来人还是要读书才好,而且不但要读,更要多读。”这句话顿时给亨亚日搞得个大红脸。
之后亨亚日就没有再接话,也无心和车夫讲多读书、读好书这些,况且读书和行路的关系相辅相成。既要读万卷书,也更要行万里路,这样所读之书才能落在实处,不致纸上谈兵,误人误己。只是这些都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掰扯得清的,和随便这么一个偶遇的人说这些,也更是说不上的事。自己现今也只是读书,而车夫则是走在行路上了,虽说可能读书不多,但看来确实是走过了不少的地方,这个路既包含求学的路,更包含人生之路,二人走的虽是两条路,如果没有亨亚日的京城行,甚至不是汇文中学,而是什么第一、第二公学的,几乎都没有认识的可能。命运把一个不大相干之人放到此刻来交汇,亨亚日已经很是知足了,三人行,必有我师,诚不我欺。并不是教授书本的才是老师,教授人生经验的又何尝不是呢?能有这些收获自然是很好的。
不知何时,车子停了下来,车夫停稳,就当先在一旁伺候着二人下车。谢明宇结清了两辆车的车资,又对他说道:“要是没什么活儿的话,一个小时之后就再来这里一趟看看,说不得到时我们还要劳烦你们一回。”
“好的,客官。”
三人下车的地方是一个胡同口,距离最近的住户人家也有一二十米远,看来既然是做访客的,三人还是得把礼节上的功夫做足才好,不好直接就在别人门口停下,尤其是过来也算是有求于人的时候,太过招摇了些。有些清贵人家对声名看得很重,往往比不喜欢那些不注重小节的来访者,尤其是张扬招摇的来,却是为了行阴私污秽之事,更是让主家困扰。除非你位高权重到他不得不扫榻相迎,否则的话,多半会给你个没趣,甚至谢绝来访。三人自不会在这方面给人落下口实,葛自澹带着二人朝前深入了一段胡同,直到来到一处看起来普通的四合院门口后,方才各自站定。谢明宇上前一步叩门,亨亚日抬头看向门扉,上面一个木牌上分明写着赵府二字。
顷刻,就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院门,是位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长衫,带着金边眼镜,不过身材却显得瘦小些,一脸的斯文,见到三位来客面容陌生,只是用眼睛盯着葛自澹,也不说话。这时葛自澹才言道:“我们是从河州而来,是代张副省长来拜访赵教授的,这是我们的拜帖。”
那青年接过拜帖,粗略的看了眼,就赶忙后退,让开大门,对三位说道:“不知三位远道而来,还请宽恕我怠慢之处,教授在书房里和同学们说话,我这就去叫他。”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也是贸然上门,多有得罪。现时也还不急,我们不赶时间,总要等教授说完话后,再见也不迟。”
三人进院后停了一下,青年关好门,就又来到前方带路,三人随行。在正堂坐定,那年青人先奉上茶,又稍陪着待了一会儿后,就告罪离开了。不多时,从厢房那边先走出了三四个年轻人来,一个个的还回身和书房主人行礼告退,还一边外院外走。那青年和一个头发已经显白的老人则陪着一众人前去,待众人离去,年青人去关院门,老者则率先回转。
屋里三人见那那老者朝正堂过来,于是就都起了身。老人看起来约莫有六十多岁的年纪,面容白皙,同样的穿着长衫,带着金边眼镜,也同样的身形较瘦。
三人赶紧行礼,葛自澹更是先向前迎了一步,说道:“学生葛自澹冒昧来访,还望赵教授勿怪。见教授身体依旧康健,而且这精神看来比年轻人都不稍输,休息时间还能坚持诲人不倦,真是别有一番的感慨。几十年来如一日,颜色不改。”
老者望向葛自澹,眼中有些迟疑,接着又看了看谢明宇和亨亚日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位先生看起来可是有些面善的,只是我老朽了,好多人、事现在都记不住了。我们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说完,他又摆了摆手,示意三人坐下,说道:“大家都坐下说话吧。”
这时,那青年也回到正堂,陪着大家一起坐下,一时主客坐定。
葛自澹说道:“赵教授,不是你忘了,而实在是我当年就学的时间并不长,而且也未能毕业,只肄业就返家了,在学校也就只读了差不多两年的书。不是您老没记住,是我在校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哦,哦,听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想起来了。葛自澹?葛自澹?我想起来了,你是河州人吧,我记得你早先总是和亨书勤一起,二人形影不离的,只是你后来辍学了,亨书勤坚持了下来,我和老张还惋惜了好久。后来老张去了河州,遇到了亨书勤,后来联系的时候,他也曾经说起过。你们一向焦孟不离的,一见到他,就很难不想不起你来,也是之后才偶尔知道你的一些消息。啊哈,真是岁月催人老啊,一晃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赵教授,亏你还记得我这一号,当初也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的。”
“呵呵,那些都是小事,哪里又能都记得住呢?不过印象里,你虽然很稳重,但多少还是有点顽皮的,虽说都已经是青年人了。”顿了一顿,他又说道:“自澹啊,你这次来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只没想到你们会在现在这个时间过来,不上不下的。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不是我倚老卖老,我若是推介个学生过去,汇文那边自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主要就是这个学生的学业想要怎么开始,要不要我另外再做些什么功夫?你也知道的,我在这行当里,这张老脸多少还是值点什么的。”
葛自澹笑着说道:“教授,不值当的,也是我疏忽了。这是明宇,我兄弟,这是亚日,亨亚日,也是亨书勤的幼子,我们此行就是为了要让他能在这边安心读书的。”
说完后,他又对亨亚日说道:“亚日,给教授行礼。”赵教授点了点头,看向亨亚日。”
亨亚日起身向赵教授身前行去,一边走,一边心里想着该如何称呼的问题。称呼教授固然可以,因为任谁这么称呼他都是可以的,这即是他的头衔,也是他的荣誉,但多少显得生分了些,而且这是在别人家里,是不是用家里的称呼比较合适一点?只不晓得会不会显得突兀一点,又过分亲近了点?这么短的距离也不允许他多想,走到赵教授跟前站定,亨亚日跪下,磕了三个头,一边嗑,一边说道:“赵爷爷安好,孙亨亚日给您行礼了。”
礼毕,一旁青年赶忙过来把亨亚日扶起,只拿眼睛看向赵教授,他也不拿不准这带了大半辈子教授帽子的人是不是喜欢这突然而至的爷爷这种显得亲昵的称谓。只是赵教授从最早的稍稍错愕,再到慢慢的气势舒缓,青年人也多少明白了此刻赵教授的心意。
“好,好,亨书勤这家教教的不错,我不如他。亚日更是个好孩子,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也正是该这样。想我赵维成何德何能啊,当得这么一声爷爷?我心里高兴的很啊。他们啊……这是我儿子立新。”赵教授说着,把头转过来,用手指向那青年,口中继续说道:“老伴叫我教授,孩子们吧,称我教授的时候多过唤我父亲,孙辈们也有样学样,我这在家里和在学校、其他外面任何那个地方都没什么差别。我也不知道我待在这个家还有什么意思,每日里多也是学生们跑过来、走过去的,要么就是同僚,还不如干脆就在学校办公室安家得了,家这个概念就这么不知不觉中就弱化了。呵呵,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被这教授称谓给符号化了,好像一个当了教授的人就当不得别人的好丈夫、好父亲和好爷爷一样?”
“教授……”赵教授的儿子委屈的喊道。
“你看,话音没落,就又来了。”
一屋的人,谁也没法发笑,也不好就这话接着说些什么。
这下把亨亚日的心给吊起又落下个七上八下的。自己的这一声称呼不知道是不是最终还是带来了困扰,就看赵教授这一番感慨而言,感觉应该是合适的,只是别人的家里人都称呼教授,自己一个外人反倒称呼的比他家中人更亲近,反而显得又有些奇怪。这该如何是好?本来不是什么事的,不想还是带来了些困扰,而且看这赵教授竟是当着客人的面说起家事来。
只就这么一直沉默着也是不合适的,葛自澹接话了。他说道:“教授,大家这么称呼你,都是敬你、爱你,这也更是个令家人同感骄傲的称谓,所谓与有荣焉。每一个地方和家庭都有自己的习惯和风格,我们德安府是内地一个偏僻的地方,大家都尊重、艳羡教授,但就是想要叫教授而不得。不说家里,就是整个府域范围内都不可得,想来即便是京城里,也是极少的。泽被家人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也不是你一家之事,更何况要是说起德高望重、名副其实来,您也是首屈一指的。再说这些年来,风气改化很大,内地又不同京城,这边可能先就感受到了,并随之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只内地闭塞,多半要过后许久才能慢慢跟上这大时代的变化。”
赵教授点了点头,说道:“自澹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多了。我不是理学家,但心中还是有些不忿的,不过那多也是对我自己。在家里,我是更愿意做和学校以及其它地方不一样的事情,感受不一样的氛围。只是家人体谅我,不让我分心,实则是我有愧。只是你小子油滑,偷梁换柱,不过终还是让我释怀。”
“我以前曾对亚日说过,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多做自己领域里自己擅长做的事,做对的事,然后再把事情做对,做人也是一样,这才是我们个人立身处世最应该做到的事情,而教授已经提前实现了这一点。就像教授一样,师母、师弟们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做的也都是他们力所能及之事;而您呢?做您自己想做的事,又擅长的事,于是大家各尽其能,不但对家庭,更是对整个国家也都是有益的。这同时也就是在做对的事情的同时,把事情做对,更显教授一家的大情义、大情怀。”
“刚说你油滑,就拿我来打岔了,也就你了。呵呵,好,承你吉言,按说我都过了耳顺之年了,只好话谁都爱听,我也更不例外。豁出我这张老脸来,终是要把亚日的事情办得妥当才好,也不白得这一声爷爷。”
“就等您老这句话了。”
这下子,一屋子人全都都笑了起来。
笑声渐歇,葛自澹说道:“教授,其实亚日的中教在余斛已经读完,而且也已经毕业了的,这回过来主要是想在这里读高教,时间上也恰好能衔接得上,正好可以赶上参加夏末的统考,所以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过来了。”
“在余斛已经毕业了?那可不是毕业季。”
“事情特殊了些,学校里的人帮了大忙,特意为他准备了两轮考试,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就破例给办了。”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是随着中教往高教来,这顺理成章的事,也不费什么,再说每所学校对这样的好学生都是求贤若渴的。你这一下不是求人,却反倒变成让我到汇文赚人情去了,这是送礼呀。再说亚日才多大啊,正常升中教还差不多,这都已经高教了,真是后生可畏,了不起。”
赵教授心里倒是清楚,敢情这主要只是让自己搭个桥,当个中介人,并不需要去舍什么人情,反倒这两边都要承他的情。这种事对他而言更是轻而易举之事,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礼物,我才想起来,这回过来见您,还真带了件礼物,是要送给您的。”葛自澹一边说着,一边又转头对谢明宇说道:“明宇。”
谢明宇闻声,取下随身斜跨的包裹,也不避人,就这么当着众人之面,把那包裹打开。谢明宇从里面取出一样卷轴模样的事物后,把它交给了葛自澹,葛自澹也不多看,转手又把它交给了赵维成。
赵教授把这卷轴拿在手里,也不打开,脸上似笑非笑的,说道:“自澹,你这可是过了的。这一下可变成我当众索要好处了,你是不是忒过看低你这往昔的教授了?”
葛自澹忙摆摆手,说道:“教授,你这话就是见外了,岂敢呢?刚才见了您后,只顾着一味的欣喜了,把这一茬都给忘了。我刚就想着吧,不说这里没有外人了,而且即便是有外人,我们也不必忌讳这个。我这也是受人所托给你带来的礼物,知道我们要过来见您,特地说明让我们不要自己单另准备,不讨喜不说,反倒惹厌,只需把他这礼物带到,就算大功告成。而且送礼之人还说了,这东西光明正大的,没有可以避讳的地方,也尽可以与人说去。说实话,我也没打开看过,也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心里一直也好奇的紧。只是再好奇也没用,我还没胆子来私拆您的礼物,想来只得您自己看过之后,才能知晓。”
“那倒要看看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赵维成抽出卷轴,在桌面上摊开。这卷轴很新,显然装裱的时间并不长,从这一点看的话,应该并不是如何珍贵的物事,而随着卷轴缓在桌面上打开,终于得见真容时,亨亚日注意到,赵教授的脸上意外的带着笑。
亨亚日从远处只能看到这卷轴应该是一副字帖,而且字数应该不多,落款的印章也只得一枚,而赵教授竟然反反复复的看了多遍。仔细看过那字迹和印章之后,赵教授竟是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口中对众人说道:“实在是再好也不过了的礼物了,它更是一封老友的来信,也确实勿需避人,你们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