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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现)依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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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的人正忙得不亦乐乎,烧锅倒油,鸡蛋打进碗里搅碎,西红柿用开水烫皮后切成碎丁……
看着锅里的水冒泡,余田生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好像也在沸腾。
谢寄主动来家里,他一面觉得局促不安,但更多的还是高兴,起码他还愿意上门,还愿意来见见自己。
余田生想着又有些遗憾,要不是他这双手不方便,谢寄第一次上门,怎么会舍得只给他煮一碗清汤寡水的面?
不过现在能煮一碗面也不容易。
昨天才划伤缝针,今天傍晚去医院换药,医生还在说他伤口深,有条件的话最好这段时间两只手都不要用,是他提到吃饭不方便,医生才帮他将两个拇指留在外面。
余田生就是用拇指夹着刀切菜,又夹着勺子打蛋,觉得不够索性还切了一点瘦肉沫。
就算只是一碗面,他也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意全都加进去。
趁着滚汤还没好,他从厨房出来,准备拿赵小海带回来的葱姜碎,却看到谢寄闭眼歪着,半边脸深深压进沙发靠背里。
谢寄过去生病的样子已经余田生心里形成肌肉记忆,咋一眼看过去,他还是吓了一跳,提着心走近,才发现谢寄脸色虽然不好,呼吸清浅却平稳,应该只是睡着了。
几分钟而已,谢寄竟然睡着了。还是在这个简陋的地方,以这样不太舒服的姿势。
余田生心疼,一时忘记退开,视线近乎贪婪地将这张脸看了又看。
五年了,他们大吵过后分开已经五年。
如果说五年前分开时的谢寄脸上还有些少年人的稚气和气焰,五年后的这张脸上就只剩下冷漠和疲惫了。
蓦地想起这几年里常做的梦。
大雨磅礴里,谢寄推开拉着他的人,一点点站直身体,一双眼睛黑沉沉直勾勾看过来,雨水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落。
他一次次问余田生,为什么骗他,为什么说好的事又改变,为什么……背叛。
“我没有。”
一如梦里那样,余田生轻声回谢寄。
骗你是假的,改变是假的,背叛也是假的。
但胸膛里的这颗心真的不能再真,因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颗心从来没有停止怜惜他,心疼他。
看到谢寄皱眉,余田生赶忙抽开距离,等了几秒见他并没有醒,又把扶手上的衣服拿过来小心给他盖上。
睡就睡吧,总好过他那次说睡觉依赖床垫不如吃药。
余田生去厨房关了火,又去门口关灯,只留了厨房的灯昏昏暗暗亮着。
做完这些他也在沙发里坐下,只不过没敢离人太近。
但刚坐一会儿他又想到一件事,忙起身回房间,拿手机给赵小海发语音,压着嗓子说他已经睡觉了,让他今天不要再过来吵他。
赵小海压根没去吃火锅,拿了钱就去找他那些狐朋狗友吃烧烤,这会儿不知道看没看到信息,反正没回信息。
余田生从柜子里拿了条毯子出来给谢寄盖,但或许毯子有点重,刚盖上谢寄就猝然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余田生心脏疯狂跳动,僵硬地维持着弯腰靠近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正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谢寄却又断电似的重新闭上眼睛。
原来还没醒,余田生松一口气,赶忙往旁边矮凳上坐下,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谢寄再醒是因为手机响。
明明已经发过信息,赵小海那个二百五还是打电话来问,是不是谢寄在,这个家他就不能回了,余田生懒得多说,直接挂了电话。
谢寄坐了起来,身上的毯子被他丢到一边,正没什么表情地看余田生对着手机生气。
“几点了?”谢寄问。
余田生点开屏幕看一眼,抬头:“十点半。你要不要再睡会儿?不睡的话我去把面条煮上就可以吃了。”
谢寄摇头,拿过茶几上那杯还没喝过的水喝了一口。
余田生忙拦着:“你等一下,我给你换杯热的。”
谢寄已经放下杯子起身:“别忙活了,东西送到我该走了。”
“不急这一下吧?汤都煮好了,就等着把面条放下去煮一煮就可以吃。你这一晚上也没吃东西,多少吃点再走行不行?”
好不容易来一次,哪能喝口凉水就走,余田生有些着急地又说:“就当陪我吃一点,我中午到现在也还没吃,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谢寄正拿外套,闻言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余田生脸上,有些讥讽地开口:“是吗?看来不是你那徒弟离不了你,是你离不了他。”
“当然不是!”
余田生这下真急了,说他别的可以,说他离不了赵小海就不行。
“他吃不吃我才懒得管,我只是想,想让你吃点再走。”
谢寄似笑非笑,倒也没再坚持。
余田生一刻不停地进厨房,汤是现成的,面条一放煮几分钟就好。
他先给谢寄盛了半碗送出来,一边说:“没给你多盛,就这小半碗,吃完我送你下去。”
谢寄接过筷子挑了挑,不出所料,余田生把奶奶那一套全学来了,鸡蛋和肉末都藏在面条底下,他翻出来就放下了筷子。
余田生端着自己那碗出来,看到就问:“怎么不吃啊?味道不行吗?我没放其他乱七八糟的……”
谢寄没说话,见他手上纱布渗出红色,不由得皱眉:“出血了?”
“啊?”余田生看谢寄,又顺着他的视线看自己的手,笑道,“没有没有,这是番茄汁,看着是有点像血。你放心吧真不是,面也干干净净。”
自证似的,说完他先挑了一筷子送进嘴里,面还是烫的,他只能呼哧着狼吞虎咽。
谢寄隔着热气看他,不知道是被熏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张脸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他重新拿起筷子,还是熟悉的味道,不难吃,不惊艳,但暖和得恰当好处。
面吃一半,谢寄突然开口,问的却是已经问过的问题,回旋镖一样:“手怎么弄的?”
他这是在给第二次机会,余田生意识到了,只好承认:“水果刀划的。不过我真没骗你,医生确实说了很快能好。”
“我妈去找你,你就没想过跟我说一声吗?”谢寄挑着眉,头也没抬,“萧睿什么都不说,也是你的意思?”
余田生三两下把面吃完,放下筷子,又抽纸擦擦嘴巴,犹豫着开口。
“确实是我的意思。谢寄,你就当我是不敢说吧。你妈昨天来的时候很生气,我还顶嘴,她更生气,然后事情就发生了……反正要说责任,我可能责任更大一点,需要的话我向你和你妈道歉……”
“怎么道歉?去医院跟她说,对不起我把你气得癌症都转移了没几天活头了?”
谢寄语气还是平静,仿佛只是在聊一件家常,而不是生死,然而余田生却听得心里直颤,瞬间背上起了一层汗,脑子也有些转不过弯。
他不知道谢寄这话到底是责怪他不告诉他,还是怪他徐寒芳都已经病成那样他却没有让一让她。
“要不你说需要我怎么做我就……”
谢寄抬起眼看他,十足的压迫感让余田生下意识闭上嘴巴,他低下头去,两只手惨兮兮碰到一起,犹如抱拳。
“我需要你告诉我实话,任何时候,不管是她对你说什么做什么,我希望我不是一无所知,等到你被车撞到被刀扎进了医院,别人再来通知我。”
谢寄说的极慢,一字一句,说完不等余田生回应,反手拿上外套起身。
余田生在这动静里抬头,脸还是红,一鼻子汗,张了张嘴,迟疑地问:“你不是怪我气你妈妈……”
“她是乳腺癌,这种病要气也只能是被我气出来的,轮不到你。”
谢寄边说边把风衣穿上,余田生也跟着起身,他看了看他的手,又落在他脸上。
余田生有些局促地扯了扯嘴角。
谢寄撇开眼:“手都成这样了,少给人当爹。”
余田生嗯了一句才反应过来:“什么当爹?”
谢寄懒得说,拉开门走出去,余田生鞋都没来得及换,穿着拖鞋一路送下楼。
走到路边,谢寄拦下一辆的士,余田生先一步跑过去拉开车后门,谢寄皱了皱眉,还是坐进去。
谢寄跟司机说完地址,转头看余田生扒着车窗不放,一副想说什么样子,问他:“还有事?”
“没有没有,路上慢点。”余田生挥着布包退开,“回去早点休息。”
谢寄关上车窗。
回家后谢寄也并没有时间休息,处理完积攒的邮件,又罕见地给陆拾祁打电话,从综艺录制说到签约的事,陆拾祁在那头震惊十连。
“谢寄你不是在逗我玩吧?没有吧!没有对不对?怎么突然就答应了?不过我跟你说,你签我肯定不亏的,我这张脸收拾收拾还可以,唱歌演戏都能来一点……”
谢寄打断他的自卖自夸,笑着说:“我说过昭风不签没事业心的人。但你显然不是。”毕竟肯放弃形象装疯卖傻也是一种敬业。
“谢总这话说的,”陆识祁在那头得意,“我只能说,老同学就是有眼光!”
“但我有个条件……”谢寄说完,把决定权交给对方,“可能有点难,但对你来说只赚不赔。”
陆识祁想了想问:“什么人脸这么大,还要谢总亲自给他铺路?我都要嫉妒了。”
谢寄没说。一个二百五,陆识祁不了解最好,了解了真怕他连签约都打退堂鼓。
结束通话后,谢寄又打给温妮。
昨天画展发生的事外人不知道,监控却会如实记录,他既要明明白白的事实,又要提防别有用心的人,防范于未然。
隔天上午,温妮独自出现在私立医院,来看望徐寒芳,顺便见谢寄。
昨天晚上电话后她就查了监控记录,却没有立刻发给的谢寄,因为画面有些血腥,她睡觉时甚至做了噩梦。
“这是备份,全都在这里了,”咖啡厅里温妮递给谢寄一个信封,“今天早上之前的原始记录我都删了。”
谢寄拿过信封看一眼,诚恳道:“谢谢。”稍顿又道歉,“对不起,在振轩的画展发生这种事情……”
“没关系。我看过监控,那个时间展馆已经没人,而且田生哥马上就把所有出入口都关了,萧睿过去接徐姨还是他开的门。谢寄,徐姨的病……”
徐寒芳原来已经病得这么严重,温妮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更不敢想象一桩接一桩的事,谢寄一个人要承受多大压力。
但她突然有些理解徐寒芳之前的行为,唏嘘道:“所以阿姨之前那么着急让你结婚,就是因为她生病了吧。”
谢寄没有否认。不过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他不想说。
“对了,”温妮又惊道,“你去看过田生哥没有?他的手怎么样?我看他空手抓刀出了好多血……”
“看过了,他说还好。”
谢寄看到的只是被包扎过的手,好不好全凭余田生一张嘴,不过以他对那个人的了解,他说还好的意思估计好不到哪去。
下午六点多钟,谢寄从一个医院开车去另一个医院,不出所料,只等了十几分钟就等到人。
余田生看到他时明显愣了一下,接着紧走几步迎上来,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亲眼验证他的手到底好不好。
那段视频谢寄已经反反复复看过很多遍,因为没有声音,只能从徐寒芳和余田生的唇形动作去猜他们说什么,但他们之间没有新鲜事,来去都绕不过他。
几次把画面暂停在余田生试图打电话不得不一只手抓刀的地方,谢寄忍不住想他那时是不是想打给自己,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才打给萧睿。
很可笑很讽刺的关注点,但谢寄就是在意。
伤害是因他而起,他却又那么想成为余田生的依靠,一个他遇到危险时会首先想到的人。
护士在叫余田生的名字,他答应着,转头却试图阻止谢寄:“换药很快的,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谢寄没理他,从护士手里接过药框走进去,余田生只好忐忑地跟上。
医生是个中年人,看到新面孔还开了句玩笑:“今天有人陪了?伤得这么严重,缝合都是一个人来的,我都没好问你家人。”
余田生陪着笑:“就一点伤。”
医生正好把纱布拆开,用镊子点了点伤口:“这叫一点伤?你是真不怕还是假不怕,我跟你说过再深一点,你这手指头都别要了……”
余田生摇摇头,下意识转头看谢寄。
谢寄绷着脸没说话,眼睛却没离开过那双手,伤口缝了针,看起来像横在手掌上的两条蜈蚣,渗着血,狰狞又鲜活。
他闭了闭眼,终究还是转开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