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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红尘翻滚明镜高悬 ...

  •   刘勍拜倒在地,哆哆嗦嗦禀告道:“陛下,匣子里头是大臣们递上来的奏折啊!梧桐姑娘居然私藏在她的居所内。”

      嵇铭也大吃一惊,拿起锦匣中只有他自己能动的奏折,看了两眼,大多数是昨日大臣们呈交上来,他预备今日午后批阅的奏折,且都出自朝堂三品以上的大员。

      陈尚仪:“一介微末女官,皇家的奴仆,居然扣下奏折,妄图干涉朝堂大事,是否包藏祸心,与谋逆之人暗通款曲?”

      梧桐呆呆地坐了起来,她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倒霉的人不应该是桃七吗?何时成自己了?而且罪名从嫁祸小宫女,升级成了盗窃财物,最后居然演变成了谋逆的大罪!

      就算她有这个心,也没那个能力啊?

      那些奏折是太后娘娘让她拿的,一开始就是太后把她安排进麟德殿,就是要她将小皇帝的一言一行都记录下来回禀。后面还交代她将摄政王、谢阁老等重臣每日呈递的奏折誊抄一遍后拿给太后过目。她靠着能自由出入御书房,卯时左右暗中拿了奏折回居所,最多隔两个时辰,等陛下下朝或者下了课,就会再放回去。

      可今日与桃七起了官司,来不及放回奏折,居然挨到了陛下回来,而且还被当场从自己的屋子里搜了出来。铁证如山,丝毫没有脱罪的可能。

      梧桐浑身一震,几步膝行,向着北边龙座爬去:“陛下!陛下救救奴婢,奴婢伺候了你六年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陈尚仪:“把她给我拖住!偷鸡摸狗的悖逆之徒,别想靠近陛下。”

      嵇铭无奈又复杂地注视着梧桐大宫女,她是从崔太后的兴庆宫里调过来管束自己的,平时对自己极端严厉,他刚入宫当皇帝的那两年,在这位严厉的“姑姑”面前连对视都畏惧,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的顽劣行径落到太后耳朵里,再换来一顿严厉的说教。

      嵇铭懦弱的性格、束手束脚的做事风格、对刘勍的极端依赖,很大一部分就是拜大宫女所赐,好比他头顶最浓重的一片阴影,他不是没想过要摆脱这样的压制,真正做一个自由自主的天子,只是从没找到能远离梧桐大宫女的机会。

      梧桐被侍卫一左一右拖至原位,按住不动,端庄的百花髻也被撞散了,长发凌乱披散,衣领子也敞开了一半,胳膊拧至身后,痛得她大叫。

      绿翘最先反应过来,快把头都磕破了:“陛下,偷奏折的事是梧桐大宫女自己这么做的,奴婢一点也不知情啊。”

      紫、青、蓝几个也跪地,痛哭流涕:“奴婢也毫不知情啊。”

      梧桐已然崩溃了:“小贱人,一群小贱人!我平日里是怎么对你们的?事到临头就想着撇清关系。绿翘,你掌灯女官的位置是谁抬举你上去的,蓝婷,要不是我,你怎么能当上麟德殿七品女官?紫荷,要不是我大发善心,你早就在暴室里受尽酷刑后赶出宫去了,你们今日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陈尚仪大怒:“好哇,梧桐,你区区奴仆,还敢以权谋私,广施好处,在宫里培植自己的势力!是想把皇宫大内当成你自己的地盘不成?”

      梧桐楞了一下,暴哭出声:“不是我啊……陛下,我从来没想过害您的……那杯盏不是不是奴婢打碎的,小妮子,谁指示你这么说的?我平日里是怎么对你的?你居然含血喷人出卖我……”

      小锦被她怒目瞪视,吓得双肩一抖,只一味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陛下明鉴。”

      梧桐哭诉着对上了少年那双熟悉的眸子。此时此刻,那双一向胆小懦弱的眼睛里却流泻出极度冷漠的含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皇帝,简直像在旁观一个陌生的、死有余辜的人徒劳挣扎一般。她悚然一惊。

      不禁思量,自己曾经是不是对陛下太严苛了,以至于陛下对她一点情份也没有。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帮人欺侮。

      另一边,置身事外的桃七心中却有了计较——梧桐也被人算计了。

      桃七被嫁祸实为一个小小的引子,她不甘心引颈受戮,冒险将这件事闹大;而那个叫小锦的小宫女是有心人安插进来的,她是关键,见机将脏水泼回梧桐身上,再抛出金豆子,好让陈尚仪遣宫人去搜寻她屋中的违禁之物,乃至于发现了私藏的奏折,一口谋逆的大锅狠狠盖过去……

      此计环环相扣,竟然算计的一点差错也没有。

      而背后设计之人,甚至能算到她桃七一身反骨,行事莽直,定不会甘心乖乖被污蔑,从而对梧桐大打出手一事。

      想得越深,桃七越是冒出满背的冷汗。

      好在这一次,自己与背后设局者是站在一边的。

      “梧桐女官口出粗鄙之言,不堪入耳。打碎昂贵贡品,妄图嫁祸无辜女官,藐视宫规、心如蛇蝎、勾结外男、不守贞操、腆为麟德殿掌事宫女。侵吞财物、私藏奏折、有妄图插手朝政、通敌谋逆之嫌,岂能再容你留在陛下身边?”

      陈尚仪一向威严,可方一出口,在场宫人还是被她极度冷面无私的口气震慑,且句句流利,罪名由浅至深,一气呵成,想必是早早就安排好了梧桐的罪证,包括窥伺皇帝、私拿奏折、偷盗等等,每一条都是可以将她赶出宫门的罪证。

      桃七震惊之余,看着梧桐倒霉,心里忍不住暗爽。

      爽完了,又咋摸出了惊心动魄,如果没有陈尚功的提前安排,凭自己的莽直性子,今天一定会吃大亏!

      在没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存在的后宫,依旧水深火热,步步惊心。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不留神就给暗中窥伺的敌人留下了把柄。又如围棋的黑白双子一般,一招失算,顷刻间局势骤然反转,灭卒斩车,满盘皆输。

      后宫如此,那朝堂之事,是否也是这样,一步行差踏错,便是覆水难收,项上人头不保?

      一箩筐罪名,梧桐当然不认,只管哭诉。陈尚仪要将梧桐送入暴室细细审问。征询皇帝的意思,嵇铭沉默片刻,不过也仅仅是两息这样的片刻,低声道:“就按嬷嬷说的办吧。”

      “是。”

      “陛下你好狠的心!桃七,你现在得意不代表你能一直得陛下欢心,总有一天,你的下场会比我惨一万倍!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们……”梧桐被拖出去时,口中还在咒骂。

      六名宫女也被一齐送进去审问。这两日,东六所附近定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了。

      刘勍甩了甩拂尘,语气听起来还有点轻松,对嵇铭低眉道:“麟德殿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儿,是奴才管教无方,甘愿受罚。”

      刘勍是麟德殿主管内监、也是大内的总管太监,是梧桐的顶头上官,往日他因崔太后的威慑管不了梧桐大宫女,才容她犯下这么多的过错,他感到惭愧也是理所应当。

      倒是小皇帝嵇铭吓得不轻:“为何要罚?刘公没有什么错处啊。”

      桃七适时道:“是啊,刘公是真一心一意忠于陛下。若连您都要被底下宫人牵连,那最后算起来,是不是陛下也要得咎?因为麟德殿不管哪个下人犯错,都得算是做主子的管教之失了。再延伸出去,朝堂上哪个大臣犯错,乃至于大岐境内万民里头有人犯了错,陛下都要担责,那古往今来千千万的皇帝都是千古罪人了!”

      “这……”刘勍对桃七油嘴滑舌的程度又提高了认识。

      桃七:“刘公没错,就别什么事都往自己头上揽了。陛下说是不是。”

      “嗯!”

      不光小皇帝,连在场的陈尚仪、尚仪局的宫女、其他伺候皇帝的内监听了,都觉得很有道理。刘勍说那话本就是做做样子,如果桃七不插话,他也会打个马虎眼,以陛下尚年幼离不开自己为由,将御下无方之过的惩处拖到陛下及冠之后,到那时还有谁能想到这一茬。桃七倒给了一架又大又舒坦的台阶,他何乐而不下呢。

      于是,公然撕破脸,与梧桐大宫女针锋相对的第一回合,便以桃七大获全胜告终。这便是桃七来了麟德殿之后,立的第一个威!

      可桃七并没有沉浸在撵走一个死对头的喜悦之中。而是对这宫廷之中的人和事又多了一层认识。同样,也添了许多的困惑和担忧。

      首先,今日拼着一身剐,本想自己脱罪就行,最后还误打误撞地将梧桐大宫女拉下马。不是那背后主使大发善心帮了自己,而是自己在这一局里甘心扮演一个听话好用的引子。

      若那人正是宋无忌,那陈尚仪便是他安插进宫里的棋子。是和桃七站在同一战线上的盟友,这也能解释为何在入宫考教的一个月中,陈尚仪对自己格外宽容了。

      可宋王八压根没透露过他在宫里的眼线名单,就让桃七一人单打独斗的,被欺负在大冷天里罚跪时也没人替她出头,宋王八只是将她当工具而已。

      梧桐是太后的心腹,太后在皇帝诞辰宴上阴了摄政王一把,摄政王便用自己人将太后安插在小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宫女除去,渐渐蚕食宫中太后的眼线和势力。此招厚积薄发,提前搜集罪证,且看准了时机出手,一击即中,而不是像梧桐对付桃七似的简单粗暴,让被设计的人有了准备。

      观察梧桐对陈尚仪的态度,陈尚仪还是步暗棋呢,宋无忌在宫中的眼线到底有多少?话说回来,既然已经有那么多眼线了,为什么还要将自己明晃晃地安插在皇帝身边?难道是迷人耳目?让桃七做掩护,起到保护其他眼线的目的?

      还是说,此次对付梧桐的,另有其人,不是他宋无忌呢。

      桃七思考了一夜,也没思考出答案。不过她的心态无限优秀,凡是发生的之事,皆有利于自己。她是那些大人物们的工具,焉知他们到头来不会成了她桃七的踏脚石呢?少些人情世故,把一切都当做利来利往,这样活着才轻松得多。

      随着梧桐的倒台,桃七成了刘勍之下小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即便品阶没变,还是个芝麻小女官,但麟德殿所有的宫女都开始敬她。花花轿子人人抬嘛,道理都懂。

      而且寿宴上她还救过陛下的命,凭这一条,不论她犯什么错,皇帝都会护着她。她与梧桐斗法,从蛛丝马迹中拼搏出生路的事迹传遍皇宫上下,可见桃七是个有本事的角儿。宫女们都知道谁能欺负,而谁是惹不起的,都不敢与她斗,也不敢亲近她,将她当做代替梧桐大宫女的下一任麟德殿女官。

      然而之后,桃七凭借着一张巧嘴和旷达直肠子的个性,逐渐改变了满宫人对她的看法。他们接触过桃七后,发现她其实没什么架子,时常热心地帮有急事的宫人顶缺,还送些竹、簸箕之类的实用家伙什儿给大伙,满宫一千多名宫人对她赞不绝口,她在宫中混得越来越如鱼得水。

      *

      阑夜静寂,摄政王府。

      香烟袅袅,从精致的缠枝莲花铜炉盖子顶端安静升起。侍女的纱缎红袖拂过,拂乱了一丛白色的烟雾,满室暖香如春日。

      清茶从紫砂壶中落入两个小巧的杯盏,倒茶的女子有一双白皙匀亭的柔夷,绯色蔻丹明晃晃地勾着人。

      春袭将茶轻置在小几东西两侧坐着的主子面前,退后两步,膝坐在老者身侧,在她身后,低头伫立着夏嘶,冬囚二美婢。

      老者的手苍老如千年树皮,却依旧灵活,两指夹着细小的纸条在灯火下辨认,八旬老人居然能看清那上面的蝇头小字,这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事。

      看完了,顺手将纸条在火上烧了,丢入春袭端来的香炉盖子中,表情露出了几分兴味和笑意。

      “你的那个小女娃子,能得很呦,今早连太后的心腹大宫女也在她身上栽了跟头。”

      “方入宫不久,就出个大风头,不是什么好事。”宋无忌端起紫砂小杯抿了一口,“不过,我看先生才是高。这么多年了,我竟不知陈尚仪是您的人。”

      老者笑了笑:“我与陈尚仪几十年的交情,当年她还是个小宫女时,就有了瓜葛,宫女二十五了本可以放出宫去,她愣是一声不吭留了下来。唉,又是一笔风流债啊。”

      老者身后,春袭和夏嘶都发出娇笑,冬囚一动不动,眼皮耷落,一点反应也没有。在场众人也早就熟悉她的性子了。

      “祝先生年轻时的故事想必十分精彩,当年醉花阴、红袖招、凝香楼、天紫玉府,哪里没留下过您走马章台、提笔赠诗的佳话呢?”

      即便到了今日,六十年前探花郎祝聃在烟花柳巷中的艳事、那如泉涌般一句接着一句,一首接着一首的诗文,瑰丽到惊心动魄的往事年岁……还在文人骚客的谈笑中口口相传。

      只不过,他们都想不到,淳朔二十七年的探花郎,历经淳朔、景夏两朝风雨飘摇,宦海七次被贬又起复,终于永和元年以一杯毒酒鸩杀的祝太傅,居然和当年的状元郎谢庄珩一样硬硬朗朗地活着,还志趣不改,在摄政王府里养了三大美婢伺候自己。

      “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当年墙上的诗文,我竟然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宋无忌正要开口,却被老者严厉地插口打断!

      “瞎说!”他没由来怒道,“我年轻的时候可没有醉花阴,当年益昌坊那地儿还是个屠宰场。老夫才不会在糊满畜生屎尿的腌臜墙上写诗哩!”

      两美婢听了他的话,咯咯直笑,夏嘶道:“老爷记性不是好得很吗?再多想两下,说不定连哪个姑娘的小衣肚兜藏在哪都能想起来呢!”

      祝聃拿指头一点夏嘶,嗔怪道:“就你会取笑老夫!没脸没皮,老夫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不害臊的!”

      美婢们继续笑。

      宋无忌道:“不过,也没什么大区别,不过一个杀羊宰牛,一个祸害女子罢了。”

      他这么一说,春袭、夏嘶都不笑了,眸中闪过几丝讪讪的后怕,久了,还有些许不忍。

      烛火晃动了两下,照出老人稍显光溜的大脑门,以及脸上几处灰白的斑纹,他的皮肉松垮得不成样子,但还是能从骨骼与眉眼鼻梁的轮廓看出这张脸年轻时的绝代俊逸、天纵英姿。祝聃叹了口气:“不说我了,还是说你买来的小丫头。老夫这一回帮她,也是为你剪除太后的羽翼。既然把她送进宫里去了,就是自己人了,把你在宫里安排的眼线告诉她吧,老夫看她莽得很,下一回狼来了可不一定能算得到,也让她走到绝路的时候有个照应。”

      宋无忌扣了两下檀珠:“不可?”

      “嗯?太后失了大宫女,一定恨她恨得牙痒,如此多心思都耗下去了,也不差这一两笔的。”

      “先生的心何时开始软了?”宋无忌撂了杯盏,稳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要她长成参天大树,而不是附庸于旁物的藤蔓。”

      祝聃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正是擎天大树才能以刀斧一斩即落、干干脆脆。是藤蔓,掣肘太多,拔出时会伤及它攀附之物,甚至留下枝杈,野火烧不尽,贻害无穷啊。”

      祝聃摇了摇头,长叹道:“殿下还是那个殿下啊。”

      宋无忌正色道:“太后的势力局限在宫中,并不如何难办,即便这次先生不出手,我亦会处理。谢阁老那边,才是根深叶茂,应尽早下手拔除。”

      祝聃脸色一变,警告般瞪他:“时机未到,不要动他。”

      宋无忌笑了,有几分稚嫩的得意,也摇头:“先生也还是那个先生呐……”

      “他是朝堂之上悬着的明镜,即便蒙尘,也还是明镜,他碎了,这个朝堂上的虎狼狗彘,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认不清自己是谁了,”祝聃曲指指向案几对面的年轻男子,一字一句,“包括你!”

      “学生还没说完呢。”

      “嗯?”

      “先生还是那个先生,这样便好,这样很好。”

      老者无言片刻,大怒,拍桌骂道:“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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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上榜的话每周更15000字,也就是5章,没上榜的话每周7000字,大概更2-3章。目前攒稿子中,会慢慢完结的。 ②主页其他两本一本连载,一本预收,都是全文存稿,那两本更起来就猛了,不嫌弃的话可以去瞅瞅点个收,谢谢清汤大老爷们了!!!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