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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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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光
2001年5月17日,清晨六点。鹿城火车站,开往上海的绿皮火车缓缓进站。
杨予宁背着双肩包站在站台上,包里装着一套干净的校服、一本法语笔记本、一支笔,还有妈妈塞给她的两个茶叶蛋。
“宁宁,到了上海别乱跑,跟着老师。”母亲杨秀兰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了姆妈,陈墨和他爸爸一起,有大人带着。”
昨天她收到法语联盟的正式邀请函时,父母都愣了——女儿学法文才几个月,就能去上海参加颁奖礼?
最后还是沈月华老师帮忙说情:“这是好事,让孩子见见世面。”
火车汽笛长鸣。
杨予宁找到自己的座位——硬座,靠窗。陈墨和他父亲已经在了。
“早。”陈墨今天穿了白衬衫,显得很精神,“这是我爸,陈老师。”
陈父是法语翻译,四十多岁,戴金丝眼镜,气质儒雅:“你就是杨予宁?陈墨常提起你,说你是他见过最用功的学生。”
“陈老师好,是陈墨过奖了。”杨予宁不好意思的回答。
火车启动,窗外的城市渐渐后退。
“紧张吗?”陈墨问。
“有点。”杨予宁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法语沙龙……要说法语吗?”
“要,全程法语。”陈父温和地说,“但别怕,都是学习法语的学生和老师,大家都很友好。”
杨予宁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复习自己准备的自我介绍——陈墨帮她改了三遍:
“Bonjour, je m'appelle Yang Yuning. J'ai seize ans. J'habite à Kunshan. J'apprends le fran??ais depuis six mois. J'aime aussi le kunqu, un opéra traditionnel chinois. Mon histoire parle d'une jeune fille qui apprend le kunqu.”**
(大家好,我叫杨予宁。我十六岁,住在鹿城。我学法语六个月了。我也喜欢昆曲,一种中国传统戏曲。我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学昆曲的女孩。)
她一遍遍默念,直到舌头不再打结。
上海,衡山路,法语联盟。
这是一栋三层的老洋房,爬满爬山虎,院子里种着梧桐。门口的法语牌子:“Alliance Fran??aise de Shanghai”。
一进门,杨予宁就愣住了。
大厅里聚满了人——有和她一样的学生,有年轻白领,有外国面孔。所有人都在用法语交谈,语速很快,笑声不断。空气里飘着咖啡香和法棍面包的味道。
“这是……法国?”她小声问。
“算是法国的‘飞地’。”陈父笑,“在这里,所有人都说法语。走,去签到。”
签到处,一个金发碧眼的法国女士微笑着递来名牌:“Yang Yuning, Kunshan, auteur(杨予宁,鹿城,作者)。”
名牌上印着她的名字和“作者”的法语单词,沉甸甸的。
沙龙在一楼的阅览室举行。长条桌摆成U形,坐了二十多人。主持人是法国驻沪领事馆的文化专员,一个叫皮埃尔的中年男人。
“Bienvenue à tous...(欢迎各位……)”皮埃尔的开场白很亲切。
杨予宁坐在陈墨旁边,努力听着。语速太快,她只能听懂三四成。但那种氛围——所有人都认真倾听,时而点头时而轻笑——让她放松下来。
轮到作品分享环节。一个复旦大学的女生用法语朗诵了自己写的诗,一个上海中学的男生讲了他在巴黎旅行的经历。
然后,皮埃尔拿起名单:“Yang Yuning, de Kunshan. Une histoire sur le kunqu.(杨予宁,来自鹿城。一个关于昆曲的故事。)”
所有人的目光投过来。
杨予宁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前面。
“Bonjour à tous...(大家好……)”
她开始背诵准备好的自我介绍。声音有点抖,但清晰。说到“昆曲”时,她特意放慢了语速,怕发音不准。
说完,她拿出那份法语短篇的手稿——是陈墨帮她打印的,还配了几张昆曲的插图。
“**C'est l'histoire de Shen Xiaoyue...(这是沈小月的故事……)”
她开始朗读。这次,她不再紧张。她想起自己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想让更多人知道昆曲的美。
读到沈小月第一次登台那段,她下意识地做了个简单的水袖动作——手腕轻扬,像在推窗。
台下安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掌声。
沙龙休息时间,一个白发法国老人走到杨予宁面前。
“Mademoiselle Yang, votre histoire est magnifique.(杨小姐,你的故事非常美。)”老人法语缓慢清晰,“Je m'appelle Jacques, je suis éditeur à Paris.(我叫雅克,是巴黎的出版商。)”
陈父赶紧过来翻译:“雅克先生说他是法国出版社的编辑,很喜欢你的故事。”
雅克继续说:“J'ai visité Suzhou l'année dernière, j'ai vu du kunqu. C'est très beau. Votre histoire m'a touché.(我去年去过苏州,看过昆曲。非常美。你的故事打动了我。)”
他掏出一张名片:“Si vous finissez votre roman en chinois, je peux le faire traduire en fran??ais. Les Fran??ais aiment les histoires sur la culture chinoise.(如果你完成中文版的小说,我可以找人翻译成法文。法国人喜欢关于中国文化的故事。)”
杨予宁接过名片,手在抖。
法文版?她的故事可能被翻译成法文,在法国出版?
“Merci, monsieur.(谢谢您,先生。)”她用法语说。
“Continuez àécrire.(继续写。)”雅克微笑着走了。
陈墨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你听到了吗?法国出版商!杨予宁,你要走出国门了!”
杨予宁看着手里的名片,像在做梦。
………………
出版社的会面
下午,按照约定,杨予宁去了上海文艺出版社。
林编辑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短发,干练。她在会客室接待了杨予宁和陈父。
“你就是杨予宁?”林清有些惊讶,“沈老师说你是初中生,但没想到这么……小。”
“我跳级了,今年初二。”杨予宁说。
林清翻看着带来的稿件——《水袖惊鸿》已完成八万字,还差两万字结尾。
“我看完了你修改的部分,进步很大。”林清放下稿子,“但还有些问题要谈。”
她指出几点:部分情节过于理想化,主角的成长太顺利,缺乏真正的挫折。
“昆曲这条路,现实里非常难走。”林清认真地说,“沈老师应该跟你说过,现在学昆曲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剧团生存艰难。你的小说如果完全回避这些,就显得不真实。”
杨予宁想起沈老师的话——“戏比天大,但戏养活不了人”。
“我明白了,我会改。”
“好。”林清拿出一份合同草稿,“如果你能按照要求修改完,我们可以签出版合同。首印5000册,版税8%。按定价20元算,稿费大概8000元。”
“另外,”林清补充,“刚才沈老师打电话来,说有个法国出版商对你这本书感兴趣?”
“是的。”杨予宁拿出雅克的名片。
林清眼睛亮了:“这是好事!如果能有法文版,对你的书是很好的宣传。这样,你抓紧时间改稿,争取六月初交全稿。法文版的事,我来跟对方联系。”
走出出版社,上海的天空飘起细雨。
陈父撑着伞:“予宁,你今天收获很大。”
“嗯。”杨予宁看着手里的合同草稿和名片,“但我得抓紧了。离六月初,只有半个月。”
回到鹿城已是晚上。杨予宁没有休息,打开电脑开始查股票信息。
如果书稿顺利,稿费8000元。
她需要更快赚钱的方法。
股票。
她记得2003年5月到6月,A股有一波小行情。哪些股票会涨?
前世她不是股民,只隐约记得几个大事件:2003年非典后,医药股大涨;房地产开始起飞;还有……茅台?
她打开证券软件——用父亲的身份开户。
搜索:贵州茅台。
股价:28元。
她记得茅台会涨到几千元,但那是十几年后。现在呢?2001年……
她查历史走势:2001年上市时31元,半年年跌到25元,现在28元。接下来呢?
模糊的记忆浮现——2003年底,茅台会突破30元。2004年,能到40元。
但她只有5000元流动资金——是留着应急的。
赌吗?
杨予宁盯着屏幕上的K线图,手指在鼠标上摩挲。
窗外雨声淅沥。
她想起重生以来的每一次选择:跳级,买房,学法语,学昆曲,写小说。每一次都像在走钢丝,但每一次都走过去了。
这次呢?
她关掉电脑,走到窗边。
雨夜的鹿城,灯火朦胧。
6月2日,深夜十一点。
房间内,杨予宁在写下最后一个句号。
“沈小月站在台上,水袖扬起,像两只白鸟飞向天空。台下掌声雷动,但她听不见。她只听见师父在后台的咳嗽声,只看见奶奶在观众席上抹眼泪。戏比天大。但比戏更大的,是那些让戏继续的人。——全文完”
十万字,三个月。
她靠在椅背上,眼睛酸涩。
窗外是鹿城沉睡的夜,远处有隐约的火车声。
她想起这三个月:跳级的压力,演出的紧张,法语的挣扎,写作的孤独。
都过去了。
现在,她有一本完成的小说,一门在学的艺术,一门在学的语言。
还有,一群在各自路上奔跑的朋友。
6月5日。
上午,林编辑打来电话:“稿子我连夜看完了,改得很好。合同可以签了。下周一,你能来上海吗?”
拿到稿费,她买了5000茅台股票。
才没一周,股票账户弹出提醒:贵州茅台,股价32元。
她28元买入,现在涨到32元,收益率14%。5000元变成了5700元。
手机响了。
是陈墨:“法语联盟那边有消息了,你的故事入选年度优秀作品集,有2000元奖金!”
2000元。
缺口变成1.54万。
又一条短信,顾北辰的:“我6月15日到鹿城,待两天。能见面吗?”
她回复:“能。”
抬起头,六月的阳光热烈。
杨予宁忽然笑了。
钱不够,没关系。
时间紧,没关系。
压力大,没关系。
她有一本即将出版的书,一个可能出法文版的机会,一笔意外的奖金,一个要来鹿城的朋友。
还有,她自己——十三岁,重生回来,正在把前世不敢想的路,一步一步走出来。
她想起法语沙龙上雅克先生的话:“**Continuez àécrire.**(继续写。)”
也继续走。
继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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