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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先)火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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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谢寄听到由远及近的咚咚的声音,不确定来自胸口还是耳膜。
他试着张嘴,但嘴巴似乎有自己的倔强,不愿在这一刻做无谓的解释。来都来了,解释再多也还是他先投降。
余田生走上来,停在脚下两三级的地方,仰着脸笑,小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敲门进去?这里风大不冷吗?”
那么多问题,却没有先开门。
谢寄把手里的玩具放到门边地上,没什么情绪地说:“上次就要给你儿子的,今天刚好路过……”
撒了谎,但也不全是,只是真真假假没人追究,因为他们谁也没比对方坦诚多少。
谢寄居高临下,目光落在那双粽子一样的手上,有些艰涩地问:“怎么弄的?”
“不小心划伤了,看了医生没多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余田生不知道萧睿说了多少,徐寒芳又病重,他只能尽量将事实弱化。
他上完台阶停在门口,跟谢寄面对面:“进去坐坐吧,这个点你吃饭了吗?没吃就一起吃点,赵小海应该已经做好了。”
他一边用脚踢门,视线一直没离开谢寄,看他穿得不少,半张脸裹在风衣里,但这么微弱的光线依然看得出脸色发白,头发被风吹乱了平添几分脆弱。
余田生知道他过得不轻松,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门从里面被推开,他后退让出空间,赵小海探出身一顿咋呼。
“师父你不是说两个小时,今天都快三个小时了才回,饭菜早凉了。”
“医生忙,我等了一会儿。”余田生解释,又催赵小海,“就知道抱怨,没看到地上的东西吗?帮忙拿进去。”
赵小海才看到地上一堆礼盒,扭头又看到隐在一侧阴影里的谢寄,顿时变脸:“怎么是你?你来干嘛?哪有你这样的,追债还追上门了!”
谢寄冷淡对视,心里对他的智商再次有了清晰的认知,他甚至不及诺曼观察细致逻辑缜密,诺曼至少不会在看到礼物时怀疑他的好意。
赵小海叽叽咕咕:“都是些什么呀,闪光枪?娃娃?这是给我玩的吗?”
余田生被气笑了:“给你玩的,你智商差不多就能玩这些。”
赵小海把东西搬进去,余田生转头招呼谢寄:“进去吧,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吃饭喝杯开水也行啊。”
确实是不容易,找这个地方上这个楼再进这道门,没一步是容易的。
谢寄没有拒绝,在余田生让开时跨进门里,屋里灯光暖黄,一览无余。
房子是应该是租的,客厅小得被沙发占据一半空间,茶几当饭桌,真正的饭桌摆在靠近厨房和阳台的地方堆积着杂物,阳台上有几盆花草,看不出生机的样子。
一个人的寒酸,体现在生活的各种细枝末节里,但他完全可以过得更好一点,不图名声,不搞慈善,就算缺乏经济头脑,额头刮汗挣来的钱也不算少。
他的善心还是愧疚,都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谢寄沉默站着,余田生只当地方太小,招呼不好突然登门的贵客,越过他走到沙发边,用手肘把沙发上的衣服杂物推开,又徒劳地扫了扫。
“过来坐,沙发旧是旧,但不脏的,这些都是洗过的衣服,我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赵小海刚把礼物放好,听到这话不满地插嘴:“脏什么脏,大老板这么金贵,嫌脏就别来……”
“你那嘴巴能休息会儿吗?去拿碗筷,对了看看饭菜凉了没,凉了再热热。”
赵小海嘟着嘴刚转身,余田生又喊他:“还是先去洗个杯子,倒杯开水,记得别太烫。”
他举着两只手,却看起来忙得团团转,谢寄没打算拦着,顾自脱下风衣,走过去放到沙发扶手上,然后坐下来,目光直白地落在对方身上。
头发比画展开展那天长了点,发色灰扑扑的,下巴上一层青茬,嘴唇干燥,起了一层皮……一眼可见的潦草。
“你先坐会儿,我去看看加两个菜。”
余田生说完走开,谢寄从他的背影抽回视线,看到门后靠墙的四层书架,上面三层都摆了书,最下面一层摞着各种纸盒。
温妮之前说余田生把那些书都翻烂了可能不假,只是不知道他看懂多少,又顿悟多少。
厨房里传来吵架的声音。
应该是吵架,因为赵小海大嗓门在抱怨:“为什么还要去买?我忙活两个小时都做好了,不是你说今天做这些,他来就不能吃了?”
余田生声音小听不到,但没一会儿赵小海就怒气冲冲地出来,手里拿着几张百元纸币,旋风似的扫到谢寄面前,抖着钱说:“看到没,师父让我去买菜。这得算你的吧,够不够我师父欠你的利息?”
谢寄难得觉得好笑,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逗他:“不够。买多点,不好吃的我不吃。”
余田生跟出来交代:“别买辣的,清汤的就行,多要点葱姜,用盒子单独装。这会儿应该人不多,快去快回。”
“快不了。要快怎么不自己下楼。”
顶嘴归顶嘴,赵小海还是换鞋出门了,余田生又回到厨房,用两个布包的拳头抱着一杯水出来,小心翼翼放到茶几上。
“杯子是新的,上次以为你来吃饭特意买的。”
上次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余田生赶紧跳开话题:“不知道你今天来,就让他做了个土豆丝和鸡蛋,还给炒糊了,不能吃。”
谢寄对吃不在意,问他:“他一直跟着你?”
余田生用脚勾开矮凳坐下,回道:“不算一直。他跟他爸妈合不来,吵架了就往我这跑。有时候干活工期紧也住这,方便抽他懒筋。”
“菜都能炒糊,所以平时都是你给他做?”
“啊,我做的多点。”
余田生不确定谢寄问这个问题的意图,他们以前一起生活时也是他做饭,好像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但他还是笑着解释。
“你都看到了,那小子就一张嘴厉害,做事只能算马马虎虎,做饭就真的不行,怎么教都不会,懒是一个原因,主要他妈在家什么都给他包办了,没机会锻炼。”
谢寄不置可否,心想余田生自己大概不觉得,他跟比他小的人在一起就会习惯成自然给人当爹,难怪带出赵小海这样四体不勤的徒弟。
“他才多大,愿意一直干这个?他姐姐不是在国外?没给他想办法混个好点的工作?”
谢寄不想讽刺,但余田生的人生轨迹,赵小海算是不小心划出的一撇,无足轻重,但看着总是碍眼。
“你知道赵小荷在国外?”
余田生有些意外地问谢寄。赵小荷出国,只有他和她家人知道,他没说过,谢寄应该不至于问赵小海。
谢寄皱眉,嘴快一句,找补已经来不及,索性胡扯:“不知道,随便猜的。她那么聪明,又读了博士进外企,出国很正常吧。”
“是,她是在国外。”
她儿子也在。但他俩之间赵小荷是道难以跨越的屏障,余田生不敢多说,生硬把话题转开。
“我前阵子碰到李小姐,她来会展中心给秦小姐送资料。”
李小姐叫李玉晴,英文名字丽莎。
听他提起,谢寄才想起那时温妮说不急,他反而着急,也不知道急什么,让丽莎会议都不跟特意跑过去,最后得到他一句“谢谢”。
“谢谢。”余田生又说,斟酌着继续,“我那天去了钟小姐那个房子,你没回家。那房子你住着感觉怎么样?”
谢寄没有意外,靠到沙发里不咸不淡地回:“不怎么样。一套几十平的小房子搞出那么多事,我以为你能装出花来。”
“我买了花的,本来摆在阳台上,看着还挺好看,但李小姐验收时让我带走,说她老板不喜欢。我那会儿不知道是你,知道我就留下了。”
余田生的话让谢寄发笑:“是我就留下,当我这么喜欢捡垃圾?”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房子都买得比市场价高,钟小姐满意得不得了,比起来几盆花说是垃圾也不算错。
他支吾着又说:“都是花卉市场买的,确实不贵,但我也没舍得丢,都在我这阳台放着,之前开得挺好,现在太冷了才枯着。”
正说着,门被踢响,余田生嘴里说“他回来了”,一边起身去开门。
赵小海端着火锅进来,手臂上还挂着袋子,走路时袋子一晃一晃,他把东西放茶几上,甩着手发脾气。
“妈的烫死我了,火锅店老板娘也说怎么不下去吃,端上来等下还要把锅送下。”
“几步路这么多抱怨。给你钱打游戏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余田生没有真生气,又催到,“插座在厨房抽屉里,拿出来接上就可以吃了。你买了牛肉丸没有?”
“没买没买,啰里八嗦。”赵小海踢踢踏踏,不忘扭头瞪谢寄,“大老板这么有钱,请我们去店里吃嘛,害我跑上跑下。”
谢寄不接腔,眼睛扫了一眼火锅,上面的封条正是他上次看到排队的那家。但他现在不是很想吃火锅。
赵小海拿了插座,又洗了碗筷出来,不管不顾地坐到谢寄旁边,余田生挤眉弄眼他也不在乎,撕开封条揭开锅盖就准备开吃。
“葱姜还没放。”余田生喊。
赵小海夹一筷子肉吹两下就往嘴里塞,烫得龇牙咧嘴摇头晃脑。
“我不喜欢葱姜,说了好多次,你还每次炒菜还放!我就不明白了,不放那玩意儿你就不会炒了吗?”
谢寄垂眼听着,余光里赵小海那双筷子已经在锅里洗了几个澡,他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就连余田生他都不想看他碰那东西。
见他不动筷子,再看赵小海报复似的吃相,余田生心里叹气,用脚踢赵小海。
“干嘛?”赵小海满嘴肉,“我又做饭又出力跑腿,早饿死了,还不能吃吗?”
“吃,多吃点。”余田生无奈。
谢寄问赵小海:“不是想去店里吃吗?你自己去,我请你。”
赵小海咬着筷子:“什么意思?我这不都买回来了……”
谢寄拿出手机,眼皮都没抬:“加个微信,我转你钱。这些东西留下给你师父补补。”
补脑子,补眼睛,看起来哪里都要补。
“真的假的?没逗我吧?”
赵小海嘴里不信,早放下筷子找手机,三两下找出收款码。
“加好友就不用了,谢总这么金贵,我可当不起。钱倒是可以多转点,我吃得多。”
余田生正要开口,瞥见谢寄看他,他便讪讪收口,谢寄把钱转过去,五百块,两个二百五,够赵小海吃一顿。
赵小海收了钱笑眯眯出门,走之前还不忘戳他师父心窝子。
“师父,人家谢总一转就是五百,你每次给我都是几十几十,这就是差别。”
余田生恨铁不成钢,等门关上才摇头苦笑:“这么个东西!不少吃不少喝,他还嫌弃。”
谢寄不知道说什么。他把赵小海打发走,就是不想听他们一来一去那么多话。
他不想承认,赵小海看不惯他大概率是因敏感,而他看不惯对方,只是因为他那么讨厌,狗尾巴草似的黏着余田生,他以前都不黏他。
谢寄不吃别人碰过的东西,余田生也知道,只好用脚把插板开关关了,柔声问道:“家里正好有面,要不要给你下一碗?”
“随便。”谢寄有点累,歪在沙发上看到他那双手,不确定地问,“可以吗?”
“可以。赵小海不来我也自己下面条。我这拳头比他双手都煮得好。”
谢寄没拦着,明知道他那手肯定不方便,但又想着他能给赵小海做那么多次饭,自己几年不来一次,没什么不可以。
余田生进了厨房,一会儿就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开水的声音,以及赵小海大概又打来电话被骂回去的声音。
谢寄闭上眼睛,从声音里看余田生忙忙碌碌。
以前他们就这样过日子,一人做饭两人吃,但他总不识好歹,吃不下多少,后来却又怀念。
声音画面都似曾相识,或许太熟悉了,又太久违,谢寄眼角都有些温热,他侧过脸往沙发背里靠靠,声音却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