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至少我们自由 ...
-
潜水器的氧气警报发出刺耳的蜂鸣。顾时舟盯着显示屏上不断减少的数字：18%…17%…16%…按照这个速度，他们最多还能支撑四十分钟。
顾迁禁蜷缩在副驾驶座上，皮肤下的蓝色纹路像活物般脉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自然的灼热。
“坚持住。”顾时舟解开安全带，跪在弟弟面前，双手捧住那张滚烫的脸，“看着我，迁禁。别睡。”
顾迁禁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勉强睁开。那双平日清亮的眼睛此刻泛着诡异的蓝光，瞳孔收缩成细线。
像某种夜行动物。
“哥…”他的声音嘶哑得不似人类，“我看见了…五岁那年…他们带我去的地方…”
顾时舟的拇指擦过弟弟眼角渗出的蓝色液体——那不是眼泪，而是一种散发着微光的生物荧光素。“别想那些。注射抑制剂吧，母亲说它能延缓——”
“不！”顾迁禁突然暴起，力道大得惊人，一把将顾时舟推撞到金属舱壁上。潜水器剧烈摇晃，仪表盘发出刺耳的警告声。“你还不明白吗？”顾迁禁的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像孩童般尖细，时而如野兽般低沉。
“我就是武器！他们设计我时就想好了！”
撞击让顾时舟的视线模糊了几秒。他摸到后脑勺有温热的液体。
大概是血。
但他顾不上这些，因为顾迁禁正用那双非人的眼睛盯着自己，表情混杂着痛苦和某种近乎饥饿的神情。
“听着，”顾时舟缓慢地站起来，摊开双手表示无害，“无论他们设计你做什么，你都是顾迁禁。是那个会在雷雨天躲进我被子里的男孩，是那个——”
“那些记忆都是假的！”顾迁禁嘶吼着，蓝色纹路蔓延到脖颈，“老陈…不，那些穿白大褂的人，他们给我们植入虚假记忆！就为了观察‘人类情感能否影响基因表达’！”他的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尖利，在金属舱壁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顾时舟心跳加速。弟弟怎么会知道这些？除非…
潜水器的电脑屏幕突然自动亮起，显示出一段标着“最终实验记录”的视频文件。画面中的李青比之前影像中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但眼神依然锐利：
“今天是正阳五岁生日。按照计划，我们将进行第一次基因激活测试。”视频里的母亲看了一眼镜头外的某个地方，“时舟作为对照组也会参与，尽管他的基因序列是自然人类。这是董事会的要求——他们想看看普通人类儿童在与基因改造体共同成长后，能否形成足以影响变异的情感纽带。”
顾时舟的胃部一阵绞痛。所以他是对照组？一个用来衡量实验效果的…普通样本？
视频中的母亲继续道：“有趣的是，时舟表现出比预期更强的保护欲。当正阳接受注射时，他拼命阻止，甚至咬伤了两位技术人员。”她露出一丝难以解读的微笑，“也许情感变量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大。”
视频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声呐系统的警报——有物体正在接近。顾时舟扑到控制台前，屏幕上显示五个小型潜艇呈包围阵型向他们驶来。最近的一艘已经不足两百米，放大图像能清晰看到潜艇侧面苏黎世集团的标志：一只缠绕着地球的章鱼。
“他们找到我们了。”顾时舟迅速启动潜水器的备用电源，尽管知道在这深度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氧气剩余14%。
顾迁禁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整个潜水器的电路随之闪烁。他弓着背，脊椎骨节突出，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走…”他艰难地挤出这个字，嘴角渗出发光的蓝色液体，“离我…远点…”
顾时舟反而上前一步，紧紧抱住颤抖的弟弟。接触的瞬间，一股电流般的刺痛传遍全身，但他没有松手。“不，”他在顾迁禁耳边说，声音坚定，“这次我不会放手。永远不会。”
顾迁禁的身体剧烈挣扎，尖利的指甲在顾时舟背上留下深深的血痕。但顾时舟抱得更紧了，仿佛要将两人融为一体。渐渐地，顾迁禁的挣扎减弱，变回人类温度的眼泪混着蓝色液体滴在顾时舟肩头。
“为什么…”顾迁禁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只是带着浓重的鼻音，“为什么明明知道我不是人类…不是你真的弟弟…”
顾时舟拉开一点距离，好看着弟弟的眼睛。那些蓝色纹路正在褪去，但瞳孔依然泛着微光。“因为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顾迁禁。”他轻声说，“那个会把我收藏的贝壳偷偷排成爱心形状的男孩，那个在训练中总是故意输给我的傻瓜。”
氧气剩余12%。声呐显示包围圈缩小到一百米。顾时舟知道时间不多了，从口袋掏出那支蓝色注射器。
“不！”顾迁禁又想后退，但狭小的空间无处可躲，“抑制剂会让我失去能力…我们就没法对抗他们了！”
“母亲说日全食期间你的基因会完全激活。”顾时舟冷静地拆开注射器包装，“但没有我的调节，你会死。这支抑制剂能争取时间。”
“也许我该死。”顾迁禁苦笑，“一个不该存在的怪物…”
顾时舟突然揪住弟弟的衣领，将他拉近到呼吸相闻的距离：“闭嘴。你不是怪物。你是我的半身，记得吗？”他的声音低哑，“如果非要变成怪物，我们就一起变。”
在顾迁禁反应过来前，顾时舟将针头刺入他的颈动脉，推入全部液体。顾迁禁发出一声痛呼，随即身体痉挛起来，蓝光从全身各处向注射点回流，最终凝聚在锁骨下方的星形胎记处，形成一个发光的印记。
“生效了…”顾时舟松了口气，却见顾迁禁的眼神变得异常清明——太清明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你根本不明白你做了什么。”顾迁禁的声音突然带着不属于他的冷静和成熟，“抑制剂只会暂时压制显性表达，但日全食的能量…”他看向潜水器的舷窗，透过深海黑暗，仿佛能看见水面之上的天空，“当月亮吞噬太阳时，被压制的能量会加倍爆发。”
顾时舟的血液凝固了：“什么意思？”
“意思是，”顾迁禁——或者说此刻控制他身体的某种意识——平静地说，“你会死。作为我的稳定剂，你的身体无法承受那种规模的能量转移。”
氧气剩余10%。最近的敌艇已经接近到五十米，探照灯的光束穿透黑暗海水，像索命的鬼手。
顾时舟突然笑了：“那就一起死。”他捧住顾迁禁的脸，在后者震惊的目光中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同于星空下那个温柔的触碰。它带着咸腥的血味、深海金属的冰冷和某种决绝的疯狂。顾时舟的牙齿磕破了顾迁禁的嘴唇，蓝色与红色的液体交融，在两人唇间形成诡异的紫色。
顾迁禁起初僵硬地承受着，随后突然反客为主，一把将顾时舟按在控制台上。仪表盘的警报声此起彼伏，但他们充耳不闻。这个吻变成了某种撕咬，仿佛两人都想把对方吞吃入腹，永远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我恨你。”分开时顾迁禁喘息着说，额头抵着顾时舟的，“我恨你让我爱上这个世界…爱上你…”
潜水器突然剧烈震动，外部摄像头显示敌艇发射了某种电磁网，缠绕在他们的推进器上。氧气剩余8%。
顾时舟迅速回到驾驶座，启动紧急协议。潜水器的AI发出冷静的警告：“警告：敌方武器锁定。建议启动自毁程序。”
“有逃生舱吗？”顾时舟快速浏览菜单。
“左侧壁板下方有单人逃生舱。注：仅能维持生命15分钟。”
单人。顾时舟和顾迁禁交换了一个眼神。不需要言语，他们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谁去谁留？
“你去。”顾迁禁说，表情恢复了平日的固执，“你有正常人类基因，他们不会杀你。”
“做梦。”顾时舟冷笑，同时打开武器柜——里面有一把老式鱼叉枪和三个氧气面罩，“我们一起走。”
声呐显示敌艇已经将他们完全包围。最近的只有二十米了，透过舷窗甚至能看到对方潜艇里全副武装的人员。氧气剩余6%。
顾时舟快速制定计划：“我数到三，你启动自毁倒计时30秒，我们趁乱进逃生舱。”
“逃生舱只能容纳一个人。”顾迁禁皱眉。
“那就挤一挤。”顾时舟咧嘴一笑，那笑容让顾迁禁想起他们十岁时偷溜出孤儿院的那个夜晚，“准备好了吗？”
顾迁禁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自毁按钮上方：“等等。”他突然调出潜水器的导航图，指向一处海底峡谷，“如果我们能到达这里，海底火山的热液喷口会干扰他们的声呐。”
“距离太远了，氧气不够——”
“够的。”顾迁禁的眼神变得坚定，“如果你信任我。”
顾时舟看着弟弟——这个拥有外星基因的、不是他真正兄弟却又比任何人都亲密的生命——点了点头：“永远信任。”
“三、二、一——现在！”
顾迁禁按下自毁按钮，同时顾时舟发射了鱼叉枪，精准命中最近敌艇的观察窗。海水瞬间涌入敌艇，引起一片混乱。其他潜艇立刻后撤，显然担心连锁爆炸。
“走！”顾迁禁拉开地板上的逃生舱门，两人勉强挤进这个设计给单人的狭小空间。逃生舱弹射出去的瞬间，主潜水器爆炸了，冲击波推着他们像一颗子弹般射向海底峡谷方向。
逃生舱的氧气储备迅速下降。顾时舟紧贴着顾迁禁，能感觉到弟弟的心跳快得不似人类。更令人担忧的是，那个星形胎记又开始泛出蓝光。
“日全食…开始了。”顾迁禁艰难地说，看向腕表——上面显示日食初亏的时间正是此刻，“我能感觉到…能量在变化…”
顾时舟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苏珊娜给的U盘：“也许这里有答案。”他插入逃生舱简陋的读取接口。
屏幕闪烁了几下，显示出一份加密文件。令他们惊讶的是，文件自动解密了——似乎识别了他们的基因特征。
普罗米修斯计划最终报告
项目负责人：李青
结论：情感变量确实影响基因表达。当K系列与S系列样本产生足够强的依恋关系时，能量转移效率提升300%，且S系列展现出意料外的基因适应性。建议：允许二者继续共同成长，观察长期效应。
附件中的视频开始播放。画面中的母亲看起来极度疲惫，但眼神狂热：
“他们想终止实验，认为风险太大。但我知道真相——正阳和时舟之间的纽带不是实验设计的，而是真实的。那种情感…超越了基因，超越了科学解释。”她凑近镜头，声音降低，“所以我把他们送走了。给老陈的指示是：让他们像普通人一样长大，直到日全食那天…那时，真正的测试才会开始。”
视频突然切换到一个陌生的实验室画面。一个白衣人背对镜头说：“能量峰值预计会持续2分40秒。如果S系列样本能承受住而不死亡，就证明人类基因可以兼容外星能量模式。”
画面回到母亲，她的表情变得异常柔和：“时舟，正阳…如果你们看到这个，说明命运比科学更强大。日全食期间，当能量达到峰值时…记住，选择权永远在你们手中。”
视频结束。逃生舱的氧气警报变成持续不断的尖啸。剩余5%。
顾迁禁转向舷窗，透过海水能看到上方越来越亮——那是日全食造成的异常天光穿透海面。“哥…”他轻声说，用回了童年时的称呼，“我有个计划。但需要你完全信任我。”
顾时舟没有犹豫：“说。”
“日全食的能量…我能感觉到它在增强我的细胞。”顾迁禁伸出手，指尖开始发出微光，“理论上，我可以…重塑物质。比如把二氧化碳转化为氧气。”
“理论上？”
顾迁禁露出一个熟悉的、带着少年气的笑容：“好吧，实际上我从来没试过。”
氧气剩余3%。逃生舱已经接近海底峡谷边缘。顾时舟看着弟弟发光的指尖，突然明白了他的计划。
“会很疼吗？”他问，语气轻松得像是询问明天的天气。
“可能会要了你的命。”顾迁禁的笑容消失了，“母亲说——”
“去她的实验。”顾时舟抓住顾迁禁的手，十指相扣，“我们自己做选择。记得吗？”
顾迁禁的眼睛完全变成了蓝色，像两团燃烧的冷火。他深吸一口气，将他们的手按在逃生舱的氧气循环系统上：“那就一起。”
一股奇异的蓝光从两人交握的手掌蔓延开来，覆盖了整个控制系统。
顾时舟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疼痛席卷全身，仿佛每个细胞都在被撕裂重组。
他的视线模糊了，最后看到的是顾迁禁同样痛苦却坚定的表情，和氧气读数奇迹般地开始回升…
在深海永恒的黑暗中，两个非人又过于人类的生命紧紧相拥，等待着要么重生、要么毁灭的命运降临。
而水面上，月亮正缓缓吞噬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