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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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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有诸多因果,择其一,其余尽弃。】
……
楚池缓缓后退半步。
镜面中,那正对着他、有着诡异灰白发的“自己”纹丝未动,只是用一双猩红的眼睛无声地、平静地注视着他。
楚池深吸一口气,压下这种诡异景象带来的异样感,握紧长枪,冷声对镜中那疑似未来自己的身影道:“我来找你谈谈。你也想过吧,想和过去的自己面对面交流。”
那些能映照出无数诡异倒影的、错综复杂的走廊墙壁,已经昭示了未来“自己”的隐秘念头。
只是围困,除了诡异,楚池并未从中感知到多少恶意与杀意。
然而,
就在他真打算耐下性子好好交谈时,诡异墙面里,那个始终静立、直勾勾平静注视着他的灰白发男人,动了。
安静地,无声地。
他缓慢地从墙体内部走了出来。
先是黑色的长靴,接着是微微摇晃的衣角,而后是同样握着长枪的手,动作间缓慢飘动的灰白发丝,以及那双始终锁定前方的猩红眼眸。
身影踏落地面,鞋底发出轻响,在死寂的走廊里却格外清晰。
楚池:“……”
大脑一片空白。
镜子里的人……走出来?活生生地走出来了?
他猛地举枪,锐利的枪尖斜指前方,同时急退半步摆出战斗姿态,厉声道:“说话!你想做什么?”
对面,灰白发的男人目光扫过楚池手中的长枪,又垂眸看向自己手里那把——第七号武器,陪伴他们走过整个零队生涯的伙伴——然后,他随手将枪丢在了地上。
武器坠地的闷响让楚池瞳孔骤然紧缩!
“你——”
“你想知道的一切,”灰白发男人打断,忽然展开双臂,向他踏出一步,声音轻缓,却透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都在我的记忆里。”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呢?”
这一刻,那原本宛如空壳般的空洞感荡然无存,随着猩红眼底笑意浮现,他周身缠绕的诡异气息,骤然浓烈。
楚池望向他。
只觉得那是一头披着自己皮囊的怪物。
即使那张与自己分毫不差的脸,也带不来丝毫安全感。
……他找不到任何共感。
就在这短暂的失神间,伴随着对方话语落地,四周景象骤然如破碎的玻璃般裂开,紧接着,变幻成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场景。
雪地,树林,昏暗的天色。
周遭死寂,唯有风雪摩挲的窸窣声。忽然,一声响动猛地炸起,楚池急忙转身望去,树底有只兔子闪电般蹿过。
他刚缓了口气,却在转回视线的刹那,猛地僵住。
一道身影赫然立于不远处。
黑发,红瞳,染血的零队白色制服。
那人不知道已经望着楚池看了多久,手中同样握着一把金色长枪,只是枪尖流淌的暗红色血液,正一滴、一滴地砸在雪地上,蜿蜒出身后长长的血色痕迹。
他静静地与楚池对视片刻,轻声问道:“你是什么阶段的我?”
楚池:“什么?”
对方却是一声叹息:“算了。”
下一秒,对面那人猛地攥紧长枪袭来!
“锵——!”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撕裂雪地寂静,楚池举枪格挡,爆开的气流卷起雪浪。
脚下积雪被激荡的力量炸开,蔓延出无数凌乱的痕迹。
“停下,我们可以不必战斗!”楚池急喝,试图喊停,“我来自过去,刚抵达这未来毁灭者的记忆!你——”
“我就是他。”
噗嗤!
话音未落,对手骤然欺近,在楚池收枪瞬间一把抓住他锐利的枪尖,猛地反手将它狠狠掼向自己胸膛,深红的液体瞬间晕开。
他抬起的眼中却只有冰冷的自嘲,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苦一般,“我早已知晓未来,却依旧选择这条路,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我不曾窥见那荒谬的终局吗?”
林间的风声变大了。
那被贯穿的胸膛涌出刺目的鲜红,温热的血液沿着枪身滑落,滴在楚池紧握枪杆的手指上,滚烫。
然而,比这灼人血液更滚烫的却是那双猩红眼底骤然漫溢的泪水,沉甸甸地盛满了无解的悲伤与剧痛。
“我也想一切都未曾发生。如果我看不到终点,如果我跑得不够快……或许就能无知无觉地……和他们一起……溺死在这个必将崩溃的世界里。”
在楚池骤然紧缩的瞳孔深处,清晰无比地烙印着那张无声哭泣着的、“自己”的面孔。那人双眼赤红,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胸前的枪刃更深地、决绝地刺入躯体,仿佛自灵魂深处榨出每一个字,嘶哑地低声道:“听着!要想逃离成为神主的宿命,就去选宗——”
啵。
一声轻响,像泡沫碎灭。
那个被长枪贯穿的身影,连同未尽的警示,瞬间消失无踪。
只剩下轻飘飘的雪花,无声地从天空飘落。
枪尖落下,深深插进雪地。
血迹顺着枪身流淌,在纯白雪原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楚池扭头,看向记忆中“自己”现身之处。
他沉默地拖着沉重的长枪,朝那个方向一步步走去。
冰冷的金属枪刃在身后雪地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蜿蜒的血色痕迹。
几百米而已。
仅仅几百米。
他走出了雪林边缘。
视野豁然开阔,一个巨大的坑穴映入眼帘……不,那只是半座坑穴。
另一半被一个庞大无比的漆黑空洞彻底吞噬。它像一张咧开的狰狞巨口,凶狠地咬掉了半座坑穴、吞噬了大片雪林,甚至撕去了一角本该湛蓝的天空。
冰冷、血腥、仿佛凝结着无尽死亡的气息,正从那深邃的漆黑之中源源不绝地散发出来。
坑穴边缘,层叠覆盖着密密麻麻的人类尸体。
死寂无声。
洁白的雪花,已在僵冷的躯体上积了厚厚一层。
楚池俯身,从一具冻僵的尸身旁拾起一个尚有微弱声响的通讯器。
【楚池,楚池!这里是默客,收到请回答!】
“我在……”
【很好!马上撤离!那片区域已成无人区,我们正在重新设立警戒线……】
“沈队他们呢?”
【……你又不记得了吗?他们早就……】
“所以是因为走投无路吗?”
【什么?】
楚池猛得捏碎通讯器,目光死死钉在那吞噬了半个世界的恐怖黑洞上,低语声带着压抑的惊怒:
“因为意识到只有成为神主,才能获得足以斩杀来敌的力量?”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将这力量对准你自己的世界?”
“到底是什么,扭曲了你的灵魂?!”
……
“那得看你如何定义这些问题了。”
“在你眼中,我所行之事,是杀戮?”
“还是……另一种拯救?”
骤然降临的暴风雨吞噬了视野。
雪地荡然无存,唯有狂风骤雨,以及无边无际、汹涌翻滚的黑色海面。
楚池压下翻腾的强烈反胃感,死死抓住湿漉漉的船舷栏杆,才勉强撑住身体。但那惨白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嘴唇,无不昭示着他此刻极度的虚弱。
他竭力环顾四周,视线被狂暴的雨幕和翻腾的墨黑巨浪吞噬。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灰败,胃里一阵绞痛,几乎就要呕吐出来。
他晕船,更对大海有着刻骨的恐惧。
然而,甲板上还有另一个人。
先前那番话就是这人说的。
那身影与他同在一船,却如履平地。
尖锐物划过木质船板的刺耳噪音,一声声撕裂风雨,让楚池不由勉强在雨幕中寻找那人的身影。
那人同样拥有猩红的瞳孔,只是发色不再是纯黑,已然染上灰白。他唇角勾着笑,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楚池难以抑制的虚弱,眼神里是深不见底、意味不明的幽光。
“还在怕海啊。” 笑声融在风雨里,却清晰得可怕,“不过是当年没能捞起一个人,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罢了。等你见过成千上万的尸体沉浮于这片黑色深渊,等你眼睁睁看着同伴在同一片海域死去、复活、又死去,最终永远沉眠在海底时……你自然会懂。”
他来到楚池身前,雨幕中几乎能看清那张与楚池一模一样的脸上毫不掩饰的讽意:“你真正该惧怕的,是那个因为恐惧弱点,就甘愿束手待毙的自己!”
楚池强撑起冰冷的身体,声音冰冷:“所以你克服了?对大海的恐惧?”
那个更显异常的“自己”笑意加深,吐出的话却令人窒息:“还有对掠夺他人生命的恐惧。”
楚池瞳孔骤缩。
几乎在对方话音落下的刹那,沉重的枪杆已撕裂雨幕袭来。
他猛地抬手格挡,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发麻,原本就虚浮的下盘瞬间失衡!
下一秒,那个恶劣的身影已无声逼近,冰冷的手猛地攥紧他湿透的衣领,将他像破麻袋般狠狠掼向甲板!
嘭——!!
木板在重压下碎裂翻起。
楚池脑中嗡鸣一片,视野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眩晕稍退。
视线重新聚焦时,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个“自己”。
对方慢条斯理地捡起了两人共同的旧日武器,“第七号”长枪。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将枪身置于屈起的大腿上,猛然发力一别!
咔嚓!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骤然爆响,陪伴他们度过无数厮杀岁月的长枪,被他亲手折成两段扭曲的废铁。
楚池挣扎着要爬起:“你怎么敢——”
对方的声音轻飘飘地砸下:“急什么,这是我的枪。”
他忽然俯身,跨坐在楚池身上,冰冷的气息喷在楚池脸上,重新抛出了那个致命的问题:“现在,告诉我,我所行之事,在你眼里,是杀戮?”
枪身断裂的一端,被他强硬地塞进楚池手中。
然后,他握着楚池的手,将那依旧冰冷的、闪烁着狰狞寒芒的枪尖,死死抵在了自己心口正中央。
“还是……拯救?”
猩红的眼底泛起一丝疯狂的笑意,逼问道。
楚池望着这极其眼熟的一幕——刚刚雪地里同样发生过——于是面无表情地重新瘫回湿漉漉的甲板上,连开口的欲望都稀薄:“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谜题,让我怎么答?”
“嗯?”对方似乎有些不满。
楚池脸色灰败,声音都在飘:“想吐,不是因为恐惧,我真的晕船。”
对方明显噎了一下:“哦,这倒是我没算到的……可能我当时连晕船这毛病都一起克服了吧。”
他语调稍顿,带着点不悦道:“你好歹给点反应?惊讶、愤怒、恐惧之类的?像之前雪地里那样总行吧?”
楚池紧闭着眼:“不行,我真要吐了。”
对方的声音带着点扭曲的不甘:“虽说我现在只是一段记忆投影,但四舍五入也算是神主的一缕意志,你就这么敷衍我?!”
楚池:“我马上要吐你身上了。”
对方语速骤然飙到极致:“等等!我加速你忍一忍!就几句话!”
“听着,成为神主一共有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窥见未来。”
“第二阶段:回溯往昔。”
“第三阶段,神主真正的核心力量才会显现,那被称作「神圣之国」。”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楚池强压下翻涌的呕意,声音发虚,“他究竟想做什么?”
“很简单。”
对方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加速你蜕变的进程。”
“无数条崩坏的时间线只印证了一点,那就是——”
话音未落,对方神色骤变,猛地抓住楚池的手腕,带着他手中那截染血的断枪,狠狠扎向自己心口。
噗嗤!
温热的鲜血再次溅上楚池的手背。
在暴雨迷蒙的视线里,他最后一次清晰捕捉到了这个疯子脸上,浮现出近乎解脱的真实笑意。
“即使是神主本身,也压制不了记忆里寄生的无数个「我们」……”
“他最致命的错误,就是把你亲手送进了这片记忆深潭!”
身影溃散。
同时,那令人窒息的剧烈失重感也骤然消失。
脚下重新触到坚实冰冷的地面。
楚池支撑着睁开被冷汗雨水糊住的眼。
视线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又一个“自己”——灰白的长发,死寂的猩红瞳眸,面色如霜般阴郁。
然而,这次的环境截然不同。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浓稠死寂与绝对的黑暗。
诡异的是,在周遭嶙峋的岩壁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无数张紧闭双眼、极力蜷缩、仿佛要把自己藏进石头褶皱里的人脸!它们如同受惊的蜗牛,拼命地假装此处只有冰冷的岩石。
楚池深吸一口气,让身体里最后一点翻腾彻底平复下去。他甚至懒得观察环境,直接对上那双冰冷的红瞳,语调是近乎麻木的熟练:
“要快进流程么?这次,也要捅你心脏一次?”
对方发出一声短促的、毫无温度的冷笑,然后骤然消失。
而在他原本所站位置更远处,却有着另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熟悉得甚至令人疯狂起鸡皮疙瘩。
楚池瞬间感觉浑身发寒,瞳孔紧缩:“沈、沈无惑?!”
几乎是同一瞬间,耳麦通讯里响起宗保几乎尖叫的声音。
【楚池!你为什么会在龙头窟里面?!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