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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荒野拟剧论 ...


  •   时间回到那个周六的上午,阳光晴朗,万里无云,大风卷过屋顶,发出呜呜的呻吟。

      出租屋里的光线却很暗。

      我满意地感受到青顺的颤抖,把那根沾着血的铁签子收了回来:“第一次拔指甲,不太熟练,第二次应该就不会这么痛了......”

      “我说......我说!我全都告诉你!”青顺的表情惊恐至极。

      “你是易、易君吗?”

      “我好像没有让你提问。”

      她把嘴巴闭上,轻轻抽息了一下。

      “易君死了,你看到了他死亡的全过程。”我的语气很坚定。

      青顺看起来想要反问,但又没有那个胆子,只能睁大眼睛不安地看着我。

      “你把跟踪易君的过程连载成了小说,追踪你的个人账号很容易就能找到。这部小说在9月28日晚上正式停更了。”我没有看她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易君是在28日晚上失踪的,29日一整天没有去学校,在三天后被判定为失踪。28日那天,他一直待在学校里,如果你什么都没有看到,那么你应该把那一天的内容照常发布出去,在29日请假,10月1日正式停更才是合理的。”

      我扳着青顺的脸,让她看向我:“你在28日那天看到了什么,才会觉得易君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脸色发青,冷汗把碎发一缕一缕地贴在前额上,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黑暗里的蛞蝓。过了几分钟,她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看到了,我看到他们把他带走了......”

      ——————————————————————

      10月28日

      我觉得是时候要出去躲一阵子了。

      这几次“意外”明显是冲着我的性命来的。

      我不知道这和裴离的死有没有关系,这群狗东西脑子有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暂时不想和他们硬碰硬,还有一年就要结束了了,不能因为这种事影响我的计划。

      崔铭远看起来很不安,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是第一个知道的,我没理由瞒着他。可小少爷现在总是一幅焦躁又无处发泄的表情,我怀疑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没和他商量——崔铭远也被孤立了,因为我的缘故。

      不过这件事对他的影响简直比芝麻还要小,崔家势力庞大,可以说是S省的经济根基了,别人不舔他都算是很矜持了。

      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人找他告密,接着就是事情解决,那帮人来找我“道歉”,毕竟我现在算是“崔少的人”了。

      但崔铭远从小到大都没体验过现在这种待遇。
      看他一幅无精打采浑浑噩噩的样子,我突然感到有些好笑。

      “你可以先休学一段时间。”他看着我的眼睛,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后颈上。

      我一向很喜欢他的触碰,闭着眼睛感受那种温度,等他把下一句话说出来。

      “或者......”男生顿了顿,“没事,我来解决就好。”

      好,他忍住了。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我现在去交休学申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最好说清楚。”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易君。”那双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易君......你如果不喜欢学校,不喜欢张家,可以告诉我。”

      声音是在引诱我。

      为什么不喜欢?张家有钱有势,我可以靠老头的遗产拿到一大笔钱——只要我能忍下来,我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甚至有可能远超我的想象。

      但是崔铭远还在继续:“你先退学,做你想做的事情,等我大学毕业我们就去国外结婚,我能够保护你的,好不好?”他的语气温和到极致,明明是在提建议,却像是哀求。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体内的某个部位阵痛了一下,我冷笑。

      从小到大,生活只教会了我一个道理——轻易送到你手里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有去争、去偷、去抢、去骗来的,才有价值。

      “我想做的任何事......我能和张神令争遗产吗?能自己开公司吗?”

      “那样做你会有危险的。”

      “我们结婚的事情能公开吗?”

      “……”崔铭远不说话了,他的眼神像在告诉我他有多受伤:“你知道我们家不可能同意的。”

      我用一声嗤笑作为回应。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在保护你,易君。你真的想死吗?”崔铭远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在裴离坠崖之后他就开始变得有点情绪不稳定。

      我没想到那家伙对崔铭远的影响有那么大。

      “是因为裴离吗?”我把手撑在桌上,轻声说

      “你是在害怕我被他们弄死......在害怕我惹出更大的麻烦来。还是因为你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是杀死他的凶手?”

      冲击猛得从胸口传遍全身,后背撞在桌子上,我发出一声闷哼。

      崔铭远喘着气,推开我的那只手在颤抖着,青筋凸起:“你还敢提他?你还敢提他的名字......”

      注意到周围有人在看我们,他收敛了声音,最后几个字消失在气音里,他深吸了几口气,所有的情绪又在宁静中消失了。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出教室。

      我的心里有些感慨,在崔铭远身上,我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当初那个少年的影子了。

      也许人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我在他的身上寄托了太多不该有的期待。

      看来那句话说的没错,爱情真是幻影啊。

      去教务处的路上看到了青顺,她假装大大咧咧地和我打了个招呼。

      其实这家伙从下课就一直在偷看我了,我觉得有趣,就没有管。

      偶尔找找她在哪里算是我的日常乐趣之一。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教导主任和他一直聊到了门口,脸上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灿烂笑容,嘴角弯到了耳根。

      我偷偷往里面扫了一眼,成箱的水果,我知道那里面装满了钞票——这种事情是常有的,春秋两季,学校里面地位高一点的老师为了方便受贿,甚至会把监控关掉。

      这段时间,那些受欺负的人就会陷入更加凄惨的境地,不过,那也和即将要离开的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同学,你有什么事吗?”戴着眼镜的秃子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我的视线。

      被发现了。

      那个中年人看了我一眼 ,对教导主任笑了笑:“贵校的学生真是一表人才啊。”

      秃子听到后又一幅哈巴狗的样子陪他聊起天来,大体是“哪里哪里”“令公子才是英俊帅气风华正茂”之类的,我偷偷翻了个白眼,走到一边去。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震,有人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马上到三号仓库,我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一瞬间,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不可能是开玩笑或者是某种恶作剧,这个人知道我在找什么。

      我在心里双手合十,如果对方想要钱,我随时可以满足他,那东西价值可不是几个亿能衡量的,如果他想要其他的......

      我把一把裁纸刀揣进口袋里——三号仓库只在门口有一个监控,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是关停的状态。解决那个人之后,我还可以选择从后窗翻出去。

      三号仓库今天堆了不少东西,白色的遮尘布堆成小山,把房间里的空间压缩的很小,我侧身走到仓库中间的空地上,拖来一张椅子坐着,我开始闭目养神。

      暖气轻轻吹起遮尘布的一角,我咳嗽了几声。

      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我的意识随着时钟的滴答声慢慢沉入水底......

      我尝试着睁开眼睛,却做不到了。

      对,易君就这样【死了】。

      “我看到......你走进三号仓库之后就再也没有走出来。”青顺看了我一眼,竟然小心翼翼地把脑袋靠在了我的胸口,我实在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吓得她发抖。

      “我回了教室,但你一直没有回来,所以我有点担心......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我看到段立离开了教室,不久之后,瑞嘉也离开了......我看他们的神色有点不对劲,就偷偷跟着他们出去了。”

      青顺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我一直躲在三号仓库外面,他们进去后,有一个遮着脸的人走了进去,他们把一个大箱子搬了出来,推到了后山。”

      “那三个人把易君的尸体搬出来埋掉了。”青顺说完了,松了一口气式地盯着我。

      段立和芮嘉我是认识的......但最后一个人会是谁?我和那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有也不至于惹出杀身之祸,凶手真的在他们之中吗?

      喜欢回忆往事的怪毛病又犯了,我猛得一拍额头,让自己清醒过来:“那么——”我把下巴靠在青顺的肩膀上。

      “明白明白明白!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青顺摇头快要摇出残影了,马尾辫在我脸上砸了好几下,我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眼神不太对劲的女孩。

      我刚才的动作不知道是触动了她的哪一根神经,这姑娘竟然害羞起来了。

      她捂着还在流血的手指,一脸期待的看着我:“原来,你是这种性格呀......我之前从来不知道......”

      “手指疼不疼?”我尝试着放轻声音,观察她的表情。

      “很疼......你原谅我了吗?”她忍着痛露出了那跟血淋淋的手指,下意识地展示给我看。动作幅度很小,看来还是有些怕的。

      跟踪狂,受虐癖。

      “我可以原谅你,也可以给你更多奖励。”我笑着摸上她的手指:“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小忙。”

      我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色,瞳孔微微放大。
      此刻的青顺完全没有了平日里表现出的那种开朗大方,但我知道,这才是她内心本来的面貌。
      一个长期被家庭忽视,稍微有点表演型人格,疯狂渴望爱的女孩,因为有用,所以可爱。

      这是经过背景调查之后收获的一个额外惊喜。

      接着,我在她耳边说。

      ——————————————————————

      空气。

      空气。

      没有空气。

      气管里面好痒。

      雨声在耳边越来越大,震耳欲聋,敲击我的鼓膜。

      手指末端有了些轻微的触感,我碰到了冰冷潮湿的泥土,睁不开眼睛,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的涌进我的眼眶里,像是要填满我的身体。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被活埋了。

      不,也许是那个人以为我死了,于是把我埋了。

      我来不及想太多,我需要空气。

      用力地向上伸手,像划水一样往两侧动作,我的大脑已经使出全力了,可动作却依然软弱无力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我想起了那条黑色的巷子,想到了至今隐隐作痛的左腿。

      对了!也许是因为我用以存活至今的方法是不正确的,所以我有了这样的遭遇!我的忍让使某个高高在上的神太得意了,所以它才会想要我的命——是我让它得意忘形了。

      我上一次没有死在雨夜里,这一次也不会。这就像是某种戏剧默认的法则,这是命运给我的机会。

      我要活下去,然后用正确的方法活着,这样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带着强烈到极点的恨意,我奋力向上挣扎着,吐出嘴里的泥水。四周的土壤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变得有些松动,空间慢慢变大了。

      一丝带着土腥味的空气飘进我的鼻腔里,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我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躺倒在地面上,贪婪地呼吸。

      不会有人看到我,对于一个浑身裹满泥浆的人,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

      我突然联想到了所谓妈妈的环抱——虽然那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记忆。

      我真的没有死,原来这就是戏剧啊。我在筋疲力尽的同时恍然大悟,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写这出戏剧的神在看吗?是不是在观赏我的丑态,想要看到我感恩戴德的样子呢?它是不是希望我在此退场呢?

      如果我把主要角色都杀干净的话,那个东西会作何感想呢?

      它会愤怒到让这个舞台崩溃,还是会把那些不值钱的爱分我一点——既然造物主爱着自己的作品,那它会不会爱我呢?

      我不确定。

      看来我的精神确实已经失常了,我顶着瓢泼大雨闭上眼睛,成为雨幕中一个人类的轮廓。

      既然这是第二条生命,那么我就能重新选择一条道路了吧。我望向远处的教学楼,灯火通明的样子,那种暖黄色的灯光在此刻看起来异常温暖,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我简单的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过去,又简单地梳理了一下未来规划,确保事情仍在可控的范围内。

      这时候,我想到了弟弟留给我的那份礼物。“我把我自己的身份送给你,好好保留着,说不定未来用的上。”他眯起眼睛,像是在开玩笑,语调却前所未有的认真。

      没想到他的预言在这个时候应验了。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小池塘边上,走进浅水区,把自己泡干净。泥沙从我身上剥落,沉入水底,我看起来就像是失恋了从教学楼里跑出来发疯的学生。

      借着晚自习放学的机会,我可以正大光明地从后门走出去,在此之前,去顶楼的洗衣房弄一件干净点的外套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我该庆幸现在还没入冬,温度没有低到足够杀人,妨碍那些主任们受贿的监控也没到重启的时间,我的行动还是比较轻松的。

      我走回后山,用力地将那个被挖来埋我的坑踩平。

      我还得从别处挖来一些土填补空缺,让它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多亏了下雨天,我不用到处找铲子了。

      这怎么不算是天时地利人和呢?真是个去死的好天气。

      我赌那个杀人凶手对自己足够自信,不会返回杀人现场,也在赌易君失踪的消息会招来警察,埋我的那群人没有胆量去后山检查——至少一个星期内不会来检查。

      如果我猜测的没错,这所贵族私立学校为了压下学校会尽力配合警方调查,他们也许会把去年准备好的伪造监控给警方看,制造出无事发生的假想。

      这件事会以失踪结案,张家人不会追究一个私生子的去向。

      如果一定要撑到明年十月份的话,假死其实也算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很遗憾,我不喜欢让别人替我做选择。

      我抬起头,一滴雨水从白桦树叶上滴落,顺着脸颊烫进嘴里。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自言自语,冰冷的,尝不出味道的液体在口腔里蔓延。

      如果有人看到我的话,一定会吓一跳吧,这感觉有点像是童年时我们吓人的把戏。想到这里,我又开始笑,笑得喘不过气,这时我才恍惚地发现,今天自己笑的次数比去年一整年都要多。

      “兰因,幸好我还没有把你的眼珠卖掉。”我看着那个小小的坟墓自言自语:“再帮我最后一次吧。”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我要回去,用斧头敲碎豺狼的骨头,用猎枪击穿狐狸的后腿,那群吵的不行的山鸡,我要拔光它们的羽毛,做一些可怕血腥疯狂又有趣的事情。

      用那个珍贵的秘密。

      用我们的生命。

      ——————————————————————

      离开那条旧街区的时候,我收到了管家的短信,提醒我明天是去医院看望“父亲”的日子了。

      我翻了个白眼,把手机揣进兜里。

      我走上一栋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的转楼,想要从二楼直接拐去另外一个方向。通道是开放式的,旁边有一排及胸的红砖围栏,上面排列着不少有裂口的陶瓷花盆——也许是因为沉重,所以被它们的主人留了下来。

      这些花盆挡在外侧,像屏风一样,把行人的脸结结实实地挡住,只有阳关能从缝隙中通过。

      此时,那些花盆吹得有些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正当我通过的时候,楼下传来了脚步声,我下意识地透过花盆空隙向下看去,一个个头很高的男生正通过两栋建筑物之间狭窄的走道向这边走来。

      叫什么名字来着,那个叫我私生子的男生。

      无所谓了,我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在街道口看到过“小心高空坠物”的标识。

      听着他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我把手裹进袖子里,轻轻在一个花盆的底部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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