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倒影 ...
-
看不见人影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连一丝其他生物存在的痕迹都捕捉不到，没有脚步声的回响，没有设备的低鸣，甚至没有空气流动的细微声音，整个环境死寂得令人不安。
楚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间装满无数玻璃罐的房间走出来的。踏入外面那条宽敞、整洁得近乎冰冷的走廊后，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足足缓了好几分钟，才将胸口那股令人窒息的憋闷和翻腾的反胃感强压下去。
走廊的环境，一瞬间让楚池有种时空错位的恍惚感。充满科技感的极简线条，冰冷的金属光泽，无处不在的嵌入式光源散发着恒定而缺乏温度的白光……这与他前两次穿越降临时所见的、充满硝烟与废墟的废土景象截然不同。
然而，这种“正常”反而加剧了不安。
楚池、沈源、裴青寂、东影四人沿着走廊前行。
脚步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回音。
走了几百米，视野所及，依旧空无一人。
带路的东影额角已经渗出冷汗，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块区域以前是核心警戒区，没走两步就是一支巡逻队，根本不可能这么空旷……人都去哪了？”
楚池感觉精神有些疲惫，有气无力道：“说不定是未来的‘我’提前把人都支开了，省得我这半吊子演技露馅，然后一怒之下把他辛辛苦苦攒的家底全砸了。想想看，被自己老大亲手把老巢掀了，这种事传出去，他这‘王’的面子往哪搁？”
东影听得一脸茫然，下意识地反驳：“应、应该不至于吧？”
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裴青寂，绷带下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气音，像是在笑，又像只是叹息。
沈源侧头朝裴青寂看去一眼，似乎是警告，随即压低声音对神情恹恹的楚池道：“小心陷阱。离开这里后，可能有伏击，注意四周。”
楚池点头，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那些玻璃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源略作思索：“有。”
楚池眼中露出期待。
“时间线像一根由无数丝线拧成的巨绳。”沈源声音平稳，“即使在上端剪掉几根，甚至一大段，”他做了个切割的手势，“下端也会掉落丝线，结构受损。这就是改变过去节点导致未来偏移。但只要有一根核心丝线不断，未来的大体走向就不会变。”
楚池眼中的光瞬间熄灭，表情垮了下来。他想听的是那个诡异的玻璃罐房间，不是这抽象的时间线理论！
他感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连带着精神上的疲惫感都加重了几分，于是默默地把头扭向一边，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墙壁，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行吧，你赢了。论转移话题和打哑谜，你是专业的。
沈源那番抽象的时间线理论虽然让楚池无语，但好歹转移了注意力，让他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
一行人继续前行，左拐进入另一条通道。
下一秒，平静的氛围骤然被打破。
通道中央，一头漆黑如墨、形似巨大虫蛹的怪物正堵在那里，它庞大的身躯几乎顶到天花板，狰狞可怖。头部那颗硕大的漆黑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瞬间将拐角出现的众人纳入视线。
然而，它却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彰显着存在感。
楚池瞳孔微缩，右手悄无声息地滑向身后，轻轻握住了冰冷的枪柄。
他压低声音，几乎用气声道：“准备杀出去？”
他记得沈源关于伏击的警告。
沈源却立刻摇头，目光紧锁着那怪物，对楚池沉声道：“别冲动。记住，这里的主人是你。”
他强调了“你”字。
楚池皱眉道：“是未来的我。”
但他还是依言，缓缓松开了握枪的手，随后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变得面无表情，主动迈步，朝着那堵路的巨型虫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楚池不断靠近，那怪物依旧毫无反应，如同死物。
直到距离缩短至不足两米。
异变陡生！
那巨大的漆黑眼珠中央猛地裂开，一张布满密密麻麻细小尖牙的狰狞巨口骤然张开。
“吼——！！！”
震耳欲聋的嘶吼伴随着狂暴的气流瞬间席卷整个通道！
楚池脸色一寒，身体本能反应快过思考，反手就要拔出长枪。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一声极轻、却带着明显不耐的“啧”声，仿佛直接在楚池耳畔响起！
紧接着，一股远比拔枪更迅猛、更恐怖的无形威压骤然爆发，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凭空出现，裹挟着摧枯拉朽般的力量，狠狠拍在那巨型虫蛹身上。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庞大的身躯被硬生生拍飞，狠狠砸在通道左侧的墙壁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它整个身体都深深嵌了进去，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原本狂暴的嘶吼瞬间变成了断断续续、微弱而痛苦的呜咽声，仿佛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求饶？那巨大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着，流露出恐惧的光芒。
楚池站在原地，一时也有些发懵。刚才那股凭空爆发的恐怖威压，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东影小跑着凑近，脸上还残留着震惊：“天啊！你刚才那一下简直和未来的你一模一样！我差点都要跑了……”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瞥了一眼被嵌在墙里呜咽的虫蛹，困惑地嘀咕，“奇怪，这种异种，我好像没见过……”
然而，只有东影跑了过来。
楚池抬眼望去，只见沈源和裴青寂仍站在走廊拐角处，并未靠近。他们的目光穿过这段距离，远远地投注在楚池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与打量，仿佛在重新评估着什么。
就在这时，楚池突然意识到周围环境的异样。
这条走廊的两侧墙壁、天花板，甚至脚下的地面，全都覆盖着一种光洁如镜的特殊材质。这种材质似乎具有某种特殊的曲面设计，能将单一的倒影扭曲成无数个画面。
因此，他站在通道中央，四面八方却都是“自己”的影像。
他仿佛被无数个“自己”包围了。
楚池深吸一口气，反手一把拉住东影的胳膊，拽着他转身就往回走，快步来到沈源和裴青寂身边。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条走廊不对劲，很古怪。我们换条路走。”
沈源目光扫过那些奇怪的墙壁，微微颔首：“同意。”
东影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其他可能的路线。
然而，无论他们尝试转向哪个方向，最终都会不可避免地遭遇一条……让楚池本能地感到不安的诡异走廊。
踏上那光洁如镜的地面，看着墙壁、天花板、甚至脚下映照出的无数个自己的影像，楚池感觉仿佛在与无数个“自己”对峙，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这里看不到其余人影了。”楚池停下脚步，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悟，“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他转过身，看向沈源，眼神凝重：“如果我们避开这些走廊，那我们就走不出去，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时间耗尽，我会被强制送回过去的时间线。而你们……”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会被留在这个世界，被未来的‘我’杀死。”
“但是，如果我们选择踏入这些走廊，我极有可能正面遭遇这个时间线的‘我’。到那时……”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我不确定会发生什么，更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危。那对你们来说，同样是极其危险的局面。”
沈源点头：“同意。”
东影抓狂：“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吧！”
裴青寂似乎又没忍住，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侧过头，“看”向沈源的方向：“看来，只能用第二个方案了？”
沈源的目光与裴青寂“对视”片刻，似乎在权衡。
最终，他轻轻点了下头。
在东影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困惑目光中，一行人调转方向，原路返回，重新踏入了那个令人窒息、装满玻璃罐的“标本室”。
再次踏入这个房间，楚池感觉自己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脸色苍白，脚步也变得异常沉重，只能勉强跟在队伍后面挪动。
他们再次穿过那道空间裂缝，回到了之前那个充满不祥气息的异世界——猩红的天空，龟裂流淌着暗红粘稠物的大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死亡的气息。
东影彻底懵了：“这……我们回来干嘛？”
沈源却显得异常镇定，目光投向血色的天际。
楚池强打精神，问道：“你在等什么？”
“等一辆顺风车。”沈源平静地回答。
话音未落——
“哈！沈源！你小子也太不地道了吧？真把我这宝贝船当公共交通工具使唤了？”一声带着抱怨却又爽朗不羁的大笑骤然撕裂了猩红的天空。
紧接着，一艘庞然大物凭空浮现，遮蔽了部分天幕！
那是一艘巨大无比、通体呈现暗沉猩红色的海盗船，船身布满刀劈斧砍的深刻划痕和凝固的深褐色血渍，无声诉说着它从无数血与火的战场中厮杀而出的彪悍历史。
一个身影正立于船首。
他穿着风格迥异、色彩浓烈的异域服饰，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在腥风中肆意飞扬，浑身散发着张狂不羁、睥睨天下的气势。
东影：“！！！”
东影的面部阴影漩涡瞬间僵停，下一秒，他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朝沈源扑去，之前的旁观者姿态荡然无存，浑身充斥着滔天的怒火与难以置信的狂怒：“沈源！你竟敢——！你怎么敢——！那是海盗！是毁灭了无数世界、屠戮了我故土的海盗！！！”
裴青寂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拦住了暴怒的东影，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冷静点，东影。这位是‘海盗三代’。”
东影挣扎着嘶吼：“三代也是海盗！他们流着同样的罪恶血脉！是刽子手的后代！”
裴青寂继续解释：“那不是，他是被领养的，前些日子刚砍了他爹的脑袋，抢了他爹的船。往好处想，还帮你复仇了呢。”
此刻，楚池也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恍恍惚惚地看向沈源：“所以，你在忙着组建势力反抗未来‘我’的同时，还有空去别的世界找盟友？”
沈源微微侧过头，没有说话，但眼底分明有了些笑意。
楚池望着那艘轰然降落在猩红大地上的巨型海盗船，以及那个从船头跃下、正大步流星向他们走来、脸上洋溢着爽朗笑容的红发男人，目光转向沈源，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他们可靠吗？”
沈源的目光平静地迎向那走来的身影，语气沉稳：“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之间存在着可以交换的信任。”
楚池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无意与这些海盗过多交涉，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更迫切的念头，于是果断说道：“那我们暂时分头行动，我要去和这个时间线上的‘我’谈谈。”
楚池转过身，目光落在那条已经来返一次的空间裂缝。
沈源沉吟片刻，向前一步，凑近楚池，声音压得极低：“记住一点，如果他给你一个二选一的问题，不要轻易回答。无论你选哪个，都是错的。那个问题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正确答案。”
楚池郑重点头，目光扫过沈源和裴青寂，最后落在远处，东影仍在激动地挣扎，却被那位红发海盗哥俩好似的勾着肩膀。
他笑了笑，没有再犹豫，告完别，转身，一脚踏入那道闪烁的空间裂缝。
几秒后，楚池再次回到了未来“自己”那庞大而冰冷的大本营。
他走出了那间装满玻璃罐、令人窒息的“标本室”。
他踏上了那条光洁如镜、映照出无数倒影的诡异走廊。
此刻，他孤身一人。
空旷的走廊里，只有他清晰的脚步声在回荡。
哒……哒……哒……
一步，两步，三步……
两侧墙壁、头顶、脚下，无数个“他”的倒影随着他的步伐同步前行。
黑发，黑眼，面容平静无波。
哒……哒……哒……
不知从何时起，那脚步声似乎变得有些重叠，仿佛有另一个无形的人影，正悄无声息地与他并肩而行。
然后，骤然间——
那多出来的脚步声消失了。
几乎同时，两侧墙壁上所有的倒影，齐刷刷地停住了脚步！
位于右手方向的那面墙壁，倒影中的“楚池”依旧侧身而立，但诡异的变化开始发生。那头乌黑的短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枯槁，那双原本沉静的黑眸，也如同浸染了鲜血般，逐渐化为一片令人心悸的猩红。
紧接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墙壁镜面中，那侧身站立的灰白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
那倒映出的脸，正对着走廊中央真实的楚池。
那是一张与楚池极其相似，却又透着截然不同气质的脸。灰白的长发，猩红的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漠然。
然而，就在这张漠然的脸上，嘴角却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一丝极淡、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浮现在那猩红的眼底。
那笑意仿佛无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
【你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倒影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