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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失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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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收拾完,回到医院时,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的颜色。整个医院走廊空荡无人,辛夷望着一眼就到头的走廊,突然产生了实感。
他终于要实现自己儿时的梦想了。
他轻声拧开把锁,才踏出一步,就不动了。
病床上原本沉睡的时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原本平整的被子此刻已经被他卷成一个粽子,整个人隐藏在内里,看不见人。
这让他想到小时候时芽做噩梦了也会这样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于是,辛夷走过去,站在床沿边,如很久之前那样,半弯下腰,模仿大灰狼敲小红帽外婆家门的语调开口,“是我啊,我是小红帽。”
被子里人毫无动静。
辛夷伸出食指,轻点被子,“真的,我是真的小红帽。”
“再不出来,我就要把糕饼和葡萄酒吃完了。”
这时,被子终于动了动。一只手伸了出来,停在半空中。
辛夷握住手往自己脸上带,说:“摸摸看,是真的小红帽。”
对方的手被他带着滑过脸颊,最终来到温热的嘴唇,顺势亲了亲。
他看着被子里的人慢慢扯开被子,将脑袋漏了出来。
或许,是被闷了有一会儿,时芽的脸十分红,连带着眼睛。
“什么时候醒的?”辛夷维持着亲他手心的姿势,含糊地问。
时芽没开口,只是朝他笑了笑。
笑得非常......勉强,辛夷想。
然后对方做了一个手势: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摆了摆手。
“什么意思?”辛夷看着对方的动作,一时没反应过来。
时芽又重复那个动作。
——
趁时芽还在影像室检测时,医生拿着语言功能专项测试和标准化量评估表过来跟他谈话。
辛夷从门窗看了眼里面的人,才转身面对医生,轻声地问:“他......怎么了?”
“心理性失语症。”医生拿着手中厚厚的病历说,“人在遭受重大打击或者突发创伤事件,导致无法正常表达或者理解语言。”
医生的话让辛夷开始反思,甚至质问自己。
他紧紧死抠着虎口,问:“怎么治疗?会对他做手术有影响吗?”
“不会对手术有影响,初步诊断,他这是暂时性失语症,后续通过心理干预和语言康复综合治疗。”医生说完又补充,“最近还是不要刺激到他了,尽量顺着他的心情,毕竟术后恢复跟患者情绪还是成正比的。”
“我知道了。”辛夷回答,“麻烦你们了。”
听到这句感谢,医生有点意外地挑了下眉。
感应门打开,时芽慢悠悠走出来,看着医生,伸出两根手指,交互前后摆动,意思是可以走了吗?
医生点头,“检查结果可能要晚上才能出来,看时间,该到你吃药的时间了。”他看了一眼手表说。
时芽朝医生微笑,然后看了一眼辛夷,什么话也没说,就自己回病房了。
就这一眼,辛夷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尖钻的疼。他能感受到,好像有什么开始发生变化了。
他紧紧跟在时芽身后。
回到病房,时芽也还是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吃药、输液,躺在病床上闭着眼。
辛夷搬来一张凳子,紧靠在床边,守着时芽那只正在输液的手。
许久,他开口:“饿了吗?你有没有想吃的?”
时芽没有睁开眼睛,但是,辛夷知道他是醒着的。
他又说:“小米粥和玉米蒸饺吧,清淡些。”
时芽还是没有睁开眼。
“你伤心了?因为我身上的伤口?”他说完,又觉得不对,又说:“你生气了?因为我身上的伤口?”
这次对方终于动了动。本来平躺着,改为侧躺,背对他,连输液的手也移到辛夷看不到的一面。
辛夷确定了,时芽的确是在生气,但与以往的生气不同。不仅是在跟他生气还在跟自己生气。
辛夷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满头的白发,忽然想,等时芽七八十岁的时候,或许也会是这个样子。
他这样想着,安慰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这是一个好机会,让时芽跟他产生隔阂的好机会。
于是,他付诸实践,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拿出手机点外卖,然后默默地坐着。
两人间沉默的氛围甚至漫延至整层楼。所有医生和护士都知道VIP病房的人正在冷战。
每个来病房的医生和护士都比刚开始要热情很多,一会儿夸夸病人坚强,每次治疗都不喊疼,一会儿点赞陪同家属很细心地将橘子上的白丝都剥干净才给病人吃,诸如此类非常常见又不常见的小事被他们反复拿出来夸赞,但也没有缓和着死气沉沉的氛围。
黑幕降临,时芽因为才治疗完非常疲惫,陷入沉睡之中。辛夷才有机会好好看看他的脸。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脸上,窗外因微风摇晃的树叶的倒影也贴在他脸上,很宁静的感觉,很美好的感觉,时间的流速仿佛在倒退,带着他回到两人初相见的那天。
那棵在春天最为茂盛的樱花树下,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喂,你为什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盯着他。”突然,铁链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辛夷抬头,眉头皱起,一种带有指责的目光盯着对方。
“干什么?!我说话他又听不见,你还怕我吵醒他?”铁链男满不在乎地走过来,跟自来熟一样,靠在窗前,“喂,你帮我个忙呗。”
辛夷转过身,似乎是有点疑惑,但并没有问出口。
铁链男清了清嗓子,说:“那个,我用了点小方法,让他也住进这个医院来了,但是这里住院费那些有点贵,他父母有点支撑不起,你能不能想个法子?”
“他不是很快就能醒过来吗?”辛夷用不会吵醒时芽的音量说。
按照他们的计划,一切结束后,那个人漂泊的魂魄会自动回到体内,然后苏醒过来。
“我了解过了,他们这种躺了很多年的植物人突然苏醒,身体机能大幅度下降,需要通过不少的时间来进行复建,这也是一笔不少的钱。”铁链说,“而且,我希望江犹梦醒来过后能多休息一阵子,他以前总是在工作,从来没有休息过六小时以上。”
原来那个人叫江犹梦,辛夷想,相处这几十天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铁链男提到有关这个男人生病以外的事情。或许,是真的时间不多,目标尽在咫尺,对方也开始袒露心扉。
于是,辛夷也打算做点微不足道的事,来感谢对方选择他,给了他机会。
“可以。”他答应下来。毕竟他已经从吴良文那里捞到了很多很多钱。
“谢谢啊。”铁链男别别扭扭地说,然后立马转移话题,“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什么?”辛夷因为刚才似乎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过头看了一眼,导致没有听清对方说的话。
夜晚气温较白天低,他转过头看,发现是时芽把半截脑袋缩进被子里。他将被子掖好,然后将室内温度调高了些。
“我说,那个叫安恙的小女孩你打算怎么弄?”铁链男这次提高了音量说。
“还没想好。”辛夷回答,然后思考了下又说:“但她总是要死的。”
“哦。”铁链男干巴巴地回了这句话就不说话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一分钟谁也没有开口。
“你不走?”辛夷问。
“......不。”
辛夷:“......?”
“我不想去守在他身边,我怕......我会舍不得离开。”铁链男低着头看着自己越来越模糊的影子说,“看不见就没那么舍不得了。”
辛夷听到了这句话,看了眼对方,又转头看向病床。
“不是的。”他否定道,“舍不得就是舍不得,没有轻重之分,你只是在欺骗你自己而已。”
铁链男:“......”
于是,在沉默之中,铁链男还是离开了。
等他离开后,辛夷起身,想把时芽的被子往下拉一些,避免对方闷在被子里睡觉。
可被子一拉开,呈现的是对方蜷缩着身体,紧闭着眼无声流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