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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你的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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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时倾收到了一条来自他亲弟弟的短信。
【时似:哥,你那没事儿吧?我看国内新闻好像就是你读的那高中周围流行达克拉啊。】
【时似:你有没有感受到什么异样?咳嗽,发热这些有没有?你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啊,我的哥。】
【7.:没有,一切顺利。】
【时似:那就好,那就好,哥,你不知道我可担心死了!还有就是哥,我要向你分享一个好消息!】
【时似:这次我数学年级第一!最后那道压轴题只有我做对了!】
【7.:嗯,厉害。】
【时似:哈哈,要说厉害我还在哥你面前排不上号。】
【时似:……哥,还有一件事。】
时倾见聊天界面一直都是输入中,纳闷。
【7.:什么事?】
【时似:爸妈他们说这回放寒假的时候,要来给你办转学手续。从国内转到国外。】
【7.:……不转。】
【时似:我也好几次向爸妈求情了,但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7.:现在闹疫情,让他别来。】
【时似:我也这么跟爸说了,但爸说线下转不了就线上转……对不起啊,哥,我尽力了。】
【7.:……让他少管,我会自己转。】
【时似:我的哥啊!(大哭)(大哭)(大哭)】
时倾是在国外念的初中,初三那年,他,他的父母和他的弟弟聚在一桌上吃饭。
时父坐主位,右边坐着他的妻子,时母;左边坐着他的儿子,时似。
时母右边坐着他的另一个儿子,时倾。
时父:“时倾啊,你之前跟我商量在国内读高中这件事,我觉得不行。你仔细想想,你一个人去了国内没人照顾你,我和你妈会担心的。”
时倾:“不用,我能照顾我自己。”
时父:“在国外读高中哪不好了?”
时倾:“在国内读高中哪不好了?”
时父:“国外是你的家,这里有你的家人,有家不待,偏要另辟蹊径!”
“决定了,就在国外。”
“听到没?就在国外。”
“就在国外昂。”
时母见时倾迟迟未答应,戳了戳他胳膊,朝他使了个眼色,虽然语气极轻,但还是有呵责的意味:“发什么神呢,你爸爸跟你说话呢,你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我记得以前话挺多的呀,现在怎么就跟个闷罐子一样……”
时倾茫然间抬头对上时父冷冽的眼神,在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过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冷,像十万冰窟同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寒气,寒气衬透衣衫,刺入肌肤,融入鲜血,刻入骨骼。
曾有一瞬间,时倾眼神对不上焦,他想说话,嗓子却像是被什么活活掐住一般。
窒息,难受。
“算了,莫问他了,”时父一甩筷子,夹着的可乐鸡翅落回盘中,数落,“反正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他拉下脸继续说:“上次我见你和你朋友聊的挺开心的,一到家就成这副名堂,摆脸给谁看?你不是话少,你是不愿意说!”
时父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时倾身心上刻下了深红的烙印。永远也擦不掉,永远也洗不净。
时倾噤声,筷子收了回来悬在半空,他在想,他是不是就不该坐在主桌上,不该碍了他们的眼。
一直以来,好像他说什么,做什么在父母眼中都是错的。一旦不依了他们的意,冰冷的文字又会涌入他的耳膜贯彻整个神经。
年级第一不知道他现在该做什么,这饭究竟还吃不吃了?
“爸,妈,哥他可能只是一时没听见。”时似打圆场。
此时他觉得眼前的父母很陌生。就连平时他觉得慈祥和蔼的父亲也不笑了,就连通情达理的母亲也不说话了。
空气陷入死一般寂静。
时似还想说:能不能别怪哥哥了。
时倾觉得脑中乱作一团,他不属于这里,脑海中涌出一个字——逃。
逃得越远越好……或许只逃到不碍他们眼的地方。
他吃完了最后一口饭,难以下咽,轻轻放下筷子,从座位上起身,没再注视父母冰冷的眼神一眼。
“咚咚咚”甚至就连上楼梯的脚步声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什么脾气?惯的他的!”时父脸憋得通红,“每次吃完饭就上楼,楼下不宽敞容不下他一个人,怎么的?”
“你呀,消消气昂,”时母给时似夹了一块儿可乐鸡翅,对时父说道。
时似紧抿上唇,他突然也没胃口了。
放下筷子,说道:“爸妈你们先吃,我去看看哥。”
话毕,他不顾母亲的阻拦径直上了二楼。
“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几人都听见了。
“啪!”时似一掌拍开时倾的门,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哥!你还好吧?”
时倾坐在书桌前,回头。
时似一愣,这个哥哥也好陌生。
他印象中的哥哥是个妥妥的大学霸,表彰大会的时候永远站在最前面,永远会拿好多好多奖状奖杯回家,永远光鲜亮丽,永远光彩夺目。
眼前的哥哥眼神好疲惫,左眼已经彻底没有光了,只有右眼还隐隐有些,他的眼眶没有泛红,与其说是委屈,倒不如说是麻木。
只能容纳下一个人的书桌上堆满了辅导资料,整个桌子已经没有任何空白。
“他别把小四带坏了!”空旷的楼道传来时父的声音。
“不会不会,小四最听话啦。”时母附和他。
“一天到晚跟个老古董一样,让他说句话那么难?!”
“是是是,还是小四最活泼了,你们父子俩从早能唠到晚。”
时似脑中一阵轰鸣:他们的对话好清晰,哥他是不是一直都能听见,他听了这一对话不下三年。
他看时倾的眼神中似乎多了几分……同情,那个在学校里有很多女孩儿塞情书的年级第一哥哥怎么到了家里就变得如此暗淡了。
“哥……你别听爸妈他们瞎说!”时似声音颤抖,他没有底气更没有资格去跟一个不幸的人讲道理,去劝一个不幸的人放下,去劝一个不幸的人低头。
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小时候总会在放学后给他买糖,小时候总会对着他笑,在他考差时会摸摸他的头给他安慰,会兴奋地来向他炫耀自己又考了年级第一……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哥哥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了,不爱说话了,不爱分享了,像块木头,像块冰块儿,像具人偶。他的灵魂在一次又一次低头,下面的两个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以创造者的名义狠狠地击溃一个青春期有点微薄自尊的男孩儿。
但哥哥还是会给他买糖,透过哥哥的眼睛,时似总是会有股错觉:哥哥在把他自己重新养一遍。
“嗯。”时倾回他。
“哥,你吃糖吗?”时似摸了摸口袋,猛抓了一大把大白兔奶糖,“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糖总会过去的,这是哥你教我的。”
“饱了,不吃。”
“哥!你看看吃饭的时候你才吃多少呀?!”时似跑过去,把那一大把白兔奶糖全塞进哥哥的手里。
奶糖很轻,却很有分量。
“哥,你在复习吗?”时似随意翻了翻时倾的笔记,工整有序,井井有条,错落有致。
他不禁“哇塞”一声:“哥,你带我预习吧!你现在初三,我也初一了,再过两年我也会用到了。”
时倾挤出一抹笑,把奶糖又全塞回了时似的口袋,垂眸,细声道:“还有整整两年,现在教了你也忘了。”
“不嘛,不嘛!哥,你教我一道常考的,我一定会记住的!”
“就这一道,过来听。”
这道题很难却是易考题型,全属于最后拉分差的题了。
“但是,哥,你看,两年过去了,我还是没忘。这次考试全年级只有我一个人做出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哥……我想你了。你能不能早点从国内回来,算算时间,现在你也高二了。爸妈说高三让你转学到国外,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团聚了,然后你会考上国外的一所好大学,我们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但一想到父母所说的所做的。
“哥,其实我希望你别回来了,永远自由,能够做自己,不用再回到他们的掌控之下了。”
时似擦了擦已经落灰的全家福,他这才发现,站在父母中间的是他,站在最边缘的是他哥。
“我讨厌偏心的父母,但偏偏抢走本该属于你的爱的人是我……”
“小四,下来吃饭了。”时母喊。
“来了。”时似回。
时母连续夹了好几块可乐鸡翅在时似碗里,连声夸道:“小四真厉害!这次数学是年级第一吧?最后的压轴题全年级只有你一个人做出来了。”
时似笑着回他:“这是哥教我的。”
时父“啧”得一声:“别提你那哥了,让他高中就在国外读偏要回国。现在好了,我和你妈还得抽个时间回国给他办转学手续。”
“其实……哥在国内挺好的,国内也有很好的大学……”
“啪!”筷子被时父拍在桌子上,他胀得脸通红,呼出一口粗气,紧皱眉头道:“有家不待偏得去另辟蹊径,成天到晚跟野的一样!”
“爸!”时似猛得站起来,他质问,“哥还是你们亲生的吗?”
时父:“怎么不是亲生的啦?如果不是亲生的,我还管他做甚!”
时似有一溜串儿的话塞在口中,他特别想把它们说出来,前所未有地想——明明哥以前也是那么阳光开朗,究竟为什么变得沉默寡言你们没点数?他向你们分享成绩的时候,你们有哪次给过他正面的回应?我只是考了个数学年级第一,而哥他是次次总分年级第一,我被夸得天花乱坠,他就被贬得一文不值!!!我替哥感到不值……
他还是没说出来,因为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是他的父母,是爱着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