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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光下的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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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的早读总被蝉鸣切割成碎片,何萍抱着保温杯站在讲台上,眼镜滑到鼻尖也没空推。慕淮趴在课桌上,课本立得老高,遮住半张脸,铅笔在指间转得飞快,却始终没落在英语单词表上。
“宫辞衍,你来念这段课文。”何萍的声音突然响起。慕淮的铅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斜的线,抬眼看见宫辞衍站起身,校服领口规规矩矩扣到第二颗,英文发音像浸了晨露的玻璃珠,清透得能照见人影。
“好,坐下吧。”何萍满意地点头,目光扫过慕淮的方向,“慕淮,你来翻译最后一段。”
课本后的人动了动,磨磨蹭蹭站起来。宫辞衍的笔记本上是工整的逐句翻译,连语法标注都用不同颜色的笔区分。慕淮盯着那些字迹,突然想起父亲摔碎的相框——里面是他小学时的奖状,边角还留着母亲用红笔写的“小淮真棒”。
“慕淮?”何萍提高声音。
“抱歉,没听清。”慕淮挠了挠后颈,校服领口扯开两道扣子,露出锁骨下方淡褐色的淤青。宫辞衍的笔尖突然划破纸张,在笔记本上晕开一团墨渍。
早读结束时,秦忆勾着慕淮的脖子往操场走:“哎你跟冰山美人啥情况啊?刚才翻译课文时他盯着你后颈看了足足十秒。”
“关你屁事。”慕淮拍开他的手,余光瞥见宫辞衍正和余亦舟说着什么,楚澜抱着习题册凑过去,阳光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远处秋云兮正追着江予跑,书包带拍在栏杆上啪啪作响。
上午的数学课成了主战场。慕淮趴在桌上打盹,粉笔头精准地砸在他课本上,惊醒时看见陈老师推了推眼镜:“慕淮同学,上来解这道题。”
黑板上的函数图像扭曲得像条蛇,慕淮盯着坐标轴,突然听见宫辞衍在下面轻声说:“定义域是[-2,3]。”他鬼使神差地写下数字,余光看见宫辞衍的指尖在课桌上敲出规律的节奏,和记忆中某个雨天的节拍重合。
“算你蒙对了。”数学老师刘佳鑫难得没发火,转身时粉笔盒里的粉笔又少了两根——肯定是秦忆趁乱顺走的。梦月在后排偷偷给慕淮比了个加油手势,马尾辫随着动作晃了晃。
午休时的407宿舍像个闷罐,空调滴水声滴答滴答敲着瓷砖。慕淮蹲在床边翻找篮球鞋,行李箱里露出半截绷带,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宫辞衍正对着衣柜整理领带,镜面反射出慕淮弯腰时露出的腰侧,三道浅红的抓痕像三条休眠的小蛇。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宫辞衍突然开口,领带结打得一丝不苟,“别去顶楼,上周有人摔了。”
慕淮的手指顿在鞋带处,想起昨晚父亲攥着他手腕往墙上撞的场景。他扯过球鞋,故意撞了下宫辞衍的肩膀:“要你管。”声音闷在喉咙里,像块浸了水的棉花。
篮球场上,秦忆正在和隔壁班的男生比赛投篮,球衣后背印着“本宫帅过吴彦祖”,惹得梦月笑出眼泪。
慕淮接过江予抛来的球,余光看见宫辞衍坐在树荫下看书,白衬衫领口被汗水洇出淡痕,手腕内侧的银杏叶纹身若隐若现。
“淮哥,传球!”江予的喊声惊醒了他。篮球砸在篮板上反弹,正好落在宫辞衍脚边。慕淮跑过去捡球,指尖触到对方垂落的袖口,布料上还带着体温:“借过。”
宫辞衍合上书,封面是《雪莱诗选》,书签夹在《致——》那页。他抬头时目光掠过慕淮手腕的红痕,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晚自习的铃声在暮色中响起,教室后排的秦忆正用圆规在课桌上刻歪歪扭扭的爱心,梦月拿着橡皮追着他擦:“年级主任要是看见,能把你课桌掀了!”
慕淮盯着化学方程式,那些符号突然变成父亲砸来的酒瓶。他猛地合上本子,起身时撞翻了宫辞衍的水杯,玻璃碴混着温水在桌面上流淌。
“对不起。”慕淮蹲下身捡碎片,指尖被划出血珠。宫辞衍忽然按住他的手腕,从笔袋里掏出创可贴:“别用手碰。”声音轻得像晚自习的翻书声,却让慕淮的后颈泛起细汗。
指尖相触的瞬间,慕淮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的暴雨夜。他蹲在巷口哭,浑身湿透,穿白衬衫的男孩撑着伞蹲在他面前,掌心的温度和现在一模一样:“阿淮别怕,阿衍哥哥在。”
创可贴的薄荷味漫上来,慕淮猛地抽回手,创可贴边缘蹭到宫辞衍的纹身。他转身跑出教室,留下宫辞衍望着桌上的水渍,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度。
夜自习结束时开始飘小雨,慕淮站在宿舍楼下,望着手机里慕迟发来的“死外面别回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走廊尽头传来秋云兮的骂声:“江予你拍够了没?信不信我把你相册传到表白墙?”
407宿舍的灯还亮着,宫辞衍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台灯的光在他睫毛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慕淮推门进去,带着一身雨水,发梢滴下的水珠在地板上砸出小坑。
“洗澡间有热水。”宫辞衍没抬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流畅的曲线,“吹风机在衣柜第二层。”
慕淮盯着他挺直的脊背,突然想起母亲离开前一晚,也是这样的雨夜,她蹲在自己床前,指尖划过他的额头:“小淮要坚强,妈妈很快就回来。”后来他才知道,“很快”是永远不会回来。
淋浴间的热水冲刷着后背,慕淮盯着瓷砖上的水痕,突然发现镜面上有雾气凝成的字:“阿银今天吃肉了”。他猛地关掉花洒,水珠顺着睫毛滴落,模糊了镜面上的字迹。那是小时候他和阿衍哥哥给流浪猫取的名字,也是他藏在心底的秘密。
深夜的宿舍响起轻微的响动,慕淮摸着黑爬上床,校服兜里的烟盒硌得大腿生疼。楼下传来宫辞衍的翻身声,接着是纸张翻动的窸窣——他知道对方又在熬夜看书,像小时候总在台灯下等他回家的那个身影。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宫辞衍的笔记本上投下银边。他盯着最新的日记:“2015年9月1日,慕淮的手腕又受伤了,和七年前巷口的伤口位置一样。他还是喜欢把领口扯到锁骨,露出那道浅褐色的疤,那是我没保护好他的印记。”
窗外的蝉鸣在雨夜中低吟,慕淮望着上铺的床板,指尖轻轻划过手腕内侧。那里有块褪色的胎记,形状像片残缺的银杏叶——和宫辞衍的纹身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七年前的那个夏天,巷口的老银杏被台风刮断了枝桠,而他的阿衍哥哥,正是在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晨雾未散时,慕淮悄悄摸出宿舍,校服兜里装着昨晚偷藏的绷带。路过操场时,他看见宫辞衍站在单杠下,晨光中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只想要展翅的蝶。
“慕淮。”宫辞衍突然转身,手中握着个银色的铃铛,“这个……还给你。”
铃铛在晨风中轻响,是七年前那只流浪猫阿银脖子上的。慕淮的呼吸骤然停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暴雨夜的伞,台灯下的故事,还有分别时少年红着眼眶塞给他的铃铛:“阿淮,等蝉鸣停了,我就回来。”
可蝉鸣每年都会停,而他的阿衍哥哥,却让他等了整整七年。
慕淮猛地转身跑开,铃铛的响声在身后追着他,像无数个未说出口的质问。他不知道,宫辞衍站在原地,望着手中的绷带——那是他趁慕淮洗澡时,从行李箱最底层找到的,上面还贴着张泛黄的便利贴,是七年前自己写的“小淮别怕”。
雨停了,香樟树叶上的水珠滚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