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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原来打水不需要排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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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常最后还是拎着铁桶离开了。
回想刚刚那几个少年被揍得痛哭流涕的模样,心里因为天气燥热产生的烦躁感便烟消云散了。
难怪说暴力使人上瘾。
而那几个被揍了一顿的少年并没有那么容易认输,拿着弹弓偷偷跟在顾怀常身后。
小生摸着自己红肿的脸,哭着说:“毛尖哥,顾怀常怎么突然力气这么大?以前他都不敢正眼瞧我们的,你看把我揍的,半边脸都破相了。”
毛尖顶着被揍得更狠的脸默默看了他一眼,狠狠地啐了一口:“幻觉!那个傻子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对我们动手,一定是魔怔了,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敢这么硬气!”
打客村方圆十里只有一口水井,那是二十年前全村壮汉齐心协力挖掘的成果,说是能挣不少工分,村里身强体壮的大汉都跑来挖井。
井水通过一根铁管,日夜不停地流淌,经由一条蜿蜒的小水沟,缓缓流入两个过滤池,最终滋润着田间的水稻和麦子。
打客村位于南方,水土丰饶,铁管里的水流从未有过断绝。
但今天貌似不太寻常。
顾怀常拎着水桶到水井边时,这儿已经聚集了一堆的人,或将水桶搁置在滤池边,或坐在树荫下的石阶上,谈笑风生,少数人蹲在水管旁,耐心地等待着那涓涓细流。
顾怀常探头一看,水管中挤出的水柱细如游丝,仿佛比他上辈子的老爸那不急不缓的小便还要艰难。
尽管如此,水管旁已排满了十几个大铁桶,蓄势待发。
“傻子,大旱了,这口井要枯了,等接完我们这批就没了,赶紧回去吧。”
一个老爷子在阶梯敲敲自己的旱烟枪,烟灰随之飘落,那凹陷的眼窝里透出的目光,带着一丝戏谑地投向顾怀常。
周围的人们开始窃笑,故意提高嗓门:“这不是昨天逃婚的那个傻子吗?连媳妇都不要,却要一个男人。”
“他和副县长的儿子,怕不是真有那么一回事吧?还好这傻子没结婚,结了婚岂不是委屈了人家玉娥。”
“你说男人跟男人在床上怎么搞啊?”
“我哪知道,你直接问问那个傻子不就得了?”
村里的人几乎都认识顾怀常,但大多数人并不关心他的名字,顾怀常出门在外,也从不与人闲谈,因此大家都习惯性地称他为“傻子”。
顾怀常一开始对这些闲言碎语置若罔闻,他将自己的铁桶放在那堆铁桶的末尾,然后找了个凉爽的地方坐下,静待轮到自己。
可没坐一会儿,一个女的就一脚踢飞了顾怀常的桶,转而把自己的桶插了进去。
她就是刚刚说话最大声的人。
顾怀常眉头皱了皱,很快就站起来走到那个女人身边。
“这是我的位置。”
他声音淡淡的,甚至还带着一丝秀气和斯文。
女人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莫名其妙,随即又扭过头去没搭腔。
顾怀常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他走过去,拾起被踢飞的桶子,然后模仿着女人的动作,一脚将女人的桶子踢飞。
只不过他这一脚力道更大,塑料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地上,裂开了一道缝隙。
女人惊呆了,连带吸引了其他人的视线。
“你是不是有病?”
女人暴跳如雷,不过她的声音倒惹得顾怀常耳朵紧,轻飘飘地丢给她一句话:“先来后到。”
水管前端很快挤出来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看样子应该是那女人的丈夫,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臂膀,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威胁:“蠢货,你再踢个试试?”
顾怀常觉得很奇怪,怎么还有人提这种无理的要求?
他抬眼看了看水管底下那个已经接了一半水的桶,又想到刚刚这个男人蹲在那里看了老半天,料想那个桶应该是他的。
于是非常冷静地走过去,把那个桶也踢翻了,桶里的水洒了一地。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怀常。
然而他却没有丝毫的尴尬,反而自顾自地将自己的铁桶放在了空出来的水管下,自言自语道:“原来打水不需要排队。”
男人尊严受辱,糙脸涨红,大步一跨就过去把顾怀常的衣领子揪起来。
“傻子,你怕是活腻了吧?在打客村待久了,忘了自己是谁了?”
顾怀常机械性地盯着胸口被提起来的衣领,只觉得可惜,这件衣服布料虽然差,但好歹是件新衣服,被这男人糟蹋了。
他心里开始盘算着是先踢这个男人下,体,还是先给他一拳。
就是不知道这个年代精神病打人犯不犯法。
那壮汉见顾怀常不答话,还一个劲盯着自己的脸和下半身看,顿时联想到村里说顾怀常喜欢男人的流言蜚语,突然感觉到被冒犯,心中怒火更甚,抡起拳头就要打下去。
“住手!”
这时,一声威严的喝止突然划破空气,让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围观的人群渐渐让出一条通道,一位戴着深蓝色军帽的中年人,背着手,步履沉稳地走进了人群,他的眉毛紧锁,眼中透露出不悦。
“二棒子,你又在欺负怀常!”
壮汉对这位中年人显然十分敬畏,听到这话,他急忙松开了顾怀常,嘴里嘟囔着:“村长,你得管管这个傻子,他仗着自己傻,踢坏了我们的桶,这事儿怎么算?”
这位中年男子,正是打客村的村长——陈先河。
顾怀常在村里并不受人待见,但陈先河却是个例外,他总是以仁慈之心对待顾怀常,对顾家也格外关照。
村里人每每有人欺负顾怀常,他都会挺身而出,替顾怀常说好话,时间久了,大家都认为估摸陈先河已经认顾怀常当干儿子了。
陈先河轻叹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沉重:“乡亲们,怀常这孩子脑子不太灵光,确实干了不少糊涂事。但咱们得想想,他本心不坏,大家就多担待些吧,我这个村长在这里先谢谢大家了。”
陈先河的谦逊倒是使得所有人都没有怒气了。
有怒气也只能背着撒,谁敢不给村长面子啊,怕不是不想在村里混了。
话音刚落,大家又各自忙碌起来,有的忙着接水,有的继续在树荫下乘凉。
顾怀常从一开始就没在意他们的谈话,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自己的水桶上,直到水桶里的水满了,他才拎起水桶,从陈先河身边匆匆走过。
“怀常。”
陈先河叫住他,温厚的手掌爱抚似的拍打着他的后背。
“你家在村里算是比较困难的,县里发了些救济粮,一会儿让秀英去村委领一下吧。”
顾怀常抬眸看他,却见到一张堆满笑容的脸,细看了去,只觉得褶皱太多,僵硬得不行。
他又低头看他的鞋面,一双粗糙的老布鞋十分干净,只不过不太合脚,大指拇蜷着,看着都疼。
他皱皱眉头,很是不喜欢这个人,没摇头也没点头,拎着水桶就走了。
早上被顾怀常教训了一顿的三个少年一路跟着顾怀常到了水井边暗中观察。
等到顾怀常接了水往家那边走时,他们才又跳了出来,顶着猪头一样的脸在小道上把顾怀常拦截了。
“顾怀常!还钱!不还钱就别想回家!”
毛尖呲着两个虎牙,像条恶犬一样,两只纤细得过分的手都能看见清晰的骨骼线。
虽然因为脸上的伤显得他的恶意都变得滑稽了。
另外两个毛孩子则一边站一个,彻底把小道堵死了。
顾怀常眉头紧锁,对于这种无休止的挑衅,他感到了一丝不耐:“什么钱?”“
“少装傻!你从我家老头那里抢走的钱!”
“钱没有,命一条,你杀了我吧。”
三人愣了愣,这个顾怀常口出什么狂言?
毛尖摆摆头,怒火中烧:“我只要你还钱,杀人犯法的事儿我才不干。”
说完他立刻命令两个跟班,一人一边抓住顾怀常的胳膊往两边拉扯。
这一拉,顾怀常辛苦提来的水桶里的水顿时哗啦啦地洒了半桶。
毛尖没注意到顾怀常眼神中的微妙变化,伸手就往顾怀常的裤子口袋里摸索,左边掏完掏右边,却连钱的影子都没摸着。
等他再次伸手探向上衣口袋,冷不丁地,胳膊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牢牢捏住,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起,双脚离了地。
顾怀常那双阴沉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寒光,脸上那副仿佛要将人活剥生吞的神情,让毛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傻子,竟然真的敢对他动手!变了天了!
顾怀常的目光落在那湿润的泥土上,还有那仅剩半桶的水,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的话语冰冷尖锐。
“半小时内,把水接满,送到我家门口,不然……”
顾怀常双目猩红,一字一句地说:“换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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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常踏进家门,便见院落里人头攒动,男女老少,争吵声此起彼伏。
他耳尖,一听到那高亢而尖锐的嗓音,便知是李秀英无疑。
“没钱!你们闹翻天我也没钱!有本事把我家这破房子砸了,把我杀了,不然别怪我骂你们孬种!”
顾怀常远远看见李秀英神色癫狂,眼眸赤红如焰,一个人指着好几个人的鼻尖破口大骂,头发散落了都没发现。
玉娥气急攻心,实在是想不到这个女人收了钱还能这么气势汹汹:“李秀英!你有没有搞错?老娘倒贴嫁给你们家的傻子,你家傻子逃婚不说,你现在连我陪嫁都要私吞?你贱不贱?”
“你贱不贱?!说是嫁我家大儿子,结果跟我家小儿子纠缠,你说你贱不贱?!老子没说话你以为我是死的?收你钱都是好的!”
李秀英哪哪都不好,唯独那张嘴生得好,嘴角向下一副苦相,骂起来人却跟上了发条似的一点不带喘气。
十里八乡还没有见过能把她骂得哑口无言的。
玉娥毕竟年轻,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揭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结结巴巴地反驳:“李秀英!那……那也是你家的儿子!是大是小有什么区别?你别岔开话题,赶紧的还钱!”
李秀英咧嘴笑了,扶着胸口喘大气:“真是笑死人了,能把搞破鞋说得那么好听,也只有你玉娥家了!怕是你家祖宗都要从坟里爬出来谢谢你!”
正好说完“从坟里爬出来”几个字,顾怀常就非常应景地从他们身后推开院门而入。
嘎吱嘎吱的声音让院里的人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好巧不巧,他代替玉娥家的祖先撞在枪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