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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过)敲打 ...

  •     余田生不是个容易暴躁的人,相反,认识他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多是好脾气老好人。
      就是这样的老好人,也会因为想起小鬼在医院抢救室里生死难料的那个下午,忍不住把自己的拳头挥向王胜。
      此时王胜已经不是王胜,他还是别的很多人,是崔永贵,是陈光明,是很久很久之前抢走奶奶钱包的没见过面的小偷,当然,也是他自己。
      是舍不得谢寄又逃不开心魔的余田生,是口口声声要给他一个家却又找尽借口丢下他的余田生。
      拳头雨点一样落下,分不清落在身上还是心上,也分不清受伤的是王胜还是自己。
      王胜好像喊着什么,但余田生一个字都听不见,喝下去的酒精成全了他的疯癫,甚至意识不到被他压在□□的人口鼻都流了血。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余田生被七手八脚地架开抱住,他挣扎着还要往地上扑,直到被泼了一脸冰啤酒。
      泼他的人是陈光明。
      余田生甩甩头,喘着粗气瞪陈光明,拳头又攥紧了些。
      他也该揍!几年前就该!
      陈光明跟余田生互瞪了一会儿,转头去处理地上的人。
      王胜成了猪头胜,无赖又把伤情夸大了几分,叫苦连天。
      “……陈哥你评评理,我就抽了他一根烟,他把我揍成这样……哎哟我的鼻梁骨断了吧……他弟那件事你也知道吧,又不是我打他……姓余的就突然发疯……”
      陈光明蹲在地上,两指卡着王胜下巴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来:“去医院吧,我送你。”
      陈哥是陈哥,光明哥是光明哥。谁都可以喊他陈哥,但不是谁都可以喊光明哥。
      陈光明起身狠狠盯了余田生一眼,招来人把他架回宿舍。
      王胜摇摇摆摆起来,一揩脸手上全是血,委屈地问:“陈哥,他把我打成这样,我报警不为过吧?”
      陈光明摸口袋掏出烟盒,在掌心里磕出一支递到王胜嘴上,又掏火机给他点上。
      “报警?”陈光明眼皮盖着,一口烟嗓,“可以,你报吧。你和小鱼一起去派出所,顺便把谢寄去年过年那事再捋一捋。”
      他同样磕出一支烟叼上,凑着王胜的烟头点燃,深吸慢吐,烟圈都笼在五彩斑斓的圆脸上。
      又说:“别说哥不偏袒你,哥是想偏,还想你这脸去医院费用我都给你报销了。你跟余田生做不成兄弟没办法,我另一个项目正好缺个管事的,就看你想不想去。”
      巴掌裹了蜜糖,王胜脑子再木也品出点好赖,只是还有点不甘心:“……他那狗脾气……他弟那事真是凑巧……算了,那小孩确实受了苦,算我赔他了……”
      陈光明揽着王胜,眯起眼凑近他耳朵:“你知道萧岚山吗?”
      王胜茫然摇头,陈光明捏捏他肩膀,语重心长:“动动手指头查查。再问你,你知不知小鱼他弟其实不姓谢,该姓萧?”
      陈光明已经说得够多,王胜忍着痛翻手机,惊出一身冷汗,痛都忘了。
      “他,他……”
      陈光明同情地看着他,唉声叹气:“报警吧,小鱼会怎样我不好说,你跟我肯定落不着好。”
      王胜捏紧手机,扯着伤痕累累的脸,哭笑不得:“报报什么警,我这鼻子痛得受不了,先去医院。”
      陈光明没去医院,去了余田生宿舍,一个人的房间,空得老鼠来了都嫌弃。
      余田生仰面摊在床里,一条腿踩着地,鞋子上还粘着大排档的餐具塑料膜,听到动静也没起身,反而把胳膊架到眼睛上。
      陈光明粗暴地踢上门,拉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粗声粗气问:“没睡着?”
      “别跟我说话。”余田生回。
      陈光明愣了一下,给气笑了,起身过去踢了一脚余田生小腿,他那条受过伤的腿。
      余田生痛得嘶出声,一骨碌坐起来,瞪着两只不知道是被酒精还是怒火烧红的眼,骂道:“陈光明你他妈有病!”
      “我有病还是你有病?”陈光明不气不恼,“我有病都看医生了,你有病就发疯?还专挑我请客的时候砸场子?”
      余田生还是恼火,但陈光明说的也没错,老板请客他打架,不是砸场子是什么?
      “报警了吗?”他狠狠抓了抓头发,“让他报,一码归一码,我去蹲局子他也别想好过……”
      “你以为局子那么好蹲?你是忘了那个叶小姐他老公怎么被招待的?”
      陈光明说完又退回椅子里坐下,也有些疲惫:“告诉你,我能让人搞他,也总有人能搞你。小鱼,你光明哥不光明,有些东西不想跟你说太多。”
      余田生有时候是挺恨陈光明,恨他那时候对他做那种事。
      但更多时候,就比如现在他这样坦荡亮出他的底色,他那些恨又像被戳了洞的气球,一丝丝地泄气。
      “你来找我干嘛?要我给他道歉吗?”
      “道个屁歉!”
      陈光明爆粗口,余田生不太适应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心里难受,但这难受就跟梦里余庄河的水草一样,飘飘荡荡,想抓抓不住,没见过的人又不会懂。
      “说说吧。”还是陈光明开口,“早看出来你不对劲。让你过来给我做事,又没让你家都不要。真当我说你连孩子都不管是玩笑啊?我还每个星期去看看我那小兔崽子呢。”
      余田生颓丧地倒回床里,瞪着工地铁皮房的天花板,有口难开。
      他怎么可能说谢寄在学校里说那种话,怎么能告诉陈光明因为谢寄喜欢他又因为他被陈光明恶心过所有恶心谢寄的喜欢?
      说不清,什么都说不清。
      “没什么要说的。”他自暴自弃,“你看儿子天经地义。”
      那意思是他没儿子可看,所以不用回家。
      陈光明有些好笑,晃动椅子,椅子挨着柜子这前后一晃磕出闷响,倒显得房间里令人窒息的安静。
      “你跟那小鬼几个意思?”
      余田生不开口,陈光明只好自说自话:“你躲他总不是因为欠他钱吧?”
      “他都不用钱。”
      陈光明哼笑:“不欠钱那就只能是欠情咯。你光明哥不是八卦的人,但我多吃几年饭也不是白吃的。小鱼,你这样我都有点看不起你。”
      余田生霍地坐起来,酒精过敏在他脸上脖子上留下大片大片红疹。
      他下意识乱抓,出口呛道:“我出力你出钱,本来就是两清。爱看得起看不起。看不起我走人。”
      “你也就会走人!”陈光明再次气笑了,“奶奶的,几年了你还是这个德性!那年你躲回老家不出来,现在还动不动就走人!”
      “别跟我说那年!那年不是你对我做那种事,我怎么,怎么会……”
      他突然愣住,本就混沌的脑瓜子里嗡地一声,像有一道闪电直直劈下。
      如果不是陈光明,不是崔永贵,不是被迫承受那些不堪的待遇,那他就能接受谢寄的喜欢吗?
      余田生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却不敢往深里想,忙双手搓脸,借题发挥地冲陈光明低吼:“我不想骂你,赶紧滚。”
      陈光明动都没动,余田生放下手看过去,却被陈光明迎面丢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砸在怀里,余田生才看清是手机,陈光明的手机。
      “干嘛?”他问。
      “自己看。”陈光明摸口袋找烟,啪地一声点上火,“你躲起来了,我被拉着做了一回家长。你知道谢寄搬学校住了吗?”
      余田生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谢寄趴在课桌上的照片。
      因为趴着,谢寄的脸看不到,只看到六七月的天他还穿着冬天的校服外套,骨感的肩背一览无遗,苍白一截脖颈随时都要断掉一样脆弱。
      余田生有些控制不住手指颤抖,在身侧透透攥拳,然后才敢触摸那手机屏幕。
      照片被放大又缩小,能看到的东西始终只有那么点。但也足够了,足够把余田生那颗被愤怒恶心以及别的什么厚厚包裹起来的心搅得稀碎。
      他咬了咬牙,把手机熄屏,丢回给陈光明。
      陈光明问他:“什么感受?”
      余田生低着头不说话。
      陈光明又哼:“心疼不?反正我挺心疼的。温校长说这是她女儿拍的,花样的小姑娘被拒绝已经够伤心了,还会心疼你这个弟弟。”
      “温校长?”余田生抬头。
      他记得那个校长在教师办公室里痛心疾首的样子。
      但确实,发生那样的事,作为母亲也作为校长的人并没有批评他或者谢寄。
      “是啊温校长。我跟你说我要是温校长我都不给你好脸色,但我不是她啊。人家没找你却找我,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知道找你没用,你只会躲,你帮不到谢寄。”
      “那孩子,”陈光明重重吐了一口烟,“他有什么错?同、性、恋有什么错?我喜欢过你你不愿意我不也没怎么着你?喜欢就是我希望你好,怎样都好……”
      “求你别说……”
      余田生一张脸苦得皱起来,成了皱巴巴的小鱼。
      陈光明吸一口气,换了个问题问他:“你知道谢寄看心理医生已经很长时间了吗?”
      余田生瞪大眼睛,脸上熏红急速褪去,只剩震惊后的煞白,把层叠的的红疹衬得格外骇人。
      他张了张嘴,声音犹如穿越千山万水而来,沙哑粗粝,虚弱疲惫。
      “他去看心理医生?”
      “你不知道啊?”陈光明把烟头丢地上,用脚尖黏灭,“你看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说得过去吗?你和他同吃同住是不是也就只关心他吃多少了吧?但我看他那样子估计也吃不下。”
      余田生想被卡住腮的鱼张着嘴,眼睛红了,脸却更白:“我,我……”
      何止是被戳中痛处,简直就是被打中七窍。他说不了话,实在是无言以对。
      “温校长跟我说这个时我一点都没觉得意外。我跟你弟接触不多,但就几次我都感觉得出来他不快乐。不是别的小孩那种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的不快乐,他给我的感觉是压抑,极端的压抑。”
      “我之前没多想,还有点不可思议。他长那么帅,人又聪明,后来还冒出那样不得了的父母……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些东西不是他想要的有也没用,他喜欢你才是他跨不过的坎。”
      “我一个大老爷们跟你说这些实在有点不怎么好听,但我不来敲敲你,你这榆木脑袋估计开不了窍。”
      陈光明说到这里,从椅子上起身,弹弹裤子上不存在的烟灰,收敛表情,叹了口气。
      “小鱼,你躲人容易,他真要找你也不是太难。他没找就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想。为什么不想你自己想吧。”
      陈光明带上门走了,房间里余田生坐成了雕像,一个被抽了筋骨没头没脑的雕像。
      天什么时候黑的又什么时候亮起来,余田生只有一点朦胧的感觉。
      上午在办公室碰到陈光明,陈光明如常地给他派活,王胜没来,听别人说是已经调走了。
      就一晚上而已,余田生以为他报了一年多前的仇,谁知道那时候飞起的靴子这时候才真正砸在他脑门上。
      他私下又问过陈光明谢寄在学校的情况,陈光明只肯给他白眼,顺便自嘲一下:“我他妈也是同、性、恋,离我这么近不怕我吃了你吗?”
      余田生讪讪地退开,继而走开。
      他知道陈光明的意思,真正关心绝不是从不想干的人口里问出点什么,而是用他自己的眼睛耳朵去看去听。
      已经二十多天,堪比那次受伤住院的时长。
      那时候余田生陪着谢寄,点点滴滴把他照顾周到,然而这次把谢寄扔进绝望境地的却正是他。
      白天泄恨一样地干活,晚上就躺在铁皮房里天人交战。
      他这人软弱是真,固执也是真,但他本质上不坏不蠢,谢寄的喜欢他或许难以承受,但只要一想到小鬼因为喜欢自己而受的苦,他又心疼得吃不下睡不着。
      短短几天又瘦了一圈,陈光明再看到余田生时,想敲打他都有点不忍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过)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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