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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银杏巷的残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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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分后的第一个周末,英城附中的秋季运动会拉开了帷幕,香樟树下的公告栏贴满了彩色报名表。慕淮盯着“男子篮球3V3”那一栏,指尖被阳光晒得发烫,直到江予用报名表拍他后背:“淮哥,跟我组队啊,还差一人。”
“秦忆不是要参加?”慕淮扯了扯校服领口,目光扫过旁边“男子100米自由泳”的报名处,宫辞衍的名字用钢笔写得工整,末尾还画了片小银杏叶。
“那自恋狂说要去参加‘最帅运动员’评选。”江予翻了个白眼,突然瞥见秋云兮挽着梦月走来,立刻缩了缩脖子,“秋姐来了,淮哥救我!”
“躲什么?”秋云兮瞪了江予一眼,转头对慕淮笑得温柔,“梦月说你数学笔记做得好,借我们看看呗?”她说话时手腕上的银镯子晃了晃,正是梦月上周送的生日礼物。
“行,午休给你。”慕淮点头,余光看见宫辞衍和余亦舟从走廊尽头走来。余亦舟手里抱着楚澜的运动外套,楚澜正追着只停在他发梢的蝴蝶,校服领带歪成麻花。
“宫辞衍报了游泳?”慕淮忍不住问。江予立刻来了精神:“你不知道啊?他初中拿过市青少年组冠军,去年校运会破了三项纪录——不过这人低调,从不显摆。”
篮球场的橡胶地面晒得发软,慕淮穿着背心热身,锁骨下方的淤青在阳光下格外明显。秦忆晃着手机凑过来:“淮哥,拍张照发班群呗,让冰山美人看看什么叫荷尔蒙。”
“滚。”慕淮踹了他一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泳池方向。宫辞衍正在做热身运动,白衬衫解开两颗扣子,露出漂亮的肩颈线条,手腕内侧的银杏叶纹身随着动作舒展,像片即将飘落的叶子。
比赛开始后,慕淮很快陷入混战。对方中锋的肘子擦过他后背,旧伤扯得生疼,却在抢到篮板的瞬间听见场边的欢呼声——梦月举着加油牌,秋云兮在旁边比着心,而宫辞衍不知何时站在观众席边缘,手里攥着瓶矿泉水,指节泛白。
“淮哥,传球!”江予在三分线外挥手。慕淮起跳的瞬间,眼角余光看见宫辞衍突然转身,像是要避开什么。篮球砸在篮筐上反弹,他落地时踩空了台阶,脚踝传来剧烈的刺痛。
“慕淮!”梦月的喊声混着蝉鸣炸开。慕淮摔在地上,看见宫辞衍挤开人群冲过来,校服领带歪在一侧,平时永远整齐的袖口沾满灰尘:“别动。”
冰凉的掌心按在他脚踝上,慕淮猛地吸气。宫辞衍低头查看伤势,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领口敞开处露出锁骨下方的红痣,和记忆中巷口那个替他包扎伤口的少年重叠。
“韧带拉伤,先冷敷。”宫辞衍从兜里掏出湿巾,轻轻擦去他膝盖的尘土,指尖划过结痂的旧伤时,喉结重重滚动,“去医务室。”
“不用。”慕淮想推开他,却被攥住手腕。宫辞衍的力气比看上去大得多,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听话。”这个词像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拧开记忆的锁——七年前的雨夜,少年蹲在他面前,也是这样的语气:“阿淮听话,让哥哥看看伤口。”
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刺得鼻腔发酸,校医阿姨给慕淮缠绷带时,宫辞衍站在窗边,背对着他翻看《运动损伤处理手册》。阳光从他指间的缝隙漏下,在地面投出细碎的光斑,像那年夏天老银杏树下的光影。
“你和宫同学关系真好。”校医阿姨笑着收拾药箱,“刚才他跑过来时,衬衫都被汗水浸透了,比自己受伤还着急。”
慕淮没说话,盯着宫辞衍挺括的背影。对方突然转身,手里多了颗水果糖:“补充糖分。”包装纸上印着小银杏图案,和他纹身的形状一模一样。
傍晚的泳池飘着细碎的桂花,宫辞衍的自由泳像条流畅的鱼,破水声惊飞了停在池边的麻雀。慕淮坐在观众席最角落,脚踝的绷带蹭着校服裤脚,看他触壁时甩了甩湿发,水珠在夕阳里碎成金箔。
“淮哥在这儿啊?”楚澜抱着毛巾跑过来,发梢还滴着水,“余亦舟刚赢了象棋比赛,正在找你庆祝呢。”他说话时,余亦舟正和秋云兮拌嘴,前者温声劝她别喝冰饮料,后者举着可乐瓶作势要砸。
“不了,我想坐会儿。”慕淮摇头。楚澜突然压低声音:“其实宫辞衍初中就打听你的消息了,我亲眼看见他对着毕业照发呆——”
“别说了。”慕淮打断他,指尖捏紧了那颗银杏糖。远处传来秦忆的鬼叫:“梦月你居然拍我摔跤的照片!快删掉!”梦月笑着跑开,马尾辫在暮色中甩出漂亮的弧线,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拍立得照片,正是秦忆摔进沙坑的糗样。
晚自习前的教室飘着桂花香,慕淮趴在桌上,课本下藏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七岁那年,他和宫辞衍蹲在巷口喂阿银,少年穿着白衬衫,手腕内侧贴着创可贴——那是为了保护他被流浪猫抓的。
“脚踝还疼吗?”宫辞衍的声音突然响起。慕淮慌忙合上照片,却看见对方的目光落在他手腕的红痕上。宫辞衍从笔袋里摸出个小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创可贴,每一张都印着小银杏图案。
“给你的。”宫辞衍推过铁盒,耳尖发红,“别用脏手碰伤口。”
慕淮盯着铁盒,突然想起父亲昨天的拳头。那是他藏在衣柜最深处的秘密,每次受伤都要躲在浴室处理,生怕被看见。而此刻,宫辞衍的铁盒像盏小灯,照亮了他藏在阴影里的伤口。铁盒边缘刻着“For 阿淮”,是七年前宫辞衍的字迹,笔画间还带着少年的青涩。
“谢谢。”他低声说,指尖触到铁盒边缘的凹陷——那是长期被人摩挲留下的温度。宫辞衍突然转身,假装翻看课本,却露出课本里夹着的银杏叶书签,正是今天早上他从操场捡的。
晚自习结束后的走廊飘着潮湿的桂花香,慕淮刚把篮球塞进抽屉,就听见拐角处传来抽搭声。梦月抱着习题册蹲在消防栓旁,马尾辫垂在膝盖上,校服领口别着的银杏叶发卡歪向一边。
“梦月?”慕淮皱眉走近,发现她指尖捏着张被揉皱的便利贴,上面画着歪扭的爱心,角落写着“月半女孩少吃点”——是秦忆的狗爬字。
“他说我像球。”梦月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的,“秋云兮去参加学生会值班了,不然早把他头拧下来了……”
慕淮无奈地扯下校服外套递过去:“他连自己数学卷子都能画成漫画,你搭理他干嘛?”外套上还带着篮球场的热气,梦月接过时,袖口的银镯子撞出细碎的响。
“淮哥你真好。”梦月破涕为笑,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刚才看见宫辞衍在走廊尽头晃悠,手里攥着创可贴铁盒,跟做贼似的——”
远处传来秋云兮的怒吼:“江予你再偷拍我和梦月,信不信我把你手机扔进银杏池?”慕淮转头,看见宫辞衍正站在楼梯口,白衬衫领口微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铁盒边缘,耳尖红得比晚霞还烈。
“我去帮你教训秦忆。”慕淮站起身,却被梦月拉住袖口:“别啦,他刚才偷偷往我书包塞了桂花糖,肯定是从宫辞衍那儿顺的——你看他连糖纸都折成小银杏了。”
深夜的407宿舍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声,慕淮趴在床上翻宫辞衍的数学笔记,纸页间突然掉出张糖纸。泛黄的糖纸上画着歪扭的小猫,旁边写着:“阿淮今天在医务室笑了,像小银第一次吃肉条。”
“脚踝还疼吗?”宫辞衍的声音从下铺传来,床垫发出轻微的响动。慕淮借着走廊的灯光,看见对方腕间的银杏叶纹身随着翻身动作舒展,像片即将飘落的叶子。
他摸了摸枕头下的旧照片,七岁的宫辞衍蹲在巷口,白衬衫袖口沾着阿银的猫粮。记忆突然漫上来——台风夜的老银杏下,少年把铃铛塞进他掌心:“阿淮,以后听见铃铛响,就是我在找你。”
凌晨时分,慕淮被噩梦惊醒。父亲的骂声还在耳边,他摸黑走到阳台,看见宫辞衍坐在台阶上,手里捧着本《雪莱诗选》,书签夹在《致——》那页。
“吵醒你了?”宫辞衍抬头,月光在他睫毛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梦月说你喜欢把桂花糖溶在牛奶里,我泡了杯在桌上。”
玻璃杯还冒着热气,慕淮盯着水面漂着的银杏叶形状奶泡,突然想起白天在医务室,宫辞衍替他擦膝盖时,指尖划过结痂的旧伤,喉结滚动的模样。
“阿衍,”他突然开口,声音闷在杯口,“你手腕的纹身……”
宫辞衍猛地别过脸,耳尖几乎要烧起来:“没什么!就是……纪念阿银而已。”他慌乱地翻开笔记本,露出新画的插画:戴着铃铛的小猫趴在银杏枝桠上,旁边写着“蝉鸣会停,但有些声音,永远在心底回响”。
慕淮凑近,看见插画角落藏着行小字:“1998.7.15,阿淮第一次对我笑”。他突然伸手,轻轻触碰宫辞衍的手腕,纹身内侧的字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慕淮,1998.7.15”——那是他们相遇的日子,也是他藏在骨血里的印记。
清晨的阳光里,慕淮看见课桌上多了片银杏叶标本,叶片边缘的缺口和他手腕的胎记严丝合缝。宫辞衍正趴在桌上补眠,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袖口滑下,露出纹身内侧极小的字迹。
他想起楚澜说的话:“宫辞衍初中时总在课间望操场,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看你打球。”此刻晨风吹过教室,掀起宫辞衍的笔记本,露出夹在其中的便利贴,是他上周默写的雪莱诗句:“我们分离,但你的肖像,仍独处我孤独的心房。”
远处传来秦忆的惨叫:“秋云兮你居然把我游戏账号删了!”秋云兮的笑声混着梦月的劝阻。慕淮摸着口袋里的铃铛,突然明白,有些等待不是徒劳,就像银杏叶终会在秋天重逢,而藏在树根里的约定,早已在时光里长成了参天的树。
蝉鸣声又起,比秋日更热烈。宫辞衍突然惊醒,看见慕淮望着窗外的香樟树发呆,阳光在他发梢镀上金边。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铃铛——
那是七年前小银的项圈改制的,此刻正随着心跳轻轻作响。
“阿淮,”他轻声说,“等运动会结束,我们去银杏巷吧。”
慕淮转头,看见宫辞衍眼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的夏天,老银杏的树荫里,两个少年蹲在地上给流浪猫包扎伤口,蝉鸣声里藏着永远说不出口的“别走”。
这一天,宫辞衍的日记写满整页:“阿淮的脚踝肿得像桃子,却还在担心我游泳比赛。他不知道,我盯着他球衣下的淤青时,真想把七年来没说的‘对不起’都融进创可贴的药里。蝉鸣还在响,而我终于敢在他噩梦时递上一杯热牛奶——原来有些羁绊,早在时光里悄悄生根,只等一个眼神,就破土而出。”
银杏巷的风穿过操场的香樟树,带着秋日的凉爽与回忆的温热,将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