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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Chapter19 ...

  •   阴天的成都乌云密布,铅色的城市群落聚缩成一片半圆倒映在眼底,密密麻麻的细长竖针落下,挂在手臂上宛若刺出滴滴无色的透明血珠。

      柏初妈妈从远方回来了,出现在她的葬礼上。

      柏初葬礼举办的那一天,成都落了大雨,磅礴的大雨倾城,所有活动都为这场大雨让行,走在积水的路上就算打伞也不免浑身湿透。

      柏初,老天也在为你垂泪。

      我第一次看见她的妈妈,柏初的妈妈认出了我,她拥抱了我,感谢了我对柏初的照顾。

      其他的再无其他。

      葬礼上的人没有一个人当众为柏初流泪。

      我们的事上了新闻头条,全国瞩目。
      相关词条是:

      死者系被生父当街杀害。
      死者系某潮牌签约模特。
      死者系川戏大三学生。
      死者系社交平台粉丝一百万网红博主。

      这些字眼刺眼,我干脆将手机关机,谁也不想理会。

      柏初的妈妈和我,还有言琪三人,我们一起去定制属于柏初的墓碑,在柏初的诸多照片中选的是她的入学证件照作为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还有一张放大版用来摆在她的棺木前。

      柏初的妈妈虽然没有当众掉过眼泪,但毕竟面对死亡,面对生命的消散,这几天也是面色憔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她和我说,她能接受自己生出来的女儿出于任何事故的死亡,但不能接受她是这样的死法。被自己的生父当街杀死。
      为了一个病死的私生子。

      果然还是这样吗?因为柏初不捐骨髓,所以一直怀恨在心吗?好讽刺啊,讽刺得叫人想笑,但又太悲哀了,明明是要上扬的嘴角向下拉起,变成了呜咽时才有的幅度。

      柏初的妈妈和亲戚对于我们的关系没有说什么,她们只是叫我节哀,然后允许我来送柏初最后一程。

      四川小辈去世了长辈也是要披麻戴孝的。
      天才刚亮,我和言琪还有柏初的几位室友就乘坐一辆面包车来了火葬场。

      一下车,柏初的妈妈便为我们戴了一朵白花。

      她走到我面前,替我单独拿了一张孝布。
      她望着我说,“你是她的爱人,你也戴上孝布吧。像她们几个小同学戴袖章就够了。”

      我鼻子一酸,满心酸苦。

      柏初,我也到为你带孝布的时候了吗?

      既不是我们结婚时的白色头纱,也不是我们年过古稀、你先我一步离开时才带的白色孝布。

      而是属于你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华的孝布。

      我们从远方请来了道士超度,让柏初走得轻松,道士的经声字字落入耳中,依旧是那样不真实的感觉。

      站在底下,我在想,我现在究竟身置何处?
      白色的招魂幡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摇动翻飞,猎猎作响。柏初,你是否会跟随着幡动的幅度来到我身边呢?

      我本是在双耳空空的听着经声,一偏头,颈侧便被柔柔的羽毛拂过,一垂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肩膀上忽然停驻了一只蓝色的小鸟。
      好小好小的小鸟,但它的皮毛在发着光芒。

      小鸟全被黑色填满的眼睛看向我眨了眨。

      我忍不住笑了,这是这凄苦灰色的几日来,唯一一刻让我感到轻松愉快的时刻。

      我知道,是柏初回来了呀,我的乖乖回来看我了。

      我用手轻轻把小鸟捧了起来,小鸟胆子不小,出人意料的,又在情理之中的不怕生,她没有飞走,而是就这样停驻在我的手心,仰着脑袋看我。

      “柏初。”我轻轻叫她的名字。
      小鸟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睛,就连神情也柏初那样像。
      果然是柏初无疑了。

      道士做完超度,距离火化期间有一段空白的时间。
      我捧着鸟来到外边,小鸟从我手心振翅而飞,飞到了屋檐上。她小爪子紧抓着树枝,没有走,而是一直望着我。

      到了瞻仰遗容的环节,我哭得泣不成声。双手扶着棺材的边框,好想再去摸摸她的脸。

      但棺上罩了一层透明的玻璃,让我想要触摸她的脸,却只能触摸到冰冷的玻璃。没有人会在瞻仰遗容的环节去伸手触摸。

      我不能伸手去触摸,要让柏初走的安心,要让柏初不受到打扰。

      火化过程家属回避,我就只能看着柏初被工作人员推走走,两扇门无情地关闭上。好像连一个小时都没有,柏初就彻彻底底消失了。

      一个这样纤薄的人的骨灰怎么会装这么大一罐呀,抱着她的骨灰罐,把骨灰罐紧紧贴在心脏处,像要从冰冷的容器之上感受到独属于她的心跳。
      那么瘦的柏初,居然也变得好沉好沉。

      等所有结束,离开火葬场的时候,我向屋檐上看去,却不见那只小鸟的踪影。

      停留了那么久,是该走了。

      我想我应该是要释然一笑的,可身体体力早已哭的透支,精神也是不济,牵扯出来的便是一个极为苦涩僵硬的笑。

      悲伤相比其他情绪,总是能够轻易定格。
      悲伤中的人则是困在了一个不能上亦不能下的困境之中,成了砧板上的肉,寸寸缕缕都被反复碾磨,变为血肉模糊的一团。

      因以前研读过《地藏经》,所以在混乱至极的此刻,以往印象不深的东西开始重现脑海,譬如那概括一生的走马灯般掠过。

      某种情绪到达了一个峰值,便需要宗教、信仰来解救。我却分不清这究竟是救赎还是惩戒。

      因佛法清晰印烙在心底,我便开始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这无间地狱之中。

      无间地狱,其狱城周匝八万余里。其城纯铁,高一万里。城上火聚,少有空缺。其狱城中,诸狱相连,名号各别。独有一狱,名曰无间。其狱周匝万八千里,狱墙高一千里,悉是铁为,上火彻下,下火彻上。铁蛇铁狗,吐火驰逐,狱墙之上,东西而走。1、

      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以此连绵,故称无间。2、

      意思就是说无间地狱包含了五个方面,时间不间断,空间无间隙,折磨困苦不间断,众生无差别,无时无刻,无处不在,除非罪业赎尽,才能进入下一个轮回……

      我自认自己在这一世中并无刻意造成的罪业,可柏初的离去,便让我恍惚以为受了此生最大的惩罚。
      肉身尚在人间,灵魂便已在地狱之中受尽苦难惩戒。

      我开始惶恐不安,惶恐自己是不是真的罪业深重。

      柏初不在以后,所有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天光不再明亮,太阳也不会再升起,真如那周匝八万余里之狱城。

      从火葬场离开之后,每每只要一想起柏初的离开,我就还是会毫无征兆地忽然淌下眼泪。

      我时常做梦,梦到柏初最后一瞬眼里的生/命/之/光黯淡熄灭的那瞬间,每当夜里便会惊醒,然后再也不能眠。

      短短一周,我已然变得行动困难,见不得天光。

      暇光闭店,所有的窗帘和门窗都关上。

      饿了的时候会吃一颗煮熟的土豆,渴了的时候会喝凉水。

      直到一通电话,才让我踏出暇光的门。
      东郊记忆那边通知我过去签文书。
      柏初不在了,东郊记忆的店也没有意义了。于是前面的付的订金就作为了违约金,还需要我过去签一个字。

      于是便不得不吃了一点能饱腹的食物,不得不从衣柜里取出来一件外套随意套上,不得不开车到从前拥有我们美好回忆的地方。

      到了东郊记忆,站在上一次我们站在的位置,远远地就看到了工人踩着高梯正在拆柏初的海报,已经拆了一角了,再拆一角柏初便会折叠垂下。

      我迈动双腿,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跑到海报的下面,对他们大喊,“不要拆!不要拆!不要拆——”
      最后一声已然带了浓烈的哭腔。

      工人目光露出疑惑和不解。
      店里的店长看到了我,沉默良久,然后就招手让工人下来了。

      我把柏初的海报避开她的脸折叠起,折叠成一个稀奇古怪的形状抱在怀中。
      店长走过来,看向我怀里的海报,和我道:“节哀。”

      签文书的时候,受我一直打扰的铺面老板道:“几天不见你瘦了很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摇头,咬着唇,不说话,也不让泪水流出。

      我把柏初的海报擦拭干净,把褶皱抚平,用胶带贴在了暇光二楼的墙上。

      这样每天早上一睁眼,每天晚上一闭眼就全是柏初了。

      距离火化过了一周,我才开始收拾柏初的遗物。
      在柏初的书包里找到了三本捆绑在一起的笔记本。

      在看到笔记本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意义非凡。我能感受的到里面有关于我的东西。

      于是我就停下手上的动作,找了一处明亮的地方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翻开。

      第一本空白扉页上只写一句话。
      【你仰天一哭,生命是一场冤枉。】
      【——简媜《水问》】

      翻开第二页,我才发现这是柏初的日记本。
      每一页的第一行便是日期。

      2024.1.29
      今日阴天,雾霾。
      我从乌烟瘴气的家里出来取误填成了学校的地址的快递。
      居然发现上学期还在的一家杂牌奶茶店倒闭了,换成了一家咖啡店。而咖啡店的老板,好像是我夜有所梦的那个姐姐。那个在我小时候在熊猫基地走丢时,像神明仙女一样降临的带我玩,带我回家的姐姐。我永远都记得她的样子,我不可能会认错的。
      世间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吗?让我们又相遇了。

      2024.2.4
      今天暴雨,大暴雨。
      我特意挑选好的日子,还找了同学来陪我一场戏。在暴雨天,在她的店门前演被渣男抛弃的戏码,然后让她对我心生怜爱。我现在开始要接近她了!目的就是把她变成我的女朋友!
      她真的把我接回了她的店里,真的好温柔哦,变得也更加漂亮了,还是那么好,那么软,那么热的心肠。
      我应该没有露馅儿吧?她应该没有看出来吧?

      “……”

      一路看到2025年,房间里的氧气如同被一下一下抽空吸尽了一般,我想喘气,但好似吸取不到半点氧气,胸腔沉重闷胀得很厉害。

      柏初,你原来一直都是不开心的吗。
      你的病原来在后面又复发了吗?
      那个男人原来一直在给你发恐吓信息吗?
      那个男人原来还偷偷给你寄了快递吗?

      你自从2025年开始,每天居然都生活在一睁眼就是恐吓威胁的信息之中吗?

      柏初,柏初。
      我泣不成声,心里念着反复柏初的名字。
      我该怎么样才能赎去我的罪过?

      我按照柏初日记本上写的地方,在床下从来没有用过的那个抽屉里找到了那个未拆的快递。

      一打开,居然是一张被子。被子里包裹的是一个圆形时钟,白底黑数。
      顿时,头晕目眩,诸多恨与酸涩回涌入喉,我的肺腑灼烧起来。竟有一种恶心想吐之感排山倒海地袭来,我近乎要晕倒。

      旧被裹钟,送出去便叫做“旧辈(长辈)送新(小辈)终”

      柏初,你是不是知道他送的不会是好东西,所以才没有打开。
      幸好你没打开,幸好你没打开。

      我把柏初的日记本和首饰那些收入一个小匣子,上了一把小巧的银锁。
      我后来又在柏初的手机壳后面发现了一张剪裁过的拍立得照片。拍立得的白边被剪去了一部分,变成了让照片刚好贴合手机的长宽。

      正是我们在文艺汇演结束,站在红色幕布前穿着亚麻衣服的那张。

      我不禁捧着看了好久,照片上的柏初眉目依旧清晰,依旧温柔地带着幸福的笑意,那样的美丽动人。
      没有和柏初真正地拍一张红底照,成了我心里的一大遗憾。

      我们留了那么多张双人合照的照片,现在全都被我收到了小盒子里,静静地陈列着我们走过的点点滴滴。
      反倒叫人不敢去碰,不敢去看,因为会让人愈来愈痛。

      柏初,你会怪我的胆小吗?

      盒子关上不到一天,我还是把锁解开,把里面的照片拿了出来。一一抚摸柏初的眉眼,一一将她的表情都刻入心底。

      柏初,我不能忘记你。
      我不能让你的容颜在我脑海愈来愈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Chapter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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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仙侠预收:《为师gl》 昆仑的静水长老从皇都的朱雀巷捡回来了一个孩子。 孩子浑身是伤,据说是被主家打“死”,然后从乱葬岗一路爬过来的。 孩子被沉玉笙捡到,沐浴完毕之后,世人皆惊,这在凡尘的小孩儿,眉眼居然和静水长老有五分相像! 于是修仙界多了一道谣言,“昆仑的静水长老在凡尘生了个孩子。日日把孩子带在身边,一看就是亲生的。” ……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