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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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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喝到了晚上十点。
郭康和其他几个人拉上老尧从掰手腕玩到扑克牌,吵吵嚷嚷地像夏天的蛙声蝉鸣一样聒噪,一刻不消停。
林系舟硬着头皮被拉着玩了两把。
也不知道他的手气怎么那么好,连着三次拿到王炸外加一个炸弹,不信邪的人想尽办法抓他出老千,结果得出结论竟然真的是纯运气。
最后硬是打得其他人都破防了,他们才灰溜溜地放他离开。
没有人管他,林系舟乐得清静地一个人窝在沙发角落里,偷偷背着人群百无聊赖地刷单词,他虽然酒喝得有点多,但正确率保持地很稳定,单词小猫也特别给面子的卖萌。
“好厉害啊主人~请继续保持喵~”
“星星眼,主人也太神了,猫猫要当主人的头号小尾巴~”
“主人加油呀~还有一百个就可以获得超神啦~”
“太棒咯主人!又拿下一题!向着超神背多分进发吧!”
刷单词养小猫真的会上头呢,林系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突然有点安静得过分。
林系舟不顾猫猫头弹出的挽留框,收了手机回过头,视线里出现一圈眼睛死死盯着他,表情各异。
郭康离他最近,顶着一脸“我懂”的表情,揶揄地凑近他小声问:“林哥你最近网恋了?嫂子声音挺好听的。”
说完,他翘起了大拇指:“不过是不是用了变声器,这电音有点重。”
林系舟:“……”
小团体里的被戏称“小军师”的钱云英往嘴里塞了把瓜子,脸红得明显也喝高了。
他淡定地说:“林哥,别管他,这小子一个人干了三瓶,现在估计都喝傻了,连游戏声和人声都分不出来——没事儿,你接着打,等超神了哥几个出去给你放个鞭炮庆祝庆祝。”
林系舟:“……”你也没清醒到哪儿去。
亏他本来还担心手机声音忘记关了,会不会有人发现他在学习,结果这几个人都不负他所望地想都没想到那里去。
……好吧,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最后各回各家的时候,在场只有喻希仁和曹朔自始至终没有喝过酒。
曹朔庆幸逃过了被林系舟灌酒折磨的命运,但又不得不被迫替他们所有人叫车,把人都送回去,以免明天会有新的麻烦找到他头上。
出酒吧的时候,郭康喝上头地跟一个蓝衣小胡子勾肩搭背。
“老姜你今天才喝了两瓶啤的吧?这哪够——必须给我喝醉了才能回去!”
“不喝。上次我喝醉了躺大街上,你们丫的倒是一个比一个溜得快,留我一个人压马路颜面尽失,这笔账我还没来得及清算呢。”
“诶,这话说的——今天喻哥时隔五年回国,咱们这是高兴才要喝得不醉不归。大不了我保证,今天你要是喝醉了去压马路,我一定送个毯子给你盖上肚脐眼儿……”
“我先给你一个棒槌信不信!”
林系舟磨磨蹭蹭落在最后面。
酒吧里开了暖气,跟外面的温度天差地别,玻璃门在他身后合拢时,冷冽的风吹得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看见秦游裹着一身寒气靠在墙边,果然在外边等他。
他下意识回头冲喻希仁说了一声“阿喻,我先走了”,随即闷头冲到秦游身边,没敢回过头去看“兄长”怔然的双眼。
“你不冷了吗?怎么不在里面等?”
秦游瞥了他一眼,收回眼神说:“里面吵。”
林系舟没想到他们还能这么平静地聊天,但隔阂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他跟在秦游身后一前一后地走着,秦游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还是秦游先开的口:“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林系舟倒是很想说:你让我跟你走,还问我有没有想说的?
他想了想,犹豫地开口:“有……”
“什么?”秦游问。
林系舟便道:“你不是说,我们还是不要有交流了吗?”
秦游:“……”
“那是你说的。”秦游没喝酒,到底要比林系舟清醒,“不是我说的。”
“那你想怎么样?”林系舟瘪了瘪嘴,梗着脖子,语气有点冲,“我是不是这么说的重要吗?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难道你就没想过希望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你在埋怨我?”秦游顿住脚步,回过头,墨色偏绿的眸子定定瞧着他。
“我……”
林系舟没料到他会急停,差点就撞在了秦游身上,好在及时刹住了脚步,转了个身撞在电线杆上。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捂着撞痛的额头,心惊胆战地确定额头微肿了起来,咬牙切齿对秦游怒道,“你真是停了个好——位——置。”
秦游看着他痛到狰狞的样子,表情紧绷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噗的笑了一下,然后又是大笑。
“你还笑!”
林系舟这回真是气炸了,亏他还相信跟在秦游身后总不至于把他往坑里带。
见他炸毛,秦游倒是体贴地不明着嘲笑了,却抿着唇,明晃晃地憋着笑。
林系舟气愤地闷头往前走。
他猛地被秦游按住肩膀。回过头,看见秦游秒变脸严肃地说:“我刚刚没笑,我就是想起来这附近有家药店,你要是磕肿了就去看看。”
林系舟:呵呵,如果刚刚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万万不会相信有人变脸能这么快。
秦游这么说,掰过他的正脸,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实肿了一大块。
“痛吗?”秦游问。
“还好,刚刚比较痛。”
“这里离学校不远,学校外面有家药店,医师的水平比较好;学校里面也有家药店,离宿舍近。你要去哪一家?”
“你怎么对药店这么熟悉?”林系舟好奇问。
“秦怡年纪小,很容易生病……”
谈到秦怡,秦游忽然住了嘴。
林系舟知道秦游不想让秦怡和他有过多接触,于是撇过脸:“校外的效果好,那就去校外的吧。”
犹豫的尾音在秦游喉间滚了滚。
“……嗯。”
深夜的冷风将老旧的路灯吹得明明灭灭,两个年轻的少年踩着相同的步调向前,影子一路延伸到空巷深处。
“秦游……”
秦游应道:“嗯。”
林系舟看向他:“你相信我是真的想改变自己吗?”
秦游斩钉截铁:“不相信。”
林系舟:“……”
林系舟垮下脸,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子,石子翻滚了几圈撞在秦游的鞋跟。
林系舟能感觉到喝酒后自己比平时更容易感觉到深埋在心底的委屈。
他当然清楚站在秦游的角度,现在不肯相信他没有一点问题,但他还是忍不住抱怨。
“就不能稍微配合一下我吗?你属狼的吧?天克我……”
“我属蛇。”秦游道。
“啊?真的?”林系舟疑惑地皱了皱眉,“你不是和我同岁吗?”
秦游眼尾漾开笑意,勾了勾唇:“骗你的。”
“……”林系舟悄咪咪慢下步子跟在他身后,在他身后无声地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威胁手势。
冷不丁地,那道闷闷的声音藏在晚风里吹过秦游的耳畔。
“那如果我说,这次是认真的,你会愿意信我吗?"
林系舟格外认真的语气勾住了秦游,他偏头看过去,路灯昏黄的光影洒在林系舟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看不清林系舟眼睛深处的色彩,却能感受到他的坚定。
秦游一时竟然说不出刚刚那么肯定的、发自内心的答案。
他的嘴角垂了下去,目光定定落在林系舟冻得发白的嘴唇上。
“……你需要我相信你吗?”
他问的时候并不确定,林系舟却脱口而出:“需要,我需要你相信。”
他们谁也没料到林系舟会说得给这么坚决而又迅速,一时都愣住了。
连秦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指尖轻微打了个颤。
林系舟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反而感觉坦然了许多。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接着醉意大胆地钳住秦游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眸子,恳请道:
“秦游,相信我吧,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这次我肯定不会再辜负你的信任了。”
秦游被林系舟有点烫人的目光刺了一下,迅速偏过头。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微凸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巷子里的青砖红瓦,拒绝去看林系舟的眼睛。
“……不许撒娇。”秦游板着脸。
“啊?撒娇?”林系舟面露疑惑。
他没有撒娇啊。
……不管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秦游的态度那么奇怪,一边让他觉得对方似乎对他没抱有那么大的恶意,一边又迟迟不肯和他和解,但是秦游的态度能有所松动总归是好事。
“好吧,我可以等你愿意……”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诡异而不成调的声响。
“唔啊、啊、啊啊!!”
林系舟忽地脸色大变:“那是什么声音?!”
秦游也猛地回神,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均在对方眼里看见被巷口深处那道哭喊声唤起的警惕和担忧。
“有人在哭。”秦游皱眉说道,“去看看。”
林系舟和秦游狂奔着转进了一道巷口。
越接近声源,击打声夹杂着哀嚎也愈发剧烈。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
“我要你喊!喊什么喊!是不是想把人都招过来!我告诉你——别做梦了!今天谁也救不了你!想跟我分手,想得美你!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得是我的鬼!”
一声一声的重击声之下是如同孤雁泣血的哀鸣,崩溃的大哭声渗进了青砖的缝隙里,再无人知晓。
当林系舟看见黑暗的巷口死路里映在墙壁上剧烈起伏的人影,他想也不想立马冲了进去,侧身撞开了站在巷口的年轻灰帽男人。
而眼前的景象也不出意料令他呼吸一滞。
他看着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性颤抖着倒在地上,泪水涌了满脸,血顺着抵抗的手臂滴落到地面,染红了洁白的裙。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起了作用,巨大的怒火席卷了林系舟的大脑,也夺去了他的理智。
林系舟攥紧拳头,手比脑子更快冲出去,重重捶在了灰帽男子的鼻梁上,仅仅一拳就将他鼻梁打的出血,响起了骨裂的声音。
灰帽男子整个人几乎是甩了出去,踉跄了几步狠狠跌在了墙壁边,脑子晕乎乎的,面部被飙出来的鼻血糊得一片狰狞。
秦游比林系舟晚了一步,他看了看完全占据上风的林系舟,迅速询问女子的身体情况。
等确定她虽然看起来头部和手臂有严重淤肿,但依然在轻伤范围内,神智也还算清醒,没有出现休克或者大出血的情况,秦游便立刻为她拨打了急救电话。
再回神时,他看着林系舟骑在那人身上,一手揪着他的衣领,一手握拳,马上又要如雨点般拳拳落在那人的脸上。
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林系舟,疯得像一匹狼。
那双平日里总微微含羞的眼神此时冷得像淬了冰,夜风吹开他的碎发,露出一副凶残的表情,喉间撕裂般蹦出嘶吼:“有本事就来和我打!”
声浪裹着怒意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撞碎了寒夜,林系舟眼睛发红,整个人像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随时会炸得所有人死无全尸。
那人不知道已经被揍了多少拳,望着林系舟的眼神里满是惊悚和绝望,开口刚想说话就差点吐出一嘴的鲜血。
秦游赶紧上去从身后抱住林系舟,抓住了他的两只绷紧肌肉和神经的手臂:“林系舟!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可林系舟却猩红着眼,愤怒到极点的嗓音里隐隐约约流露出几分哭腔:“我要打死他!我就是要打死他!你不要拦我!我今天就要让这种人偿命!”
“林系舟!你冷静一点!”秦游拼命按住了他,挣扎间林系舟的指甲擦过他的眼角,力度之大甚至划出了一道血痕。
秦游眯起眼睛长“嘶——”了一声,但就算脸上再痛他也不敢就此收回手。
“林系舟,冷静一点!你不能因为这种人背上人命!”
手背上因为沾染了灰帽男子的血,已经分不清黏糊的暗红来自于谁,但当指尖触及到秦游冰凉的手腕皮肤时,林系舟挣扎的动作还是顿住了。
他怔怔望着秦游脸上的血痕,泛红的眼眶里终于升起一丝清明。
“…你…没事吧?”
秦游抹了一把几乎伤到他眼睛的血痕,苦笑道:“没事——我害你撞到额头,你害我伤到脸,这下我们就算两清了。”
林系舟抿了抿唇,拿衣袖干净的地方给他擦了擦血,没说话。
秦游好不容易哄住了这头盛怒之下的小狮子,低头看了眼想晕又晕不过去,眼底一片恐惧的灰帽男子,轻“啧”了一声。
“下手不轻啊。”
林系舟下颌紧绷,刘海重新垂下来挡住眼睛里的血色。
他倔强地辩解:“没超出见义勇为的界限。”
秦游狭长的眼眸瞟着他,微挑:“我知道。”
他轻抚过林系舟脸颊上被溅起的血迹:“我不是怪你,是让你下次有分寸,救了人就好,别把自己搭进监狱里去。为了这种人,不值。”
“……”
林系舟张了张口,比声音更快反应过来的,是胸闷,是心脏的刺痛,是刀子捅在全身宛如凌迟般的痛苦。
遮住月亮的阴云直到此刻才散去,皎洁的月光除去阴霾,泼洒在了林系舟的脸上,露出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秦游本以为刚刚已经安抚住了冲动之下的林系舟,但现在见他泛红的眼眶和微微发颤的肩膀,不由得愣住了。
“你怎么了?”
林系舟张着嘴剧烈喘息,像是急于说话的哑巴一样,嗓子眼里发出来破碎嘶哑的嘶吼,泛红的眼眶里翻滚着汹涌却无法诉说的情绪。
他终于忍不住,徒劳地握起拳头,头撞在秦游的肩膀上默默流眼泪,也不说话。
滚烫的眼泪透过布料灼烧着秦游的皮肤。
秦游察觉到不对劲,犹豫了一下,缓缓抬手,手背贴在林系舟滚烫发热的脸颊上,拿出哄秦怡喝药时候的态度,声音不自觉放软:“……告诉我,怎么了?”
“秦游…”黑暗中传来沙哑的轻唤,带着难以言喻的依赖。
“嗯。”
“秦游……”语调因为哭腔更加的支离破碎。
秦游屏住呼吸,手掌抚过林系舟颤抖的脊背。
“我在。”
“你知道么…我以前有个朋友……我去晚了…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林系舟跪在灰尘和血液混杂的一地狼藉里,五指深深陷进秦游的衣领里,整个人向前靠着,蜷缩在对方的怀中,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突然,他发了疯似的掐住自己的脖子,却怎么也压不住喉咙里涌起的酸涩。
“你说为什么我那么傻!为什么我看不出她在向我求救!为什么我猜不到她在被家暴!为什么!为什么!!”
“林系舟!”
秦游一惊,急忙扯住他的手腕,用力掰开那只青筋暴起的手掌,看见他脖颈皮下青白一片。
“她总是求我去她家给她补课,她总是在夏天穿能遮住伤口的衣服,她说她爸喝酒后毫无理智,她说她未来想做一条活在水里的鱼,为什么这么多暗示我都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没有人救她!为什么她说跳就跳!为什么所有人同情她都在事后!为什么死的人是她!为什么伤害她的人还能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为什么!”
“我好恨啊…秦游…”
“我好恨啊……”
“如果那天我没在给她做生日蛋糕……如果那天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如果我能阻止她爸打她……如果那天我突然想到她会去跳河……”
“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啊秦游——”
泪水模糊了林系舟脸上不知何时溅起的血迹,顺着冷硬的下颌线流淌下去,凝成暗红色的珠链。
喉结滚动着发出无助的呐喊。
晚了,都晚了。
尖锐的警笛声在夜里骤然撕裂长空,街头巷尾如同沸腾的油锅,急促的脚步声、喧哗声,凌乱地响起。
有人高呼着:“急救车?!这里为什么会有急救车?!有谁受伤了吗?!”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晚了,都晚了。
林系舟抬起头,从泪水与血色中看见了天上的一轮圆月。
这一晚上谁也没有发现,原来天上高高挂起的,是十年都难遇的,血红色的月亮。
他感觉很冷,喝了酒又吹了风,浑身冷得打颤。
可是。
那个人安慰地拥抱他的时候,胸膛里炙热的心脏怦怦跳动的时候,供出的血液是暖的。
是活着的,生命的气息。
林系舟就像一条缺氧的鱼,沉重地大口大口喘息哽咽着,渴望从秦游身上汲取一丝丝的慰藉。
秦游的肩膀上,黑色衬衫承住了他所有的眼泪,被水痕浸成了深色。
秦游垂眸看着浑身瘫软,难过不能自已的林系舟,低唤道:
“林系舟。”
他勾起食指,轻轻拂去沾染在林系舟睫毛上的泪珠。少年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连带着那样灼人的温度也传到了他的指腹。
“你没有来迟。”
轻柔的气声缱绻地贴在耳畔,只容许天地间有两个人可以听得见。
“是你刚好经过这里,没有犹豫就伸出援手。”
“是你出手制服歹人,救了这个女孩。”
“你不是超级英雄,你做不到永远在最后一秒赶到现场,可是这个世界没有超级英雄的时候,是你坚持去救人,才改变了这场悲剧的结局。”
“如果过去实在过不去的话……那就尝试用千万次的未来来填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