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每秒二十四帧的电影 ...
-
“怎么才算是乖呢?”
沈泱的声音很沉,话里含了一场北港冬日起的雾。
谢长霁侧头,刚好与沈泱对视。
时间融进路灯的灯光里,从发尾流淌至肩头、腰腹、脚踝,于长立的影子无影无踪。
极冷的空气里忽地传来一声轻笑,带着点气音,仿佛在春日打开了一瓶带有气泡的moscato。
谢长霁眼睑半压下,琥珀色的眼瞳波动着点点粼光,上翘的眼尾描绘出笑意,显出弯和死神镰刀共同的弧度。
今夜的焦点似乎投到了谢长霁的面上。
眉骨优越,鼻梁立体,那点薄削的唇沾着庄园玫瑰的浓稠色泽,勾起令人心惊的线条曲线。
足够漂亮蛊惑,也足够危险。
谢长霁没有回答问题,他只是温柔随意地笑着、注视着沈泱,分明的下颌线裹在黑白灰三色的围巾。
沈泱撑不住这种视线,脑子恍恍惚惚的。
他知道,这副看上去漂亮至极的皮囊之下,恶劣非凡。
谢长霁根本不会告诉他答案。
或者说,在他看来,剧透了再往后就没有意思了。
答案需要沈泱自己去找去猜。
于是,沈泱眨了眨眼,目光向四面八方逃窜一秒,又把视线习惯性黏在谢长霁身上。
他换了个问题:“那……你,第一次接吻什么感觉?”
老实说,沈泱问这个问题有私心。
他在打探谢长霁的情史过往。
“这个嘛……”谢长霁挑眉,眸底笑意更甚,半是揶揄道:“你咬得我很疼。”
话语的尾巴微微上扬,类似于一句挠得小狗心痒的抱怨,硬生生让沈泱觉得谢长霁受了委屈,甚至开始骂当晚发了疯的自己。
沈泱的头往谢长霁身边靠了靠,狗狗眼亮晶晶的,没皮没脸又问:“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
记忆骤然翻出满室通明的灯光,潮汐涨落的黑眸,以及那个被纵容应允的吻。
谢长霁凝视着前方的路。
被满城的繁华灯色所照亮笼罩。
记忆是一部每秒24帧的电影,而酒精降低了人类近百年最常用的帧频,对过往进行抽帧处理。
然后,在某个顿点或者光影模糊淌过的瞬间,抽帧的恍惚感直击人心,引导着声音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
“你没哭了。”
北港的风擦肩而过,去往更远的地方,冷得自由。
沈泱的目光停在谢长霁的侧颜,仿佛驻守了整整一个世纪。这个过程漫长得,世界入耳的声音都失掉了真。
——某一刻,我的心脏明明在胸腔热烈跳动着,我却觉得它不属于我。
而这种荒诞的惊醒感同样震慑着谢长霁,那对艺术感十足的琥珀里,凝滞近百年的冰河表层悄然碎裂。
被酒搅乱的记忆朦胧模糊,甚至杂乱交错。但正像再怎样怪诞的、抽象的电影,总会有导演想要表达的主题。
允许那样的吻,是要阻止眼泪吗?
谢长霁眨了一下眼,眼帘再次掀起的时候,恍然的惊色已然收敛。
谢长霁表面如常,踏着从容的步子,走向那个所谓的家的方向。
他的右手很暖,被小狗握住,揣在口袋里。
而后,沈泱彻底反应过来,一步侧身,蹿到谢长霁面前。
小狗露出向日葵一样灿烂的笑,一口啄在狐狸的唇上。
“谢长霁,我好喜欢你,超级无敌喜欢你!”
谢长霁被亲得怔然一刹,眸光投坠到对面黑色的眼睛,什么也没说。
小狗的动作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沈泱每天都会对他说很多遍,不厌其烦。
“我喜欢你。”
“我爱你。”
“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小狗无敌直球。
而这种直球的背后,是沈泱对谢长霁回应的等待。自那晚以后,狐狸从未说过喜欢。
小狗想听狐狸说喜欢他。
特别特别想。
……
等走到小区的时候,家家户户亮着灯。
长青的广玉兰下,光块斑驳。风吹过,枝桠摇曳,硕大的叶片被吻得颤颤巍巍,声响零碎。
“谢长霁,你是故意喝醉酒的吧。”
沈泱摩挲了一下谢长霁的手背,声色清明。
沿途的光色泽不均地涂抹在谢长霁的眉目,他戏谑称赞道:“小狗挺聪明的。”
“为什么?”沈泱在明知故问。
“你今晚问了我很多问题?”谢长霁眯了眯眼眸,对上小狗直勾勾的眼神,玩味从语气里钻出来:“解答次数已经用完了。”
“就最后一次,好不好?”
沈泱锋利的眉簇起,眼尾下垂,刀刻般的五官可怜巴巴地挤在一起,就差双手合十祈求恳请。
明明是一只龇牙咬人的坏小狗,却在冬天学会了“求求你了”,并且在合适的时机场合熟练运用。
谢长霁深觉酒精会极大地降低自我约束能力,另一只没有束缚的手伸出,举到小狗的额心前,弹了一下,以示惩罚。
小狗配合着表演性吃痛,一手捂住额头,然后听见谢长霁说。
“老实说,我忘了具体是什么原因了。”
风很轻地绕过他们。
沈泱垂下眼帘,很小声道:“其实我知道。”
酒的放松效果会改变心理状态,将平时被理智和规范压抑的深层表现出来。
“你在看向真实的自己。”
以此评判我的存在价值。
因此,沈泱从未问过:你喜不喜欢我。
他不敢。
但聪明的小狗永远不会在问题上内耗,语言和行动才能主动宣告他的爱。
“他们说喝醉了可能会断片。”捂额的手放下,沈泱笑着:“所以,谢长霁,我会提醒你的哦。”
“我会提醒你,沈泱的优点是乖小狗,你第一次接吻是和沈泱,还有你会心疼我,等等等等。”
陷入醉态的狐狸是温柔纵许的,小狗的得寸进尺的。
此刻,星星一闪一闪,银月悬空。
听了沈泱的话,谢长霁指尖微蜷,不禁想。
原来今晚我是这样的吗?
-
九十多年前,北部。
白桦林成片挺立,银装素裹,灰白与黑斑在树皮交汇,记录着本地的诗篇。
李叔怀里抱着一只受伤的白狐,匆匆下山,嘴里不停念叨着:“也不知道被什么咬了,身上全是血。莫怕,你算是运气好,遇到我了,不会有事的……”
狐狸抖了抖耳朵,呼吸尤其无力的。
这只中老年人类好吵。
就这样,在大雪长霁的白日,狐狸被好心的人类捡回了家。
狐狸养好伤后,没有离开李叔的家,反而赖了下来。
毕竟这里有吃有喝有住宿,还有人伺.候。
不过唯一不太好的就是,这只人类实在是太唠叨了,总爱跟它说年轻时候的事和在外的儿子。
唠叨这么一听,就是三年。
彼时,狐狸十九岁的时候。
狐狸正惬意躺在壁炉前打盹,李叔突然抱着他说:“小白啊,咱家这几年大多数时候就我俩。老刘家的大黄刚下了一窝小狗崽,等断了奶,带一只回来给你做个伴,怎么样?”
狐狸晃了晃尾巴,表示无所谓。
然而,当天狐狸就去了老刘家。
大黄嗅到了陌生的气息,冲狐狸吠叫,龇着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神情凶恶。
狐狸扭头就走,觉得大狗这么凶,小狗也肯定凶的不得了。
他不喜欢。
后面,没等凶小狗断奶,狐狸就被抓走了。
时间再往后,某个冬天,谢长霁偷偷回来过一次。
李叔白发斑斑,儿孙满堂,过完年就要和儿子媳妇去城里。
房屋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小木屋,也没有一只雪白的狐狸躺在壁炉前打盹。
谢长霁在早些年新修的屋子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无声踩着夹落着鞭炮残骸的雪离开。
路过老刘家的时候,又有狗吠他。
估摸着就是当年大黄的崽。
没养熟的狗凶得很。
谢长霁手揣在兜里,淡淡看了那只狗一眼,没什么温度。
顿时,新任大黄不叫了,夹着尾巴做狗。
无趣。
-
凡奈伊曼。
“——叮。”
谢长霁弹了一下酒杯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玻璃围住的酒水表面荡起涟漪。
Ⅲ区的老式酒吧内,狐狸的腰腹靠在调酒台内侧,手旁放置着刚刚用来调酒的威士忌。
谢长霁穿着日常,只有在亲自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避免弄脏自己衣物,才会换上制服。
他漫不经心地看向中心的漩涡,小狗正和一帮妖“切磋”。
黑色的制服穿在沈泱身上,利落简练,衬得他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剑。出手抬腿的时候,肌肉绷起弧度,起伏有力。
无形的空气流全方位覆盖酒吧,通过气流传回的信息,分析出众多对手的方位、动作,甚至进一步预判对手。
小狗学东西很快。
谢长霁赞赏性点头,端起自己调的热托蒂,尝了一口。
还不错。
Ⅲ区盘踞着多股势力,彼此交织对立。这时,聚在这家小酒吧的成员终于发觉了谢长霁的存在,几只妖朝着他的方向袭去。
只不过还未靠近几步,冰刀似的风割开喉管,刀尖插.入参与血液循环的心脏,几息之间就被沈泱解决掉了。
沈泱的眼角和脸颊溅了一点血,神情冰冷漠然,黑色的眼睛如死神的镰刀般扫过在场的妖,气势强大又可怕。
而在倏地收刀,抬眸缝上谢长霁视线的瞬间,凌厉的杀意消融殆尽。沈泱跟撞进了令人晕头转向的繁春似的,手脚都滞了一帧。
谢长霁勾唇,鼻尖萦绕着威士忌的酒香和蜂蜜的甜意。
他幽幽放下温热的酒杯,朝着小狗无声说了句。
“看来你还得练。”
沈泱眉心一跳,握紧了刀,闪身躲过猛扑过来的妖,一个肘击碎了来者肋骨。
这间酒吧门窗紧闭,风云涌动,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和独特的酒香。
确定沈泱全然能够应付当下情况,谢长霁抬步,离开了酒吧。
外面天色晴明,温度却依旧低。
白歌站在不远处,依旧那副冷言冷色的模样。丝绸般的白发用皮筋束起,发尾在风中稍显凌乱。
谢长霁走过去,刚想说些什么。
骤然,几道白羽如箭般射向他的眼睛、喉颈,以及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