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桃花债 ...
-
许绍嘉从病床上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的天花板,白花花的,空荡得令人心乱,他视线慢慢地移到手背上,发现自己正挂着点滴,感官后知后觉地恢复,他才嗅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儿。
他看见陈止垂着头守在他床边,他张嘴想要杯水却止不住地咳嗽。
陈止听见他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坐在床边给他捶背拍肩,又说:“陈安,去叫医生来。”
许绍嘉似乎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呛红了脸,气都喘不匀。
他用余光去看陈止背后果然还站着一个姑娘,就是他妹妹陈安。
彼时陈安端了杯温水递给他,他抬眼看她时发现她眼圈都红肿了,似乎刚哭过,身上还穿着在诊所时的白大褂,没准是上班时慌慌张张跑来的。
等他接过水后,陈安便离开了病房,不多时,她就将医生带了回来。
医生看他气色,嘱咐陈止注意饮食定期查看伤口。
他说一句陈止答应一句,等注意事项交代完了,医生又问许绍嘉:“血小板很低,我看你病历里有血小板凝结障碍病史,是遗传的吗?”
“出生就有。”许绍嘉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晕脑胀,快被消毒水淹入味儿了,“但家里没人得这个病。”
医生停了点滴:“我看你还是稀有血型,这就更不能受伤了。”
“嗯。”
“平时多留意,家具角什么的回家都可以拿海绵包上一层,避免磕碰。”医生边给他拔针边说,“这类病不痛,但就是麻烦,整天提心吊胆的。”
陈止送医生出了病房,关上门后问许绍嘉:“吃点什么?”
“没胃口。”许绍嘉又问他,“几点了?”
“下午五点。”
“我睡这么久?都该吃晚饭了。”
陈安将头发掖到耳后:“绍嘉哥,你要是吃不惯外面做的,我给你做点也好。”
“那还能再麻烦你呢?”许绍嘉看着她勾唇笑笑,“工作都那么忙了,还来看我?”
陈安无意识握紧拳头:“不麻烦的。”
病房外此刻响起了敲门声,许绍嘉略定了定神冲陈止点头,陈止便走到门前开了门。
门开的一瞬间,涌进来泱泱一批记者,架着摄像机冲进病房内,还不等屋内三人反应,就摆好摄像机各就各位了。
负责采访的小记者一路小跑挤开了站在床头的陈安,将话筒递到许绍嘉嘴边,挂上甜美笑容自我介绍道:“许先生,我是本地电台的记者,叫我小雪就好,我们电台这次来主要是想对您见义勇为的善举进行报道,待会呢,我们具体的流程安排就是……”
“我们不接受采访。”陈止走到床边,语气不善,“各位请回吧。”
几个记者互相看了看,似乎都不甘心空手而归,其中摄像师笑着讨好说:“靓仔,赏个脸呗,我们折腾一天也就混口饭吃,你们就当可怜我们了,录个视频,说两句话,我们就走了,不碍你们的事。”
陈止“哼”了一声:“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照以往许绍嘉早该发火了,不过今天他实在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拍开面前的话筒,指着几个人说:“不准拍。”
“靓仔,我们来都来了……”
“谁求你们来了?”
陈止到底从前也跟许绍嘉当过几年混混,明白应对这些死缠乱打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能给半点儿好脸色,便猛地一脚将摄像机踢倒,随后指着几个记者的鼻子张口就骂:“好说歹说叫你们滚听不懂吗?谁他妈敢拍一张,我就把你们带来的这些破东西一样一样地都给砸烂!”
几个记者见他气势汹汹,也都后退了两步,站在一处窃窃私语,又低着头时不时用眼睛瞥他一眼,嘴里口型变化,骂得什么也不难猜。
“真他妈是听不懂人话。”陈止说着抓起其中一人的衣领,二话不说拽下他脖颈上挂着的相机便要砸要摔。
几个记者见陈止动真格的,连忙从他手里抢过相机,其中叫小雪的姑娘气红了眼,直跺脚:“不拍了不就是了么,外面有人要我们拍求都求不来,你们这几个人就这样不识好歹!早知道你们都是这种人就不白来折腾这一趟好了!”
陈止被气笑了,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小姐,你现在要滚还来得及。”
小雪便气得打哆嗦,指着陈止的鼻子半句话说不出来,几个同事见陈止生得斯文却是一副地痞子做派怕惹上是非,边拉着小雪低声劝慰,边推着她往外走。
小雪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上许绍嘉心有不甘,嘴里嘀咕道:“白长了那么好看一张脸,居然这么不近人情……”
正说着,一个浑身缠着五花大绑的白纱布似乎是刚刚复活的木乃伊样子的男人刚好和几个记者打了个照面。
几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还是木乃伊先注意到了他们手里的录像设备,伸出手指上下晃动,激动得差点说不话来:“你们是记者吗?”
小雪看他浑身上下捆得严严实实,不知道该看哪儿,最后盯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半天,才认出来:“你是本次事故的受害者耿柏先生吗?”
“是我是我。”
许绍嘉听见这个名字,唤醒了昏迷前的记忆,视线移过去看耿柏,发现他虽然缠得像个木乃伊,但依旧能够生龙活虎地上蹦下跳。
“我们刚才想去采访您来着,但听大夫说您还没有醒所以不敢来打扰。”同事说。
“我也是刚醒,”耿柏一拍手,“我公司有几个同事一直守着我来着,我醒以后他们就说有记者来找过,说是要采访我和我的救命恩人许绍嘉先生,我就从床上跑下来想来见恩人一面。”
小雪拿眼睛瞥床上的许绍嘉,心有不满地哼了一声:“他,呵,我看可未必愿意见你。”
“我是,”许绍嘉坐在病床上,原本不言语,听见他提起自己才慢悠悠开口,“你要找的许绍嘉。”
耿柏闻声探头望过去,只见许绍嘉慵懒地靠在床头,面色苍白,神色冷淡,只是眼睛比先前更亮一分。
“你……”陈止掂量着许绍嘉意图,走进耿柏几步,敞开了门,“不进来坐坐?”
耿柏抬头看他:“哥们,你是……”
陈止还未及言答,许绍嘉就抢先一步说:“我兄弟。”
耿柏长“哦”了一声,刚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小雪几人:“记者朋友,不采访采访了?”
小雪梗着脖子不答话,耿柏便迈步走回去,到几人眼跟前唉声叹气,一脸正气地谴责说:“不是我说你们这群记者啊,天天追在明星屁股后面看这个出轨了那个找小三了的,有什么用啊?又有什么社会价值呢?不如多采访采访这社会里的好人好事了,宣传一下正能量,天天就采访那两三个明星积极,见着这等子的好人好事便敷衍了事,这算什么?”
“你说的那个追在明星屁股后面的……”同事小声说,“叫狗仔。”
小雪正欲也开口说些什么时,耿柏却义正言辞地和许绍嘉说:“恩人兄弟,你放心吧,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我肯定不会叫你错过的,你长得这么好看,他们这么一采访上了电视台,搞不好一炮而红成顶流明星了呢!”
陈止彼时悄无声息走到许绍嘉床边,实在忍不住低声问他:“哥,你真要叫他进来吗?”
许绍嘉盯着耿柏的身影,想起他脖子上的工作牌,很有兴趣和他聊聊,便点了点头。
陈止见他下定决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不情不愿地开了门,盯着耿柏看,心里想“辞谦哥是家族没落了吗?这招的员工是什么妖魔鬼怪”。
耿柏走进门两步,又看见了陈安冲她点点头。
陈安一愣,也冲他点头。
耿柏见她没有会意,于是说道:“护士朋友,你要不回避一下,我们要采访的。”
“我、我不是……”陈安看着自己身上的白大褂,一时有嘴说不清。
“她是我朋友妹妹。”许绍嘉说。
耿柏自知失言,连忙道歉:“不好意思。”
陈安摆摆手,站到了一侧,耿柏便带着这帮记者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几个记者还是气红着脸,不服气似的走进来,其中小雪目不转睛盯着许绍嘉看:“叫我们采吗?”
耿柏一拍手:“记者朋友,你这叫什么话?必须要采啊,还要风风光光地采访,风风光光地挂上电视台。”
小雪一会看许绍嘉,一会看耿柏,又重新拿回了话筒,没敢递到许绍嘉面前,反而递到了耿柏嘴边,清了清嗓:“耿先生,我们了解到您并不是广东本地人,来广东是做什么的呢?”
“跟老板出差。”
许绍嘉闻言,视线也扫到他那边,一点点往下没看到他脖子上的工作牌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那您是哪里人?”
“北京的。”
“请问您从事什么工作?”
“搞开发。”
“在事故发生之前……”
许绍嘉没听完,便打断小雪的话问耿柏:“你们北京的公司跑这么远,来广东做什么生意?”
“恩人,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是来和广东的房式集团谈合作的。”
“你刚毕业吗?”许绍嘉上下打量他。
“是。”耿柏也问他,“你应该还在上大学吧,恩人兄弟。”
“我今年二十七,而且我没上过大学。”
耿柏又看他两眼,有些吃惊:“可你看着年纪比我小……”
许绍嘉没答话,等着小雪一个个问题采访耿柏。
“事故发生之前您在做什么?”
“我就是正常开车嘛,到了十字路口,我电话响了,老板拨来的,我不敢不接,但我这个人同时做两件事就兼顾不好容易出事,我就想着绕个路,停在马路边把电话接了,刚好那功夫绿灯了,我就往前直行,谁知道还没过路口呢,一个大货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了,就撞上了。”
“那请问您伤到哪里了?”
“骨头,”耿柏拍了拍右手臂,“这个骨头裂了,大夫说不用打石膏,静养一阵子就好,器官都没什么事。”
许绍嘉听着招手叫陈止过来,陈止走过来后,他便低声贴在他耳朵边说:“找个懂劳动仲裁的问问,这种工商赔多少。”
小雪读完每个问题之后,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又去看许绍嘉,咬着唇问:“许先生,我能采访你吗?”
耿柏眼睛亮着,看着很兴奋,冲许绍嘉一阵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冲几个记者说:“待会还得给我和恩人兄弟拍照。”
许绍嘉从来不喜欢在大屏幕上抛头露面,实际上他觉得这是一种很掉价的行为,像个供人消遣小明星要被大众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他觉得这是在作践他。
但难得的,他看着耿柏几秒,随后点了点头。
陈止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
陈安更是瞪大了眼睛,她虽然谈不上很了解许绍嘉,但她也明白许绍嘉能让记者采访是给了他们多大的面子。
“请问您今天为什么路过那条马路?”
“吃早餐。”
“我们了解到您好像有某些关于凝血方面的病历,方便了解了解吗?”小雪怕他下一秒翻脸,又连忙补充,“不方便的话,这段我们剪了,直接下一个环节。”
“伤口不容易愈合。”
“那是什么让您在一旦受伤就会有很大风险的前提下义无反顾地去救人呢?”
小雪的问题问过之后,屋内沉默了好久,能听见时针转动的响声,滴答滴答。
许绍嘉也问自己是为什么。
但他其实答不出。
又或者是。
知道答案却没办法开口。
他低垂下眼,声音冷淡:“下个问题。”
等几个记者收拾好设备走后,耿柏还留在病房内和他说闲话:“大恩人,你家里是做什么工作的?”
许绍嘉想了想,随口说:“卖东西。”
“哦,商场卖衣服什么的是吗?还是卖家电啊?”
许绍嘉点点头:“差不多。”
陈安差点没憋住笑,还是陈止拍了拍她手腕,她才没乐出声。
“恩人,那你晚上方便和我吃个饭吗?我请客。”耿柏又回头看了眼陈止兄妹,“还有这两个帅哥美女。”
许绍嘉听他称呼自己一口一个“恩人”地叫,早就皱起了眉头:“这么叫我很别扭。”
“那我叫你绍嘉哥吧。”
许绍嘉点点头:“你定时间。”
陈止瞬间瞪大了眼睛,用眼神询问许绍嘉“哥,你真的要和他吃啊”。
许绍嘉皱了皱眉,陈止便退回了原来的位置,不再有什么动作。
“我这在广东人生地不熟的,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我其实也不太知道,”耿柏搓了搓手,“还是恩……绍嘉哥,你定吧。”
“他定的你未必吃得惯。”陈止忽然说。
耿柏笑笑:“有什么吃不惯的?我什么都吃,从小我妈就说我好养活不挑食。”
“我们平时吃斋。”许绍嘉皱眉打断说。
耿柏惊愕不已:“你、你还信这个啊,绍嘉哥?”
许绍嘉嗤笑一声:“你不还信耶稣吗?”
耿柏一拍床,几乎是跳起来的:“你怎么知道?!”
“佛祖告诉我的。”
“那我就更不能定饭店了,”耿柏捶了捶床,“我一荤腥不忌的人……”
“没事,我可以为你破戒。”
耿柏更不知所措:“那……”
“他开玩笑的。”陈止叹了口气,拍了拍耿柏的肩,“你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