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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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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江岚将手中许久没有翻页的硬壳书合起来，放在床头柜上。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从椅子上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屋内，钟表的指针已经走到了十点，是时候该休息了。
酒店房间琥珀色的灯光有些暗，混合着倦意，让人昏昏沉沉的。陈江岚走到电视柜边，余光落向柜子上摆着的娱乐报纸，那一行红色新闻标题格外扎眼：
“‘梦海’十周年，陈江岚与叶雨枫传言不和！组合是否就此解散？”
看到这样纯属无稽之谈的标题，陈江岚讽刺地笑笑。这种为博人眼球而捏造的消息，十年间，他看过太多，如今已是见怪不怪了。
他来到窗边，拉开窗帘，将窗子推开一条小缝，想要稍微透口气。冷风从缝隙间渗进来，令他的思绪变得清明。屋外，夜色正浓，城市的灯光璀璨，陈江岚望着一城灯火，略略恍神。
都说到了晚上容易胡思乱想，陈江岚以前不觉得，但自从和向荷离婚后，独自一人的夜晚，他总会想起很多曾经的事情：童年时代，慢慢走在家属院的林荫道上，有阳光从叶间漏下来，恍若梦境；大学的夜晚，雪松酒吧里人声喧闹，凌晨，他和乐手们一起离店，几个年轻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一句接一句地唱歌，大声说笑。
有时，陈江岚也会想到前妻向荷，还有他们的女儿。回想起自己上一段婚姻时，陈江岚并没有太多伤感的情绪，他一向是这样，平和，很少有较大的感情波动，也不太会自责自悔——既然自己不适合婚姻，离婚便是最好的选择。
他和向荷的分开和平到让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到了现在，他们都保持着朋友的关系。说心里毫无芥蒂是假的，但要说有多么伤痛，那也真的没有。
时光过得好快，转眼间，他已经告别故乡、来到北城十几年了。可能是年纪大了，也可能是寂寞久了，最近，过往岁月的碎片时常浮现在他脑海里，那些旧日的画面泛着迷人的金色光泽，也令他生出几分青春已逝的叹惋。
被冷风驱散的倦意再度上涌，陈江岚打住回忆。夜深了，明天一早还要上通告，想到这里，他合上窗，将窗帘拉好，准备去洗漱。
这时，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而刺耳。
陈江岚脚步一顿，接着转向屋门的方向。他的心底浮起一丝疑问——自己向来睡得比较早，这是同事们和其他工作人员知道的，如果没有急事，不会有人在这时上门打扰。
他打开挂着防盗链的门。透过门与门框的缝隙，陈江岚看清了走廊里站着的人是谁，不禁有些意外。
来人是他的搭档、“梦海”的另一位成员叶雨枫——只有叶雨枫。叶雨枫裹了一件浅灰色外套，衣服有些皱，略长的头发并没有如平日一般在脑后束为短辫，而是零散地垂落在肩头。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见陈江岚打开了门，也只是默默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陈江岚将防盗链拉下来：“怎么了，雨枫？”
叶雨枫低着头，他的刘海垂下来，掩住了眼睛。
“我能在你这里坐一会儿吗？”他轻声问。
听到叶雨枫的声音，陈江岚不禁皱眉。叶雨枫的嗓子沙哑得厉害，这让他不由担心对方明天的演出状态。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进来吧。”
叶雨枫走进房间，擦肩而过时，陈江岚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心里一沉。
“你喝酒了？”
叶雨枫“嗯”了一声，没有解释什么。他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边，将手机与房卡放在茶几桌面，然后坐到沙发上，轻轻呼了一口气。
陈江岚在他对面坐下，沉默地将茶几上倒扣的玻璃杯翻过来，倒上温水。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比如要注意身体啦，戒酒才能保养好嗓子之类的，可这些话在此刻又显得苍白。
叶雨枫没有喝水，他瘫坐在沙发上，仰脸盯着天花板，目光漂浮而空洞。他的浅灰色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消瘦。
看到这样的叶雨枫，陈江岚莫名想起十多年前，他们在北城的重逢。那是在雪松酒吧，舒缓的音乐里，隔着人群，他望向台上弹吉他的少年。叶雨枫没有注意到陈江岚，而是很专注地低头弹琴，那时他也很瘦，彩色的光点落在少年的脸上身上，纷纷扬扬。
十几年过去，岁月在叶雨枫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太深的痕迹。
“还是难过？”沉默良久，陈江岚轻咳一声，问道。
叶雨枫终于移过目光，他的眼睛有点浮肿，神色里有很久没有休息好的疲惫：“是啊，心里难受。”
陈江岚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温水，他拿起玻璃杯，看着杯壁映出自己扭曲的手指。
“这种事情，都不好受，慢慢走出来吧。”陈江岚犹豫了片刻，有些生涩地说。他确实不会安慰人，也很少和叶雨枫聊这些事情，更何况……叶雨枫的情况属实令人很难开口。
叶雨枫坐直身子，他将自己的那杯水拿起来，喝了一口，突然说：“那你呢。”
“我……我什么？”陈江岚一愣。
“你不难过么？”叶雨枫直直地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已不似往日深不见底，此刻，他的眼神涣散而漂浮。
陈江岚想叶雨枫是有些醉了，他轻描淡写道：“都过去那么久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他都离婚一年多了。
叶雨枫为什么突然这样问自己呢？陈江岚暗暗想着，或许，是想从同病相怜的自己身上寻求一些安慰吧。
六年前，好像正是陈江岚的女儿出生的那年，叶雨枫开始了一段恋情，也是陈江岚所知道的他的第一段恋情。
不过，叶雨枫的恋爱对象是个男人。
叶雨枫很小心，恋爱后，他只向身边极少的人公开了自己的性取向。陈江岚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居然是一瞬的慌乱——即使是一同长大的自己，都没能察觉到叶雨枫这个深埋于心的秘密。
叶雨枫将玻璃杯放回原位，他闭上眼睛。陈江岚也没有再出声——和前男友分手以来的三个月，叶雨枫的状态愈来愈糟糕，演出也常有失误。陈江岚一面担心，一面又觉得无力。
他自然希望叶雨枫赶紧恢复往日的状态，另一面却也明白，这种事，旁人的帮助到底有限。
“我想家了，外面好累。”叶雨枫低低地说。
陈江岚呼吸顿了半拍。提到家，他便想起辉城大学家属院小楼上碧绿的爬山虎，梧桐树与凹凸不平的石子路，还有梦一般的鸟鸣与光影。那是他长大的地方，在离开辉城后，便成了令人魂牵梦绕，却又难以回去的故乡。
可是，对于叶雨枫来说，故乡却并不如自己记忆中这般美好……
他迟疑着，还是起身坐到叶雨枫身边，僵硬地抬手，拍了拍叶雨枫的背：“别想了，都过去了，好好睡一觉吧。”
叶雨枫突然睁开眼，伸手抓住了陈江岚的小臂，转脸看着陈江岚。陈江岚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被他的目光笼罩，两人的脸离得格外近，陈江岚能感到叶雨枫的呼吸。
“……江岚哥。”叶雨枫很轻地唤他，眼神安静而迷茫。
陈江岚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样的距离，还有很多年没有听到的称呼，尽管知道叶雨枫醉了，意识或许不能自主，这样的情境还是让他感到古怪，就像……
叶雨枫的手仍紧紧抓着陈江岚的小臂。他抬起另一只手，拨开陈江岚额前的一缕碎发。陈江岚浑身一僵。
“雨枫。”他一时无措，只能以一种不自然的语气轻唤面前人的名字。
叶雨枫盯着他，半晌，松开自己的手：“你不高兴了。”
“……”
面对醉酒的叶雨枫，陈江岚无言。他站起身：“我要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
“让我在这里躺一会儿。”叶雨枫拉住他，声音微弱，“我不舒服，让我在你这里睡一会儿。”
陈江岚眼神一滞：“不舒服？要去医院么？”
叶雨枫再次闭上眼睛，摇摇头：“不用……我只是太累了，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那，就在沙发上？”陈江岚沉默了半晌，谨慎地开口。
“嗯，我就躺一小会儿。”叶雨枫说。他也不顾自己的衣服与鞋子，背向外，侧身蜷缩在沙发上。
“喂。”陈江岚觉得这样未免太草率，但叫了几声，叶雨枫没有回应。他在原地站了片刻，便先去洗漱了。
等陈江岚回来的时候，叶雨枫已经闭眼侧躺在沙发上，呼吸匀称。面对陈江岚的靠近，他没有任何反应。
这就……睡着了？
陈江岚知道叶雨枫近期状态不好，此时也不忍心再打扰，便取了一条毯子，轻轻盖在叶雨枫身上。他将毯子拉到叶雨枫的下巴尖处，往上，则是叶雨枫线条优美的侧脸，浓密纤长的睫毛。
叶雨枫的肤色一直都很白，但这不是自然的白皙，而是一种近似病态的苍白与单薄。他小时候身体很差劲，常常生病，总被关在家里。有时候，陈江岚去找他玩，而叶雨枫的妈妈怕他出汗了着凉，不让他出去，陈江岚便会溜到他们家的后窗——他们都住在一楼——踮起脚，把自己带的糖块塞到屋里叶雨枫的手中。
记忆中，叶家的三个孩子都是外貌出众，和哥哥姐姐一样，叶雨枫从小就被周围的老师们夸赞“这孩子漂亮”。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那份精致漂亮渐渐变为更加立体深邃的英俊。现在，年过三十，他看上去却和前些年没什么区别，失恋的颓废反而令他多了一丝微妙的脆弱。
也难怪，叶雨枫和那样的前男友能纠缠六年之久……
陈江岚在心里叹息，他放轻步子，将沙发附近的灯灭了，只在靠门处留了一盏灯。做完这些，他绕过茶几，正要去房间里休息，却听到叶雨枫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发出一声提示音。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手机，只见那方狭小的屏幕上映出了一行字：
“我无意继续纠缠，但你真的不考虑这个机会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