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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陷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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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英看见顾怀常,像是看见小鸡一样,一把拎了过来推到玉娥面前。
“行!这小子逃婚欠你的,现在就卖给你,还有啥好说的?”
玉娥和顾怀常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丝尴尬弥漫,惹得玉娥眉头皱得更紧:“我要他有什么用?李秀英,今天就算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要不把我的嫁妆还给我,我就报警!”
那群人闹腾够了,正准备离开,却在院门口与三个黑皮小子撞了面。
那三个小子也很滑稽,每个人的脸上都肿起了一个鼓包,手里颤颤巍巍地提着两个装满水的大铁桶,浑身沾满了泥巴,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泥潭里滚了一圈回来。
站在毛尖后面的小生看见玉娥后,顿时间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姐……”
玉娥瞅瞅他手里的水桶,眉毛都气飞了,揪着他的耳朵往外走:“你闲出屁来了?还给傻子家打水?他家这个门进不得你知不知道,晦气!”
毛尖和剩下那个小孩看见顾怀常就像见鬼一样,放下水桶就跟着人跑了,头都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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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上的吊灯随着夜风轻轻摇摆,投射在墙壁上的斑驳光影跳跃着,不经意间拨乱顾怀常的心弦。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蚊虫像疯狂嗜血的魔鬼一样与他纠缠。
身子底下冰凉的床冷硬如铁,他感觉自己身在牢房里。
窗外一道影子一掠而过,李秀英拉开破旧的牛棚门,喊了几声他的名字,顾怀常迅速合上眼睛,假装沉睡,一声不吭。
李秀英见没人应答,便识趣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院里的那道木门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声,李秀英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
她声音虽然还是那样尖锐高傲,但比起白天来还是有所收敛。
估计又是玉娥家派来问债的。
顾怀常索性两腿一伸,不闻不问,就让李秀英去应对吧,他们花钱时大手大脚就应该想到这个后果。
不过他在这阵嘈杂的讨论声里依稀听见了个熟悉的小孩的声音,他披上外衣,悄悄打开门,透过缝隙往外窥视。
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人正站在院门口和李秀英攀谈。
他看起来有些年迈,皱纹如同风霜雕刻的沟壑,如果不是那双依旧炯炯有神的眼睛,顾怀常几乎无法辨认出他的年龄。
他手里拿着一叠红布包着的四四方方的东西,正试图塞进李秀英的怀里,而他旁边站着一个臭屁又高傲的小鬼,双手抱着胸一言不发。
通过那油光瓦亮的黑皮和刺啦的板寸,顾怀常一眼就认出了这小子是那个叫毛尖的人。
“秀英,我都听说了怀常的事儿了,这钱你就收下吧,玉娥家在村里是个狠苗子,报警的事儿他们真干得出来。”
那个中年人声音非常沧桑,隐约还有些沙哑,显得中气不足。
李秀英依旧是那副不屑一顾的模样:“算了吧,你这个赌鬼的钱谁敢要?上次收了你的钱,我就落得今天这下场,你给的不是钱,是倒霉!”
中年人嘴唇蠕动了一下,却迟迟不发一语,终究没有说出话来,他那原本锐利的目光突然间暗淡了下去。
“我……我已经不赌了,这钱……是干净的。”
“干净不干净谁知道?你的名声已经臭遍了十里八乡,这钱你还是拿回去吧,我嫌它晦气。”
顾怀常注意到旁边的毛尖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只要李秀英再多说几句,他就会像对付自己那样,用弹弓来一次“射击”。
原来毛尖让他还钱,是这个意思。
“好好,如果你怕这钱不干净,我家里还有一台农耕机,实在不行,我把它卖了,换点干净钱给你,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中年人在李秀英面前格外卑微。
顾家今日真是热闹,讨债的和送钱的居然不约而同地挤在了同一天。
李秀英已经没耐心了,她轻轻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等你真卖了再说吧,现在赶紧离开,我要休息了。”
中年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那块红布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转身离去。
月光洒在他的背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落寞。
毛尖那小子走了两步又扭过头,对李秀英冷哼一声,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顾怀常关了门,在坚硬的床上躺了一会儿,实在无法入睡,他便夺门而出,拿着枕头去了西边那间屋子。
顾青武打开房门看见的是顾怀常这个衰神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眉间疯狂跳动,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干嘛?”
他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后退,但不得不说,白天的顾怀常已经让他有阴影了。
顾怀常探头往里看,发现顾青武的房间简直是另一个天地。
整洁的床铺上铺着柔软的花被子,墙壁似乎被细心打磨过,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床上还放着一台新的雅达利游戏机。
他的目光在游戏机上停留了片刻,顾青武见状,急忙跳上床,将游戏机迅速塞进枕头下,回头警惕地盯着他:“你要是敢告诉妈,你就死定了!”
顾怀常对他的游戏机并不感兴趣,他单纯只是觉得顾青武的房间比较适合自己安眠。
那股清新的香气,与自己房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怪味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跻身挤进顾青武的房间,把枕头往床上一丢,就打算脱衣服。
顾青武眉峰都要冒火了,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你他妈发什么神经?这是我的房间!”
顾怀常微微一怔,随即挑起眉毛,投来一道不解的目光:“我的房间不好睡,我来跟你睡。”
“睡个屁啊!”
顾青武气得语无伦次,脸颊涨得通红:“我警告你,赶紧滚回你的牛棚去!白天让你两招显着你了,现在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顾怀常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脱下外衣,露出那副精壮的躯体,在顾青武直愣愣的注视下躺到了床上。
感受到身下柔软的棉絮,浑身的焦躁不安都消失殆尽了。
顾青武怒火中烧,欺负人直接欺负到床上来了,没天理了!
他挥拳而起,然而没到跟前却被顾怀常阴冷的视线定住了,怎么都下不去手。
顾怀常侧过头,目光落在旁边压着游戏机的枕头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李秀英知道你买游戏机了?”
威胁,完全就是冷冰冰的威胁!
顾青武指尖都颤抖了,这个傻子跟谁学的?气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盛?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现在还被捏住了命门!
他忍了这口气,攥成拳的手拐了个方向将游戏机从枕头底下抽出来揣在怀里,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往院门外跑了。
以他的性格,他能去的无非只有他最好的兄弟梅欢家。
顾怀常这晚睡得特别香,醒来的时候太阳跃进窗户照在他的膀子上,留下一阵火辣辣的疼。
李秀英在清晨的时候就出去了,当时顾怀常听见院子大木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最后彻底安静。
顾怀常原以为今日会是风平浪静的一天,然而当他推开房门,却发现顾青武坐在院落的一隅,专心致志地磨着镰刀。
黑灰色的镰刀水光潋滟,锋利无比的刀刃在磨石上一来一回。
顾青武全神贯注,没察觉到身后的顾怀常,他磨了一会儿后,便举起镰刀,眯着眼检查锋利度,刀片反射出他那张阴沉的脸庞。
顾怀常的眼中闪过一丝警觉,右手悄无声息地拾起墙边的铁锹,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顾青武感觉到身后的动静,扭过头和顾怀常对上了眼,然后拎着镰刀往这边走过来。
等他走到跟前时,顾怀常手里的铁锹已经放在了身后。
“哥,能跟我去找牛不?”
顾青武突然转变了态度,讨好地看着顾怀常。
他实际上长得不差,李秀英年过五十在村里都还被人叫做泼辣西施,她的儿子顾青武的长相自然也是端正的。
只是顾青武流氓气太重了,相由心生,看起来贼眉鼠眼,露出的讨好的样子跟太监似的。
顾怀常没听他在说什么,反倒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镰刀。
顾青武愣了愣,立马将镰刀塞到顾怀常手里:“今早我想替你去放牛,结果那牛认主,到了疙瘩山就发狂挣脱绳子跑了,那边干刺多,带着镰刀好走路。”
顾怀常掂了掂手里的镰刀,抬眉打量着面前这个所谓的【弟弟】,对方脸不红心不跳,静静地站在那,笑容格外阳光明媚。
“行啊。”顾怀常挑挑眉,暗中勾起一抹不易察觉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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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山原本是一块煤矿圣地,十几年前国家搞基建,派了支煤矿队来驻扎挖煤,还在村里找了好些壮汉去参队,每个男人家里能分一百斤煤,这在当时对本就不富裕的打客村来说是一比不小的财富。
当时挖煤被看作是和参军一样光荣的事,能被挑中去挖煤的男人都是村里的骄傲。
不过时间长了以后,那些男人就觉得不划算了,挖煤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巨大,分到的煤又不能买卖,家里的壮丁都去挖煤了,地里的庄稼谁来种?
挣不到工分,大家渐渐对这种只图荣誉的活动开始懈怠。
再后来,挖煤队被撤走,这块地就这么荒废了,整片山头只长了一种叫刺荆的植物,别说人来这种地方不好走,就算老鼠来了都没法探路。
加上大旱将至,土地缺水,原本柔软的青绿色的刺荆变得格外坚硬,路就更难走了。
虽然疙瘩山没什么植物,但山底下倒是有一片宽阔的草地,最适合放牛,顾青武应该就是在这儿丢的牛。
顾青武和顾怀常分头找了一圈还是没见到牛的踪影,还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看样子,这牛应该是跑到山上去了,都怪我,本想只是替哥哥分担点任务,免得妈又骂你,没想到越搞越砸。”
顾青武说完就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脸颊一侧很快肿起鼓包,那模样至真至诚,再抬眼时自然水光潋潋,可怜兮兮了。
“哥,你上次打我给我打醒了,这么多年我不该这么对你,昨天晚上我突然醒悟了,我想对你好,所以早上才想着帮你去放牛的,我知道你肯定心里恨死我了,你要不打我吧。”
顾怀常就这么淡定地看着顾青武演戏,不得不说,这人不去当影帝真是可惜了,要放在他那个时代没准还能获奖。
他佯装气喘吁吁地抹了把汗,仔细地环顾四周一圈,最后说道:“那我去山上找找。”
说完他便握着镰刀沿着一条枯草丛生的小路往上而去。
顾青武见他走了一段距离以后突然大声喊道:“那我再沿着山脚走一圈!”
冷冰冰的背影并没有回应他。
顾青武没有动身,反而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朝着家的方向而去。
他这一路并不太开心,偶然遇到几个认识的人打招呼也当听不见,步履匆匆,毫不停歇。
身上的坎肩已经被汗水湿透,也不知道是害怕的还是热的。
直到快到家的时候他才与他的好兄弟梅欢打了照面。
顾青武如同惊弓之鸟,眉毛拧成了一团,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被扔进了水里,湿漉漉的。
“喂,你真这样干了?”梅欢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压低声音问道。
顾青武用手背抹了把汗,没好气地回答:“不是你给我出的馊主意吗?你在这儿装什么圣人?”
梅欢的眉头皱了皱,但那抹忧愁很快便如晨雾散去,他轻松地拍了拍顾青武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没事儿,干了就干了,你这不也挺解气的吗?顾怀常就是一傻子,给他点教训,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顾青武甩开他的手,表面上满不在乎,可心里却有些不安定。
“顾怀常从小就不认路,放牛也就那几个老地方,疙瘩山对他来说可是个陌生地带,山下还藏着不少深不见底的矿坑,万一他回不来,或者一个不留神掉进矿坑里,我岂不是要蹲大牢?”
梅欢咂了咂嘴,戏谑地说道:“你怕什么?这对你来说怎么都是件好事,他要是能走回来,那今天也得好生吃些苦头,也算是报了你昨天挨揍的仇,他要是回不来……”
梅欢露出一双尖牙,眼神冒着精光,跟村里偷鸡摸狗的黄鼠狼没什么区别:“你确实帮他去放牛了,牛也确实跑丢了,顾怀常也是自己上的山,你有什么责任?”
顾青武心里头盘算着,这话确实在理,警察就算掘地三尺,也掘不到他这儿来。
他的生活里,要是少了那个脑子不灵光的二傻子,那就顺心如意了。
想是这样想,可他的手指尖却不自觉地颤抖。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冷不丁地让他脸色一变。
“顾怀常人呢?”
赵瑾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身姿挺拔,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孤傲之气,直勾勾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