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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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你16岁，家里人改了你的年龄，让你去打工。”
不知道多少次拿起笔想要写下那个封存已久的故事，我还是放弃了。
原因是，每次我看到这句话，双眼都被泪水模糊，而眼前的纸，也湿润得不可下笔。
合上泛黄厚重的日记本，我背靠躺椅，闭上酸涩的眼睛。
“裕南姐，今年回来吗？你好久没去看他了。”
“嗯。”
电话挂断，我又陷于静谧。
落地窗外的繁华被深灰窗帘紧紧遮挡，隔绝了喧嚣。
静室一隅中，我却久久无法安定，进入梦魇。
1
2009那年，你16岁，家里人改了你的年龄，让你去打工。
“陈蒿羽！”
我刚踏入宽敞的客厅，熟悉的声音传来，喊的却是我不认识的名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北街的老头那还干了个活！”
“小心我告诉我妈！”
那是我接的家教工作负责的学生李成轩，虽然是个淘气得不行的孩子，但还算能教。
走进后，我看见他跟前站着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陌生男孩。
李成轩的“指责”还没停下，你抬起头，注意到了我。
“我跟你说话呢！看哪里？”
李成轩插着腰回头，立马变成平常嬉皮笑脸的样子。
“裕南姐，你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李成轩向我走来，我这才看到，你手中拿着拖把，难怪走进来时，地板湿漉漉的，但干净整洁。
“我平常也来得不晚吧。”
我放下背包，没有像往常一样倒杯热水，驱走风尘仆仆中裹挟的寒冷。
李成轩惦记着我上星期给他布置的作业，一溜烟上楼去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拎着拖把到卫生间了，我只能看着你的背影，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裕南姐！你上星期让我写的卷子！”
小男孩抱着几张卷子蹦下来，看样子写得不错。
我是从高一开始成为李成轩的家教的。
家里小孩多，收入绵薄又不稳定，爸妈照顾不过来，直到8岁时，家里的果园经营成熟了，我才上小学。
之前一直呆在清贫的小镇，中考后，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又在姨妈的关系下，找到一份周末家教的工作。
刚来当家教时，李成轩还在上初二，那个所谓最叛逆最难教的年纪。
我当初没少被他气疯，要不是薪水优渥，我或许早就辞退了。
钱难赚，屎难吃，经过我的忍耐式教学，他从一篇古诗都背不出来到能写一份完整的卷子，从班级垫底到考上和我一个高中。
那估计是我证明自己教学能力最好的战绩了，因为从那以后，他的妈妈罗阿姨还提高了薪水，表示让我继续留下。
土豪果然是土豪。
虽然罗阿姨不是个讨人喜欢的长辈，但对我还算可以，应该是我的母校元县一中的功劳。
这不，学校在寒假期间给毕业班进行免费补习，我上完一天课还来当家教。
“不错，不过有些错误你不该犯。去书房吧。”
李成轩突然鬼哭狼嚎：“啊！？我都给子晴看过了，她明明说我没写错的！”
“而且我写了一天，一天诶……”
2
给李成轩辅导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罗阿姨和李叔叔没有回来，前者大概和哪家富太太搞宴会，后者估计还忙得脚不沾地。
除了学习之外就无忧无虑的小孩此时和我一样，饥肠辘辘。
但他还在原地抓耳挠腮，苦苦研究那道难解的函数。
简单收拾书桌，我想到厨房做晚饭。
而出了门，我就闻到阵阵菜香。
我以为罗阿姨回来了，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家庭主妇，做的饭菜让人垂涎欲滴。
只不过好久没吃到她做的饭菜了，想得很。
“成轩，你要不吃完再写。”
美食在前，我满眼希冀地看着他。
饿是真的饿，不想和罗阿姨独处也是真的。
指不定又一顿毫无意义的唠叨。
“裕南姐，你就放心吧，还记得今天那个穷小子不？”
李成轩看都没看我一眼，自顾自说。
穷小子？哦，今天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的小男孩。
自己惦记着辅导课，一时还真的没想起来。
“他是我妈新招来的保姆，啊不是，是他那个穷鬼老爸硬塞进来的。跟送小孩似的，上周送来之后，我就没见过他爸一眼。”
上周她还在镇上呢，那没见过有理。
“姐，你少和他说话。一身穷酸气，叫他都不应，跟个哑巴似的。”
“要不是他不要多少钱，我妈才不会雇他呢。”
我笑了笑就往楼下走去，穷酸吗？我又能高贵到哪里去呢。
走到一楼，眼前只有一桌子热腾腾的菜，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厨房里还有点动静，下一刻，你从中走出，手中还端着满满当当的热汤。
将汤放到桌上后，我刚想和你打一下今日未尽的招呼，你又转身走回厨房。
你又出来了，脱掉了围裙，盛了两大碗饭出来。
我硬是看着你完成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才出声。
“你好啊，陈浩宇？”
今天听到李成轩似乎这么叫他，应该是这个名字。
“陈蒿羽。蒿草的蒿，羽毛的羽。”
你终于不是一言不发了，我一脸陪笑：“不好意思啊。你做的菜很香。”
“请坐。”
你把椅子挪出来了点，我更不好意思了。
“愣着干什么，小爷我饿死了。”
李成轩终于来了，打破尴尬场面。
等到李成轩动筷后，你才挪了步。
我以为你是要盛自己的饭，没想到你走向另一个方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之前应该是个杂物间。
“他不吃吗？”
李成轩翻了个白眼：“别理他，和他吃饭我还嫌脏呢。晦气！”
李小爷砸吧着香喷喷的饭菜，仿佛这不是那个被他嫌弃的人做的一般。
直到和我李成轩吃完饭后，你才走出房间。
我站起身收拾餐桌，你把我手上的碗夺走。
“我的工作。”
你旁若无人地收拾着，眼中的疏离和淡漠的嗓音让我伸出的手收回。
一旁吃饱打嗝的李小爷嘁了一声。
3
“你这小兔崽子，我家里给你的钱还少？”
屋内辱骂声入耳，大门也开着，我赶忙快速走进去。
你还是面对这我，只是这次手上没有拿着拖把，头上也没有被淋湿的狼狈。
“赶紧给我还回去！看着锅里的吃着碗里的，你怎么不多打几份工啊？看不累死你！”
罗阿姨把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嘴上不停地责备。
她的嗓音一向让人头疼，但你没有露出不满的表情。
你动嘴说了什么，只是距离有点远，我没听清。
“那就赶紧的，磨蹭什么？”
罗阿姨吼完就往沙发上坐了，你往卫生间走去，想来又要开始收拾了。
“罗阿姨。成轩回来了吗？”
昨天小轩说学校的朋友他到家里玩，会来得晚一些。
“小南来了，小轩还没回呢。”
李成轩还没回来，我也没什么地方能去，索性坐在罗阿姨旁，边给她倒水边问出我从昨天就好奇的事。
“罗阿姨，刚才怎么了？”
“那小子在我这混吃混喝，还在外边给人家做零工。”
她喝了口水，又说：“他爹是个能赌的，老婆跑了，拿不出钱就把刚成年的儿子赶出来打工了。原本我还不收，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你在这给小轩辅导工资多，死缠烂打。”
“他那儿子长得人模人样的，就是才读到初二。我让他在这干了一天，还挺能干，除了跟哑巴一样还真能当田螺姑娘了。”
“这小子他爹一个月只要600块钱，这不是劳动力嘛，指不定是给他自己搞钱去赌呢！”
“你倒要看看这小子有多能干，做得好些还能给涨航工资，那我可以警告他不能告诉那个没良心的爹……”
罗阿姨不愧是罗阿姨，比李成轩不知道多能说。
不过又好又“坏”的人，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你拎着一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走向门口，我们才发现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拾掇好刚才撒了满地水，又隐约有些玻璃渣的地板。
“给我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再干其他活，别来我这干了！”
“嗯。”
原来那是你从其他商铺领来的小灯泡，手工制作的，两分钱一个。
刚才，你都听到了吧。
4
终于和你成为“朋友”，是在我偶然看到，你拿着茶几上成轩乱放的试卷思考。
我的第一反应是，终于不是一进门就看见你被指责了。
你好像看入迷了，我靠近都没发现。
要是注意到我，你肯定会当做没看见直接走掉。
果不其然，你转身就走。
“诶，你已经打扫完了吧？要不要写一下？”
我打断了你将要脱口而出的拒绝：“还有复印份呢！”
我把你拉回沙发，怕你又要走，连忙从背包拿出试卷和笔。
你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笔。
你穿着似乎没换过的黑色薄外套，显得很削瘦。
我想，还好南方的冬天不是很冷。
神态又变回刚才的思索状，这干干净净的脸应该配上校服才是。
不得不说，你比李成轩这个正经学生还像学生。
我的目光从你脸上转移到
握着的笔忽然停下，你抬头看向我。
职业病的我脱口而出：“怎么了？哪题不会？”
“……有没有草稿纸？”
我讪讪咧了下嘴，又掏出草稿本递给你。
“谢谢。”
看你进入状态，我留下一张写着“写完给我看”的纸条，到楼上书房找成轩了。
辅导完成轩的功课，我脑子昏昏沉沉，不过也没有忘记给你的“任务”。
想到这，我大脑瞬间清明，顾不上饿肚子和熟悉的菜香，拿起茶几上的试卷。
粗略看了一下，字迹工整，卷面简洁。
“裕南姐，你写的？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水平！”
成轩抢走了你写的试卷，“不对，这不是你的字啊。”
“裕南姐，你该不会背着我给其他人当老师吧？”
“不过这正确率……这人不用找老师了吧？”
我笑着走向餐桌，看着刚盛完饭的你。
“写得不错，错的那些，需不需要我帮忙？”
“啊？”
李成轩不可置信地看着试卷，又看向你，显然有被打击到。
“不会吧，不会吧！这是你写的？”
面对他的瞠目结舌和质问，你点点头。
我理解成轩的震惊，你18岁了，读完初二就辍学了，为什么会写高一的题目呢？
“这可是我做了三遍才能达到的正确率啊！你是不是也写了几遍？”
我先回答了：“没有，这是我把以前的试卷找出来凑的题。”
也就是说，这是一张“全新”的试卷。
成轩明摆着不搞清楚死不罢休，逼问着你这里那里。
“你是不是偷偷摸摸请了家教老师？”
你一脸无语，表示自己没有能力请家教：“我看过你的教材。”
是了，家人不在时，成轩常常在家里各种地方写作业，美其名曰书房太闷。
这也不怪你会“偷师”。
“这不可能！看个教材就会了，你咋不上天？”
成轩还是无法接受。
“先吃饭吧。”
你也坐下了，但我注意到你欲言又止。
“吃完饭教你。”你应了声嗯。
成轩看起来又要炸了。
“你也听听他的解题思路。”
饭后，听完你的思路，李成轩哑口无言。
我怕他张口闭口就是“怎么可能，你这种人怎么会。”这种话，给他出了个主意：“成轩，你把之前学过的题给他写一下，他有不会的你就教他，这样你会更能理解。”
能指点有点讨厌的人，估计也是挺爽的吧。
他一脸乐呵，答应下来。
把落在茶几上的文具收拾好，我才注意到你借用的草稿。
你写的那几页，同样的工整。
密密麻麻中，仿佛藏着一步一步走的沉浸、享受。
5
“新年好！”
“新年好啊裕南姐。”
春节期间的短暂假期，我和你都回了各自的家。
在工资的诱惑和李成轩的催促下，我没过几天就开工了。
“拿的什么呀，这么多。”
“我妈做的年糕。”
把一袋沉甸甸的年糕放在桌上，我习惯性地搜寻高挑清瘦的身影。
“别看了，人家还没开工呢。”
罗阿姨和李叔叔走亲戚去了，他吵嚷着要吃烤年糕。
“要不，我们去找他玩？”不知道看出了什么，他问我。
从那次你写了他的试卷之后，他就把你当成了一个既是拿来比较，又是在给你讲题之后暗暗滋生骄傲的对象。
“你知道他家在哪？”
“问问不就行了？看你魂不守舍的，我今天肯定讲不了课！”
我没说话，只是把袋子里的年糕分出了些，装到另一个袋子里，背起了书包。
李成轩嘁了一声，打电话给罗阿姨询问地点。
你没有电话，我们只能“旁敲侧击”。
一问才知道，你家就在隔壁泥雨村，有点远。
过年期间，公交还没有运营，李成轩拦了一辆三轮车，颠簸两三个小时，终于到了泥雨村。
一晃都下午四点多了。
“我们晚上可能回不去了吧。”
“实在不行喊我爸来接。”
罗阿姨只知道你家在这个镇上，并不知道具体的地点。
村子上的人稀稀拉拉，找不到丝毫过年的气氛。
我们只好路边看起来啥都懂的小卖部老板。
“陈蒿羽？当然知道啊。”
老板的口音很重，说完吐了甘蔗渣。
“他那混不吝的爹前些年借了我点钱，我还指望他有点出息给我还呢。”
他给指了路后还让我们给你带话，说让你赶紧混出名堂，尽快把钱给他连滚带利还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那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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