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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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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这夜，风微云散，秋蝉嘶鸣，寺庙内却一如往常般萧索荒凉。
金桐仰望星辰和远处的三两家人烟，回头纠缠着银井问：“矮井，你说哪颗星星最亮。”
银井只觉得他的问题幼稚，便沉默不应。
但金桐不得到他的回答誓不罢休，反复问了个几遍，银井便随口回答道：“最亮的星星在我眼里。”
金桐俯身看着井水里的几颗星星，语气懈然：“银井，你也太敷衍我了吧。”
银井：“能问出这样问题的人，不是太闲，就是太蠢。”
金桐每天不是在被怼，就是在被怼的路上，这次他又又又沉默了。
井水清澈明亮，不多时，一片鸭掌似的影子落在水中。
银井知道梧桐树又坠叶子了，如果风大些可以将那叶子吹走是最好不过，可偏偏今晚风力甚微，他只能靠自己施法将叶子旋飞。
然，没等银井施法，只见上方悄悄伸来一条细枝丫，轻轻挑走了叶子。
金桐对他礼貌微笑：“我的叶子，我来收。”
银井这才心里舒坦些，又开始抬头看夜星点点。
即将满溢的井水犹如银亮的明镜，里面忽然闪过一道火红的光芒，银井差一点以为是流星，直到听见金桐一阵惊呼，看过去才发现是只凤凰。
金桐张着嘴巴，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凤凰，不禁傻傻怔住，想他活了上千年，也是第一次遇见凤凰。
这凤凰眸若秋水，爪似金瓷，通身羽毛层次分明，霓彩缤纷，还泛着粉红的光亮，实在是太漂亮了！竟然，还带着清冷的幽香！
凤凰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和弯月，低头时才不经意间发现这口井，和一汪清如明镜的井水。
凤凰凝视着井水里自己的样子，顾影自怜，竟落了滴泪。
泪珠仿若一颗透明的梨子，轻轻坠入井水里，击出极其不易察觉的水花。
井水开始咕噜咕噜的冒泡，水面高涨，溢出许多，梧桐树的叶子不经意落在水面，又顺着层层水流飘了出来。
金桐有些害怕，他试图用自己那几根树枝拦住那些水流，奈何井水像是蓄满了力量的瀑布般外涌，他满是惊慌的劝道：“你这是怎么了，快停下，快停下，虽然我平时爱掉叶子惹你生气，但罪不至此，最起码不要淹了这小庙啊！”
“我，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为何，怎么办？怎么办？金桐！”
忽然井水中央开始发出一顾强烈的寒气，气流形成一道漩涡高速旋转起来，眨眼间，那水涡变成一股银亮泓流直接冲向了天，停滞须臾后，慢慢化作一团月白色光晕。
而地面再也不见了这口井，这月白色光晕就是井水的化身。
时间仿佛静止了，金桐呆呆的平视前方的白光。
银井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被这滴凤凰泪催动了灵气，法力爆涨，猝不及防的在这秋夜里，化形了。
氤氲白光渐渐散去后，金桐看着他从眼前慢慢降落，那双浅兰长靴稳稳的踩在了地面上，他身穿银白绣有祥云弯月图纹的拖尾长袍，袍子上有珠星点点闪烁，漆黑的发垂落肩头，如墨的丹凤眼上是微挑的浓眉。
银井从身上的长袍一直打量到脚上的长靴，还有袖里那白净到几乎看不见骨节的手指，惊喜万分的道：“我，我化形了！”
金桐看着眼前如谪仙般清冷的身姿，很是惊喜和艳羡。
为银井感到高兴之余，他不禁对自己有些失望：“哇，你真的厉害啊。唉，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化形。”
说完，金桐的视线不禁又回到了彩凤身上，彩凤感受到金桐好奇又充满期待的目光，歪头眨了眨眼，叼了他身上一片梧桐叶，就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金桐见状，着急大喊：“你怎么走了，快回来啊！”
他想这凤凰祥瑞之物，定会助他修行，不然，银井怎会化形。
银井回过神来，发现那彩凤早已消失在茫茫夜空。
他踌躇了一下，问：“金桐，是否需要我去帮你追他回来？”
金桐落寞的回：“算了，这凤凰极其难寻。只怪我运气不好，没那个机缘。”
银井看了看四周，然后步入堂内，看着满屋子的灰尘，还有梁上的蜘蛛网，不禁略有惆怅。
为了帮金桐尽快化形，银井决定将寺庙重新打扫一番，让这香火继续延续。
他在屋里角落找到个木盆，施法灌水，拿着不知是哪位和尚留下的旧衣，开始擦拭佛身，香炉，还有台面，红柱。
金桐看他忙里忙外，诧异的问：“银井，为何不用法术？”
银井凝神看着那棵掉了不少叶子的梧桐树，眼里满是认真：“用法术极其消耗精神，我修为尚浅，需要好久才能恢复。用体力一会儿便可恢复。”
金桐微微点头：“你说的甚为有理。”
银井拿起院内那把破旧的扫帚，将梧桐树下的落叶扫在一起，周围只飘着清风和扫地的沙沙声。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想了片刻后，又将这些落叶，收集成一摞，施法变出一条线穿起，揣在了怀里。
金桐心里又琢磨道：银井为何要将这寺庙重新收拾一番？
银井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一般，说了句：“我将这寺庙重修缮一番，为的是引来些人拜佛贡香，对你修炼有益。”
金桐心里很是高兴，嘿嘿笑了一声，说道：“银井，你对我真好。”
银井将寺庙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看见贡台下半开的抽屉里还剩着一盒香，便拿出来，点燃三根插进了香炉里，随即面对佛像，虔诚的跪下，双手合十，闭眼祈祷。
阳光照在他熠熠生辉的银色衣摆处，如此不染烟火的身形，俊逸的很是虚幻。
第二日清早，下了场雪，飘洒在金桐身上，渐渐在地面铺了一层银白。
这初冬的雪不大，不多时，银井便将地面的雪清扫干净。
银井站在金桐身旁，抚摸着树枝上仅有的几片树叶，然后拍了拍敦实的树干，道：“我先出去了，你好生等我。”
金桐用树枝勾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
银井：“当然是想办法给寺庙招来香客。”
“就这四方小庙，能有人愿意来么？”
银井抽回自己的袖角：“那又能怎样，不还是要出去看看，找寻机会才是。”
金桐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高声道：“那你早些回来！”
银井顿步，慢慢回身望向灰檐红瓦旁的高大梧桐树，微微一笑，随即又扭头离开。
苍雪点点，金桐看着那一幕幕冷白落在银井的身上，不禁有些感动，虽然平时银井总是对自己毒舌相向，但他还是很在意自己的。
这是银井第一次去看人间的景象，面上波澜不惊，但内心早已激动万分。
他沿着黄土小路向东走，一直一直向前走，时不时望向四周的景色，黄绿参半的榆杨柳树，还有清澈见底的蜿蜒小溪。终于，他看见了一座城门，那城门处有官兵驻守，来来往往许多行人，热闹嘈杂。
银井在城门口踌躇了片刻，便被身后的大婶催问：“你到底进不进长安城啊？”
他讪讪一笑，狠下心，走进了长安城。
这一踏步不要紧，立马被眼前繁华的场景惊到，这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就算以前寺庙人烟再多，也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街上的人群摩肩擦踵，生生架着他向前走去。
银井来的不是别处，正是热闹喧哗的长安城西市。
一路上的商铺和摊位上的东西让他应接不暇，还有那群衣衫鲜艳的少女们，面如桃花，仿佛这初冬里的暖阳耀眼夺目，男子们神态自若的谈笑风生 。
再往前走，便是一阵鼓乐声，那鼓乐声从酒楼里传来，银井放眼望去，看见里面的舞姬翩然若飞，没敢再多看一眼，立马转回头来。
他试着和路人说话，话却堵在喉咙里支支吾吾的没有说出半个字。
不过，路人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英俊潇洒的人物，不禁多留意他两眼。
银井被看的不自在，所以略微颔首，悄悄抬起衣袖遮了遮脸。
不知不觉辗转到一个卖礼佛用具的摊位上，他猛然想起小庙正需要新的香炉和蒲团，所以想置办些。
可银井已避世许久，自然不知道该拿什么换这些东西，他站在旁看着路人拿出一串串铜板来换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明了那铜板就是现在人们用来买东西用的钱。
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那些梧桐叶，凝神施法将那些叶子化成了铜板。
阳光照在他月白色的衣肩上，施法后他的头在隐隐作痛，稍稍好了些后，他拿出一串铜板，换了新的香炉和蒲团。
银井发现这里的人很少披头散发，便躲在一处角落，随手变出来个发绳，将头发随意拢在脑后绑了起来。
银井的衣着打扮和那些男子大相径庭，而且因为过于好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他。
他感受到如此多炽热的目光后，壮了壮胆，大声问道：“各位可有想拜佛求愿的？可随我去城外的庙宇…….”
话还没说完，那些目光轰然四散，还开始纷纷议论道：“原来是招香客！怪不得穿成这样！”
“这男子是有几分姿色，不过还是小心些才好。”
银井的周围瞬间空出了一片，那些人都离他远远的，生怕他是什么骗子。
他举起打招呼的右手在空中尴尬的定住，嘴里继续呢喃：“不灵不要钱的。”
见无人理自己，他眼里有些失落，内心很是受挫，便拿着东西，匆匆离开。
寂寞伶仃的金桐在寒风萧萧中等了他大半天，终于望到了那心心念念的身影，正从远处山间小路赶了回来。
银井顶着微寒气息打开了庙门，拎着手里的香炉走向金桐，笑问：“看，我买的香炉如何？”
金桐仔细看了一番，点头回：“甚好。”
银井随后便解释：“想来这庙宇需要好好修缮，才能招来香客，所以你莫急，先等等吧。”
金桐一副毫不在意的口吻：“我从未急过，银井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万事万物自有定律，该我哪天化形，都是天意。”
又一阵风悍然飘过，银井的衣角纷飞，仿佛一尘不染的仙君。
庙宇的铃铛，轻轻摇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金桐和银井同时转头望向寺庙的檐边，看那锈迹斑斑的铃铛在冬风里摇曳。
银井一拍脑门：“糟了，忘换新的铃铛了。”
金桐忙道：“我觉得这个铃铛还蛮好的，经历了时光风雨的洗礼，也算是别具一格。”
银井垂下衣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得了，我也不与你多说，进去摆置去了。”
没等金桐说话，银白衣摆已然拂过台阶，跨过了门槛。
金桐忽然沉思，银井拿什么换的那些东西？
银井将新的蒲团放在地板中央，然后将新的莲花香炉放在了供台上，抬头看那庄严肃穆又隐隐有些祥和慈悲的佛，唇角似乎有了点满意的笑。
他忽然想坐在这里静一静，于是盘腿坐下，闭目凝神。
虽然没有燃新香，但清风吹来，隐隐能将身侧旧香炉的味道送到他的面前。
待到银井睁开眼走出门时，才发觉太阳已落山，天空一片沉寂深邃的蓝，那是将黑未黑的蓝。
银井背靠着金桐坐在冰冷的地上，又一片叶子不经意间从他的肩滑落在他的腿上。
金桐不禁问：“你到底拿什么东西换的那些东西？”
银井墨发随风散开，眉宇间尽是淡薄宁静，他轻拾那片梧桐叶，举在面前，说：“就是这个。”
金桐：“就这？”
话音刚末，只见银井意念一发，便将手里的黄叶变成了一枚铜币。
金桐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银井收集了自己的落叶，原来是有此用处，他当时只以为银井有收藏落叶的嗜好。
银井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枚铜板，仰天轻问：“金桐，你何时才能化形呢？”
金桐看着他呼出的那口银气热雾，宠溺的伸出一根长枝拂过他的青丝，含笑道：“银井，别再犯愁了，要不然你自己先去游历一番，回来给我讲讲故事吧？”
银井不语，将手里的那枚铜币挂在了眼前一条细小的树枝上，眸里似盛了淡淡水光，夜色和星子倒映在他眼底，凉风习习，疲倦感向他席卷而来，他靠在背后粗壮的树干上，支起小腿，将胳膊搭在上面，徐徐合眼睡了。
长风托起银井的衣角，青砖地面上的他和枯了大半的梧桐树有种浑然天成的凄美之感。
次日，初升太阳的一道光线将银井唤醒，金桐还沉浸在睡梦中。
银井掸掸身上的灰尘，深呼吸了一下清冷幽甜的空气，下定决心后，款款的走出了庙宇。
金桐醒来时，见不到他，便高声喊了两声他的名字，不过，只有空中一只乌鸦啼叫来回应他。
金桐不禁暗自低喃：又去哪里了？不会真的走了吧？矮井，真的丢下我了？
他试着问刚刚稳落在树杈上的乌鸦：“你看见银井了么？”
乌鸦哪能听懂他一树精的话，自顾自抬头沐浴金灿灿的阳光，翘起羽翼，落了一滴鸟屎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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