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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过)养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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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陈光明找余田生吃饭,余田生难得地提出想去喝点酒。
大排档里,陈光明边倒酒边提醒他:“借酒浇愁可以,但也悠着点来,酒后乱、性就不好了,我可是个……”
余田生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完全没往心里去,自顾自一杯接一杯,恨不得把心刚脾胃肾都泡酒精里去。
醉了就不痛了,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偏偏陈光明还拦着他,声音忽远忽近地说些戳肺管子的话,不就是男人跟男人嘛,除了生不了儿子,别的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当然有区别!
余田生嘴比脑子快,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说,那时候他才多大,崔永贵那双长满茧子的手在他身上游走……
有什么区别?区别就是他只要一想到碰他的是个男人,他就会忍不住反胃。
就像当初吐陈光明一身那样。
这下轮到陈光明愣住,绝然想不到小鱼的过去里还有那么个人,原来当初对他信任有加最后却反目离开的小鱼被那么对待过……
陈光明感觉自己也有点醉了,醉得半真半假,因为只有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抽自己一耳光才不会觉得没面子。
他也恨,恨那时候没有了解余田生更深入一些,没有在他反抗时给予温柔抚慰,没有用更多的诚意请求原谅然后挽留他。
但凡那时候做了其中任何一件,他跟小鱼的人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会情有所钟心有所属,小鱼也不会遇到谢寄……
现在的小鱼,被谢寄要生要死喜欢着余田生,陈光明已经爱不起了。
陈光明拿酒杯挡脸,苦涩又无奈。
余田生兀自喝酒吐槽,陈光明收敛心神给他抛出一点毒饵,谢寄已经申请暑假留校了,谢寄期末前单元测年级第一,体育检测硬撑了百米不到就倒下了……
“倒下是什么意思?”余田生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大着舌头质问,“他他那个心脏跑跑步不要命了?”
陈光明笑着:“你都知道不能跑,他能不知道?他还想申请跳级两年毕业呢。”
“什么?”这个余田生是真不懂,“跳级做什么?两年毕业,人都要累死了。”
没人应余田生,他甩甩头坐下来,心口堵得受不了,仰头又是一大杯。
不能跑还跑,本来就不长的读书时光还要压缩,谢寄怎么想的?
小龙虾被端上来,陈光明慢悠悠吃着,余田生喝多了酒神志摇摇欲坠,又不想这时候回去对着铁皮房生气,也心浮气躁地剥小龙虾。
但余田生没吃几个,双手捂住脸突然不动了,陈光明发现了伸手推他:“小鱼你干嘛呢?”
余田生把手放下来,但不过一秒就脑袋一垂砸桌面上,接着连人带桌子翻到地上去。
夜市街里音乐震天,小龙虾店里掀起的一点声浪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救护车来了又走,人群照样喧哗恣意。
余田生酒精过敏大家都知道,但小龙虾过敏还过敏到喉咙水肿差点命不保,陈光明确实有点想不通,毕竟上次请客也有小龙虾。
好在,好在龙虾店老板经验丰富,及时送上抗敏药,还顺手打了急救电话。
陈光明随车到医院,看着余田生被推去抢救,护士过来喊他交钱办手续,他才木然地跟上去。
半小时后余田生被送回病房,陈光明站在床边,看着他从皱巴巴的小鱼变成又红又肿的小鱼,好笑之余只剩下后怕。
医生解释病人这种程度的过敏极有可能是耦合性的,因为本身酒精过敏,加上体质变化,于是引起小龙虾过敏。
陈光明心想以后小鱼跟小龙虾怕是要势不两立。他守了一会儿,拿手机出了病房。
二十八中男生宿舍,上晚自习的学生还没有回来,只有少数几个窗口亮着灯光。
A区二楼205室,谢寄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是摊开的物理试卷,但截至目前为止,试卷上只写了他的学号。
谢寄不喜欢刷题,然而入校之前他只能自学,所以不得不用刷题来检测自己的学习效果。
这个习惯在开学后被短暂放弃过,直到最近他申请不上晚自习,试卷又成了唯一战友。
还有不到两礼拜期末考试,班主任答应只要他的成绩继续保持年级前列,就同意他一年后以高二生身份参加高考。
谢寄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压力,就如他之前所说,能把课程好好完成就足够了,至于考上哪个学校什么专业,他并不那么在乎。
寝室门突然被敲响,谢寄很意外,他没有会串门的同学,老师没事也基本不会过来打扰。
他拉开门,看到陈光明时才真的意外了,以至于忘记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没休息啊,”陈光明说着废话,大概被谢寄的冷淡刺激,便也放弃寒暄,“跟我去医院吧,你哥严重过敏,可能要住两天院,我来接你去看他。”
谢寄扶着门的手紧了紧,问:“什么过敏?很严重吗?”
陈光明不好意思说实话:“做了过敏原检测,明天才知道。走吧,我已经帮你跟老师请过假了。”
谢寄有很多疑问,但因为对方是陈光明,他的疑问好像又没有问的必要,所以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书桌收拾东西。
陈光明跟了进来,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看到鱼缸,有些惊奇地问:“这是你之前家里养的那两条?”
谢寄往嘴里塞了两颗药,吞下去才冷道:“别碰它们。”
“没碰。”陈光明自觉拉开距离,却套近乎,“你哥说你养鱼很在行,看出来了。”
谢寄关了台灯,陈光明识相地走出去。
车就在宿舍楼下停着,陈光明给谢寄拉副驾驶的门,等他坐上去,还想给他系安全带,被谢寄忍耐地制止了。
“我有手,自己可以系。”
陈光明讪笑着退开,心里也有些不齿自己这幅讨好的姿态。
他上了车,出发去医院,谢寄一路沉默,陈光明多次看他,只见他裹在厚校服外套里,脸色一如既往地消瘦苍白,眉眼被车窗闪过的灯光雕刻,有种不忍惊扰的冷清。
如果说余田生把自己过得乱七八糟,陈光明倒是相信眼前这个不像小孩的小孩在很努力地把自己照顾好。
然而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做到,比如健康,这种他天生缺乏的东西在他身上依然遍寻不着。
他看起来这样脆弱,不堪一击。
“我看你真的很喜欢养鱼,”陈光明无话找话地打破沉默,“养鱼应该很难吧?”
谢寄稍稍偏过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陈光明笑笑,兀自感慨:“我没养过。就是有点好奇,鱼这种动物不像猫猫狗狗,冷不得热不得,饥不得饱不得,不能把它抓在手里太紧,又不能给它太大自由让它游走……好难。”
谢寄把视线转向车窗外,霓虹闪退,他的记忆也在闪退,许久他问:“你说的是哪个鱼?”
他知道,自然不是鱼缸里的鱼。
陈光明却还是笑:“我刚不说了我没养过鱼,泛指,泛指。以后我要是有兴致养了,跟你请教怎么样?”
谢寄没接腔。
到了医院,陈光明陪谢寄一起上楼。
电梯里谢寄闭着眼靠在墙壁上,陈光明不错眼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心里没来由地也有些不舒服。
把自己喜欢的人拱手送出去,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比他陈光明更伟大的人了。
只是余田生榆木脑袋不开窍,谢寄这样的身体未必能等多久。
苦,众生皆苦。
“跟你说件事,”陈光明在电梯到达前开口,“很多年前,在成为你哥之前,他在我眼里也跟你现在差不多,干净漂亮……”
谢寄眼睛张开,目光幽冷,陈光明竟有些接不住这样压迫感的视线,讪讪转开。
“我喜欢他,趁我生日跟他告白,结果被他吐了一身,从此视我如蛇蝎。”陈光明哀叹,“要不是这两年又碰上,我跟他道了很多次歉,他这辈子不会理我。”
谢寄可没忘记余田生在老家接的那些电话,又在电话里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只是告白吗?”他问。
陈光明怔了怔,苦笑:“喝了点酒就……但我只是亲了他,别的什么都没做……”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陈光明率先出来,谢寄还靠着没动。
陈光明只好伸手挡住电梯门,接着却被谢寄一手扣住手腕,另一只拳头同时落在了脸上。
拳头并没有多大力道,陈光明还分神想起那个视频里,谢寄因为一句“野男人”砸向别人的那一拳。
明知道力量相差悬殊,明知道没有胜算,却还是把对那个人的维护包裹进愤怒的外衣里砸向对方。
陈光明不知道该恼羞还是该惭愧,最后干脆选择一笑置之。
他停在病房外,对谢寄说:“他应该快醒了,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谢寄,我不懂养鱼,你懂就交给你好了。”
陈光明离开,谢寄却迟迟没有走进去,只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床里的人。
这个他用了全部力气想忘记却还是无时无刻不想着的人。
在见到余田生之前,谢寄对陈光明说的“过敏”并不十分相信。
他猜测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干活受伤,或者突然生病,每一种都扯动他的神经让他心口悸动。
还好,还好真的只是过敏,虽然确实看起来有那么点严重。
脸上红疹子十分可怖,眼皮嘴唇甚至耳朵也都肿着,说他是被打成这样都不会有人怀疑。
余田生眼皮似乎动了动,谢寄下意识往前走,却又猝然停住,头脑里继而一片空白。
他们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见面,也没有联系,谢寄突然不确定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余田生。
仇恨?讨厌?或者只是冷漠?
但看到床上余田生突然抬手往脸上抓,谢寄顾不上多想,几步上去把那只手拉下来压在床边。
过敏引起的瘙痒犹如无数蚁虫啃咬,尚还没恢复神志的余田生本能驱使地想要抓挠,然而两只手都被禁锢住,他一挣扎就醒了。
视野一点点扩大,由模糊到清晰,于是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张熟悉的苍白异常的脸,然后才是那双黑沉沉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谢寄?”余田生眨眼,难以置信,“是你吗?”
俯视的姿势实在难受,谢寄松开余田生的手,退回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跟余田生四目相对。
余田生还有点不清醒,甩头眨眼,顺便又要挠脸,一边笑着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谢寄冷淡提醒:“别抓脸,你在梦游。”
余田生还是抓了一下脖子,瘙痒疼痛都是真实的,声音也是真实的,他下意识想从床上起来,又被呵斥。
“躺着别动。”谢寄皱眉起身,居高临下,“挂着水要跑针了。”
余田生只好躺回去,心虚地闭上眼睛,但很快又因为舍不得而张开眼,贪婪地看着小鬼。
他咧咧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是不是过敏了?我记得我喝了一点酒,然后吃了几个小龙虾……”
酒精,小龙虾,过敏到被送进医院,谢寄怀疑余田生只要想,下次还能把自己折腾得更惨。
他闭上眼睛藏下心里乱窜的怒火,直到感觉到手指被抓住,又被一点点扣紧,他张开眼。
余田生满脸红肿陪着笑:“项目快结束了。”
谢寄没有抽手,只是半垂着眼眸,语气嘲讽:“恭喜你,拿命做成的项目,应该发财了吧?”
余田生晃动谢寄冰凉的手指,有些委屈地笑着问:“没发财能回去住吗?还是家里好,宿舍床太硬了,蚊子也多。”
还是熟悉的胡说八道,还是一样的无赖,谢寄只有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