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无声细雨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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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错跳了一拍，恍惚产生一阵令她头皮发麻的心悸。
原来是他的车。
实在是太巧了，一日之内和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遇见两次，这样的概率和彩票刮出头等大奖相持平。
男人穿着的和下午一样的衣服，手臂垂着，应该是搭着膝靠坐在后座的椅背上，深邃的眉眼微蹙。
在街边路灯的昏黄中，他的脸庞让人看得并不真切，像一道模糊而遥远的剪影。
毋庸置疑，这姿态居高临下，有一种遥不可及的深沉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谁都不会知道这般挺拔身姿下，是一双需要坐轮椅的双腿。
但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冷，以至于对上眼神就能让许照萤认出来。
而他此时，正在看她。
许照萤意识到这一点时，指尖不受控制地瑟缩，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
不是她自我意识过剩，这缕视线实在是强势得太明显。
似乎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赤/裸，能被他抽丝剥茧、一寸一寸地包裹起来。
甚至，她还能看见他唇角缓缓勾起些微笑意，像是有所反馈一样，容不得她怀疑半分真实性。
“照萤？”陈斐然感受到了她的不对劲，侧过头顺着她的视线找寻过去。
纯黑的劳斯莱斯幻影，张扬的车标下，车牌上都是足够特殊的一串零，只在最后跟了个数字。
不需要思考都能判断的，非同一般的昂贵。
陈斐然脸上浅浅一层不忿很快隐没，从喉咙里发出了声冷哼：“了不起什么，我迟早……”
后面一句话被他吞进了喉咙里，他舌尖抵着上颚，抓紧了许照萤的手。
许照萤感受到了痛楚，回过神来后拧着眉喊了一句：“斐然？”
没等到回应，下一秒，她敏锐地发现那道停在她身上的目光忽然动了，从她的脸庞——移到了她和陈斐然相握的双手之上。
“不好意思，照萤，我走神了，很痛吗？”
陈斐然的声音传入耳蜗，许照萤仿佛被电到一样，欲盖弥彰地勒令自己回到这个话题中：“没有。”
比起被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在路上深深凝望，发现男朋友变了这件事，理所应当、也更应该要令她困扰才是。
她开始强行用和陈斐然的回忆挤占大脑的思考空间，例如那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联谊。
他和她都是被同事拉过去的，那时候，他在人群里笑得拘谨腼腆，被人起哄也只会束手无策地摇头。
许照萤觉得陈斐然和她足够相像，都不习惯联谊中过分热情越界的对话。因为流程结束之后，只有他们在角落的沙发上隔着方茶几默默喝了一晚上的果汁。
最后离场，他脸色绯红地和她要了联系方式。
之后是长达半年的熟悉期，他没有过多打扰她原本的生活，只是偶尔会在朋友圈下点一个赞，分享少许的工作和生活。
很安全的频率，不会让她抗拒回避，也不会让她忘了他。
他们更进一步是某次她和母亲许子衿吵架后，她淋着雨跑一路，最后进了那家火锅店。
靠着窗边，她点的菜一点儿都没动，哭得狼狈不堪。而他恰好路过，走进来在对面落座，为她递了半包的纸巾。
“不优秀也没有关系。”他听完她藏了很久的心事，语气笨拙地安慰她，“许小姐现在就很好，能做到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没必要勉强自己。”
他温言笑着，“而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是平凡普通的。你看，我就很平平无奇，但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安心、很舒服，我也很喜欢。”
泪眼中，许照萤在这句话中找到了自己从未获得过的安全感。
这是她信任他的开端。
但也许所有人都会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陈斐然不再那样腼腆和温和，他越来越熟练地游走在各种酒席社交中，开始试探她的家庭情况，展露出了对世俗不公的痛恨，抱怨着他拥有不了的一切。
许照萤原以为他的变化只是单纯的成长，但今日，她发现自己忽然有些不认识他了。
是因为半个多月没见了么？
“别看了。”陈斐然见她久久没有说话，干脆拉住了她的手，强行地拽着她往前，“走，我出国了这么久，可怀念咱们国内的夜晚了，快陪我逛逛。”
许照萤在他的动作下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
这里小摊贩众多，她一直很喜欢这种熙熙攘攘的热闹。
不过陈斐然和她不同，他更偏爱大商场，尤其是各大牌子的展柜。
他的目光会在上面辗转许久，像是很喜欢那些独特的造型款式。
不过他从未购买过，仅仅是只端详着这些配饰的外形，甚至不会上手试一试，就拉她匆匆离开。
此时也不例外，他走过橱窗，停下脚步，望着里面在灯光下闪着灼目光辉的手表，语气是懊恼的：“要是我这次的项目做成了，到时候的奖金加上一些存款，说不定就能一口气拿下了。”
“你是……喜欢这个设计？”
许照萤虽然没什么了解，也看不太懂区别在哪里，不过继兄的衣帽间里款式有很多，应该也和陈斐然一样，对手表情有独钟。
“傻照萤。”陈斐然笑她的天真，“设计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牌子。”
“牌子？”
“是啊，现在的人见面第一眼不就看这个？”他摇着头，神色像是讨厌又像是着迷，“如果我有，就不会有人敢小瞧我了。”
许照萤沉默了一下：“是吗。”
她想反驳他，说这不过是空中楼阁、掩耳盗铃，因为他需要用超过自己经济范围很多的钱去购买，迟早会被人戳穿。
但这句话有些尖锐，她最终咽下去了。
她下意识在心里为他解释，这都是因为他这次在项目上被人欺负，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才会一时间走歪。
等过了一段时间，他还是会变回来的。
陈斐然和她逛了一路，直至最后才察觉到她的神不守舍。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萤萤，你别不高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未来我们能有一个更好的生活。所以，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许照萤望着他每次都如此赤诚的眼睛，声音很轻：“斐然，你知道的，我想要的真的很少。”
“我知道，你觉得我们在一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够了对不对？”
陈斐然揉了揉她的头发，“但你想，我们下个月就要一起住了。这里面租房、水电、日常开销，哪一个不需要花钱？我又不想我们萤萤委屈自己连一架好点儿的钢琴都买不起，所以还是得加倍往工作上努力。”
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对了，不说我，你呢，暑假有没有什么安排？”陈斐然笑着说，“我记得你之前告诉我，校长有意推荐你和那个什么知名乐团一起演出来着，有没有预留给我一张票啊，我一定要去送花的。”
“不用了，学校把名额给了另一位老师，所以我也不用纠结，可以按计划去做义工了。”
许照萤神态自然，甚至有点高兴的，但是不料他听完后反应很大，眉头紧皱着：“给别人了？怎么回事？那个老师找了什么关系还是攀了什么高枝？照萤，这么好的机会你千万不能放弃啊，我就说你早该……”
这声音慢慢变小，陈斐然看见了她再度冷下来的神色。
“算了，真搞不懂你，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他放低姿态了一晚上，也不大高兴了。
就在这时，天气预报提示的大雨倾盆而至。
雷声轰鸣中，豆大的雨点砸在了身上。
陈斐然本就一肚子火，这会忍不住气急败坏地骂了句：“真是活见鬼了。”
都没有带伞，他们一路小跑进了商场，和无数行人一起站着等雨停。
干巴巴站在这里太无聊，基本上所有人都低着头看手机。
许照萤也不例外，不过她心不在焉地滑着屏幕，时不时看一眼陈斐然的脸。
他抿着唇，还在生气。
琴键被触碰到的声音就是在这时传入耳中的。
很杂乱，曲不成调，更像是在玩。
侧耳望去，原来落地窗边那架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旧钢琴前，有个小孩子爬上了琴凳，在上面乱按着。
小孩子没有玩多久，就被母亲抱在了怀里，笑着逗了几句：“乖乖想学吗，妈妈教你好不好？”
许照萤脊背倏地一僵。
这个场景太过眼熟，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开始应激。
可是她回想起的记忆和这温情的对话截然相反。
她的大脑里闪过的，只有重重抽在身上的扫帚柄，还有那一声声如厉鬼一般的“妈妈只有你了，许照萤，你听清楚了没有，妈妈供你吃供你穿到这么大，是真的只有你了”。
她目光失焦，盯着那边没有动弹。
陈斐然不明所以，以为她是手痒，刚好，他也觉得有一个钢琴水平很高的女朋友很涨面子，便也不计较之前的事了，推了她一把。
“是不是想来一首了？就上次你给我听的，我觉得要比所有人都弹得好听。”他口吻带笑，声音挺大。
门口为了躲雨的行人靠得这么近，谁能听不见。
无数视线蓦然落在了她的身上，而那对正玩着的母子抬起头来，母亲抱着孩子让了开来。
众目睽睽下，许照萤攥紧了掌心。
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说好和说不好都进退两难。
最终，不想陈斐然为难的情绪打败了其他，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直到坐上那张钢琴凳。
从这么小开始学，都不用刻意做什么，手指放在琴键上，她的仪态、肢体动作、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她平常已经足够漂亮了，不过，这种漂亮脆弱又朦胧，不会刻意抢占别人的视野。
例如，纤细的脖颈、白皙柔美的脸，还有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落入蝴蝶骨中，像雨中被打湿的花。
而此时此刻，她的存在感毫无疑问强得夺目，任谁都觉得不落下风，如同陈旧的壁画斑驳脱落，露出了刚绘上时五彩斑斓的色彩。
她指尖从容又灵动，眉眼专注又含着饱满的情绪。
就算只是一首普通的练习曲，是任何初学者也能掌握的谱子，也被她弹得清澈明净、悠扬婉转。
很温柔，很动人。
没有人能不看她，大雨瓢泼中，她好似在发光。
这道光理所当然地也映入了谢珩青的眼中。
被改装过的车里，坐在副驾驶的助理不解他为何忽然要让司机停下，回过头来想询问一二，却又在他的眼神中闭上了嘴。
这是一种毫无遮掩的强势，不知何时降下的半截车窗后，他明目张胆地隔着一道玻璃，仔仔细细打量着许照萤。
说打量，好像不太合适，因为他的目光危险冰冷，又无所顾忌。
这阵琴音幽幽，穿透过雨声没入大脑神经，竟令谢珩青感受到久违的舒缓。
多年以前，他也曾听过这样的一段乐曲，让他夜半时分能够安枕，至今还留在他的手机中。
是以，他此时兴致盎然。
不过她在窗外，他在车里，而那双推过他轮椅的手，如今正跳跃在琴键上。
——不，这双手的上一刻，好像是被别的男人握过。
“思远。”谢珩青忽然喊了一句。
坐在前方的助理瞬间响应道：“您说，珩总。”
谢珩青没有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吩咐了一句。
与此同时，他伸出来的五指修长，即使缓缓收拢，也能够轻而易举将她完全圈住。
在这个动作下，她仿佛只在他的世界中寂静演奏。
他暗自喟叹，眉目舒展。
果然，还是这样更顺眼一些。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