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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103章 ...

  •   翟悉抱着被子,靠在床头上,偏头看着熟睡的王玉儒。
      王玉儒入睡很艰难,他说等王玉儒先睡着了自己再睡,可等他哥睡着了,他又睡不着了。
      他也不是没有睡意,而是不舍得睡,睡着了就没有意识了,不如用这个时间守着王玉儒,那样每一分每一秒才不算浪费。

      王玉儒大概是用半年的时间习惯了侧身面朝墙睡,那样的睡姿,让孤单在深夜里都有了形。
      可现在王玉儒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翟悉盯着那个背影看了很久。
      你可不可以转过来躺到我怀里。
      他朝王玉儒伸手,略过肩膀,停在耳边的头发那里,用指尖撩了撩。
      可当他碰到那捋湿淋淋的头发时,忽然就怔住了——这绝对不是睡前运动出的汗,那会儿到现在早干了,而且初春的天还不至于让人感觉到热,王玉儒这种气血不太足的人又容易体寒……

      翟悉脑子里的弦猛然拉直。

      他赶紧点开手机的光,凑上去看了眼。

      看到王玉儒的瞬间,翟悉的心就狠狠地拧了一下。
      也许是做了噩梦,王玉儒的表情非常狰狞,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手死死抓着身前的被角,指关节绷得青白,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哥,”翟悉轻轻推了两下,“你醒醒,哥。”
      王玉儒没有马上醒来,在他呼喊了几声之后,才缓慢地睁开湿漉的眼睛,往后翻了个身,平躺着看向翟悉。
      “做噩梦了吗?”翟悉摸了摸王玉儒的额头,“我去给你拿瓶水喝。”

      王玉儒刚醒,翟悉就没开灯,摸黑出去抓了瓶矿泉水,拧开盖递给王玉儒。
      但王玉儒没有反应,仍旧原封不动地躺着。
      翟悉愣了愣,突然抛开水,爬到王玉儒身边攥住他沾着汗的手:“能感觉到我在摸你的手吗?哥,你仔细感觉一下,我在捏你的手。”
      王玉儒头朝他偏了偏,但动作轻飘飘的,没太有神魂的样子。
      “没事,这种感觉马上就过去了,”翟悉弯腰亲了亲他的脸,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肩膀,“吸气,哥,深呼吸,你的身体就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我陪着你……”

      王玉儒的眼睛眯了眯,然后闭上,隔了一会又睁开。
      从翟悉那里将手收回,他抬起来,在眼前了摊开十指。
      “晚上黑,”翟悉赶紧找出手机来打光,“看到了吗,你的手,你看,你的手。”
      “嗯。”王玉儒发出一声清浅的回应。

      翟悉恍然间如释重负,手电筒随着他的手抖都快晃成了DJ灯光。
      “我在……辅导班。”王玉儒弯了弯手指,似乎在感受指尖的屈伸。
      “嗯,对,”翟悉看到王玉儒要坐起来,连忙伸手去扶,“我回乔天找你,我们住在这里。”
      王玉儒靠在枕头上,缓慢地点了点头:“哦。”
      “没事的,”翟悉倾身抱住了他,语无伦次地安慰说,“安全了,哥,没事,你是安全的。”

      过了两秒,王玉儒也搂住了他,问:“吓到你了吗。”
      “有点儿,”翟悉用力抱紧了他,“不过你没事就好了。”
      “我没事,”王玉儒停了稍刻,说,“不想睡觉了。”
      “那就先不睡。”翟悉说。
      “不睡干点什么呢?”王玉儒把他推开了一点,打开手机,似乎是准备找点事情做。
      “什么也不干,”翟悉把手机拨开,“就躺着,陪我。”
      王玉儒转头看着他:“好。”

      虽然答应了,但王玉儒这晚上总隔三差五去摸手机,翟悉感觉很有必要让王玉儒明白,什么都不做就躺在床上是可以被允许的,是也能被算作休息里去的。
      但他跟王玉儒讲也不管用,王玉儒大概还是有一些休息耻辱症,看着有点紧绷,躺也躺得不踏实。

      这种开导的事还得交给专业人员来做,翟悉是旁观者,没法把王玉儒的感受一五一十报给焦琮,就建议王玉儒对焦医生全招了:“你就把这些所有的都跟她说,别瞒着她,她能开导你,帮你真的放松下来。”
      王玉儒答应得挺好,但接下来一周始终都没去约心理咨询,问就是没空,等周末翟悉再回来,拽着他问现在有空了吗,王玉儒才嗫嚅着说:“我感觉已经恢复……很好了,不用看了。”
      “不行,”翟悉用上强硬政策,“焦医生没跟我说可以就是还得去。”
      王玉儒欲言又止,最后说:“好吧。”

      这次咨询的时间比以往每一次都要长,翟悉在等候室团团转到头都晕了,焦琮才叩门走进来。
      “今天怎么这么久?”翟悉忙迎上前。
      焦琮看了他一眼,挥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今天和你男朋友聊得比较深。”
      “啊,”翟悉傻眼了,“他,告诉你……的吗?”
      焦琮应声说:“嗯。”
      “……”翟悉感觉有点不自在了,抓了抓自己的裤线。

      他让王玉儒对焦医生坦诚点,也不是说什么都要倒出去,但是转念一想,王玉儒愿意公开他们的关系,比起以前也是个超级无敌大的进步了。

      “不过我之前多少也猜到了,”焦琮笑了笑,“今天主要是因为他主动谈到了你们的关系,说起这段关系带给他的获得感,和一些仍然存在的不安全感。”
      “不安全吗?”翟悉自言自语道。
      “嗯,从他的各方面情况看来,愿意对我袒露这些,而不是再一味地强撑,本身就已经是迈出了很大的一步,”焦琮看着翟悉,温声说道,“这说明,你给他的支持起作用了。”

      “没,主要还是他自己……”翟悉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的,主要还是他自己有强烈的愿意改进的意愿,”焦琮顿了顿,“还有,今天他提到了,你比较在意他学不会休息这一点。”
      翟悉猛然间浑身发痒:“啊……对,我想让他多休息……”
      “你是一片好意,我明白。你希望他放松,但他也是一个比较骄傲的人,应该很少有他学不会的东西,硬让他闲下来他也很苦恼,”焦琮说,“可能内卷或者说努力已经成了他的舒适区,所以我后来细想了想,这个就顺其自然吧,让他做在那一刻他觉得舒服和自洽的事情就好。”
      翟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后续焦琮又反馈了些王玉儒的情况,也许是关系公开后被卷入事中,翟悉总有种自己也在做心理咨询的错觉,结束后背上都是汗,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品出来一点敬佩——原来袒露自己,把最细枝末节的惶恐与脆弱碾开来给别人看,是这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他忽然觉得,对有心理问题的人轻飘飘的一句“你去看心理医生啊”,可能也是一种非常高傲的冷眼旁观。

      从心理咨询机构出来,两人吃完饭回到辅导班,夜已微垂着深了。
      王玉儒靠在床头看论文,翟悉就躺在他身边陪着,散漫地刷着手机。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抬头看过去时,发现王玉儒已经歪着头睡着了,平板还亮着屏,摆在大腿上。

      翟悉把平板拿走了,给王玉儒掖好被子,拿了个枕头垫在他脖子后面。

      没有睡意,翟悉就坐在王玉儒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情。
      想学校里发生的。
      想发生在王玉儒身上的。
      想以前。
      还有以后。

      他想得有些深了,半夜不知几点,王玉儒猛然在梦中惊醒,他才从思考里蹦出来,唰一下拥住惊慌的人:“怎么了?”
      “把你吵醒了吗?”王玉儒说。
      “你这才多大动静,”翟悉把唇贴在他脖子上蹭了蹭,“我睡着了跟牤牛一样沉。”
      王玉儒笑了笑:“你还没睡啊。”
      “嗯哼,”翟悉松开他,“又做噩梦了?”

      王玉儒先是否认了,摇了摇头,然后往下挪了挪,身体躲进了被窝里。

      翟悉没说话,也往下搓搓,靠在了他身边。

      “翟悉,”王玉儒闭上眼睛停了很久,最后睁开眼,转头看过来,“跟你说个事。”
      翟悉也看着他,哪怕漆黑一片看不清:“嗯。”
      “你别害怕。”王玉儒把手搭在他手臂上。
      可翟悉感觉害怕的是王玉儒,就反手盖在了他哥的手背上。
      “周梓甄,”王玉儒很艰难地咽了咽,声音变小了,“他被马允森逼得跳楼了。”

      翟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没叹出来,而是牵着手往腰后放,引着王玉儒侧过身来,抱住自己。
      王玉儒好像还是很在乎翟悉的感受,听了一会,发现他没有很震惊,才彻底重重地抱住了他。

      “很长时间没有情绪,”王玉儒说,“我以为我已经不后悔了。”
      翟悉亲了亲他的额头。
      “可最近状态恢复一点,”王玉儒把脸靠在翟悉肩膀上,“我发现我还是纠结……如果当初我别劝他继续忍着,拉他一把,现在肯定不会是这样。”

      “哥,”翟悉说,“和你没关系,这都是你们那个畜生导师造的孽。”
      王玉儒陷入了沉默。
      翟悉就陪着他不说话。
      直到几分钟后他愿意说了:“他被撤职了,但没开除,被分到本科生校区那边当讲师了。”

      “操,”翟悉没忍住,“还活着呢?”
      王玉儒叹了叹气:“有后台。”
      “这种的还怎么报复,”翟悉窝着气,“有后台撑着还能让他身败名裂吗。”
      “不好说,这件事就被压得很紧,校外基本没有知道的,举报大概率也会被压,”王玉儒顿了一下,有些惋惜,“但我也没试过。”

      “后悔当初没举报他吗?”翟悉问。
      “后悔,”王玉儒说,“但是要让我现在举报他,我还是……不敢。”

      翟悉第一反应还是这有什么不敢的,那混蛋现在就是个小讲师,靠舆论造势把他踢出校门岂不是易如反掌。

      “那你就打算继续这样后悔着吗?”
      说完翟悉就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戾气,以及对马允森后台势力的忽略,连忙缓和下来,补充道:“你是怎么想的啊?”

      王玉儒沉思了很长的时间,才缓声说:“他在学术圈经营那么多年,关系网很复杂,凭我一个人的记忆和指摘,很可能不仅动不了他,还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
      翟悉承认:“这确实。”
      “我不是就甘心这样过去了,举报这种事我也和槐川一起做过,但在马允森这里不能太想当然了,”王玉儒说,“翟悉,我需要时间。”

      翟悉不太懂,但还是应声:“嗯。”
      “我需要让自己足够有分量,到那时候,报复他的方式就不再是举报那么简单了。”
      “啊。”翟悉感到心头一激。
      “我想成为像秦老师那样的教授,学术严谨,待人谦和,真正能尊重到每一个学生。”
      王玉儒说到这停了一下,声音逐渐大了点:“我要让马允森看见,他曾经践踏、辱骂的人,没有被他摧毁,反而堂堂正正地走到了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地方。”

      翟悉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戳中了,就是纯懵,脑子去世了很久。
      王玉儒还在讲他的规划,讲他以后要怎么做才能助力形成一个学术欺凌不复存在的环境,翟悉仔细听着,许久以后才感叹说:“深藏不露啊。”
      “嗯?”王玉儒卡顿了一下。
      “你其实一直都挺有自己的想法,是吧。”翟悉说。
      王玉儒微微仰起了头。
      “我支持你的想法,”翟悉稍微低头,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吻,“想就去做,我等着看你碾压他的那一天。”

      王玉儒安静了少会儿,又往前抬抬头,用鼻尖顶了两下他的嘴唇。
      翟悉被蹭得倒吸气:“哎……”
      “师哥可惜了。”王玉儒说。
      翟悉没有回话,他更紧地抱住王玉儒,就像是要把那些痛苦与自责分担过来。

      到现在再看周梓甄这件事,翟悉也分辨不清到底是谁在逼谁了,究竟是承受不住马允森的施压而轻生,还是发觉无力撼动其地位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以死为证,都已经无从考究了。
      但毫无疑问,这件事都是沉重的,悲痛的,他暂时还无法消化的。
      所以过多的话也由不得他说,他只能够抱着王玉儒,陪着王玉儒,和他一同感受着那些过往沉重。

      良久,王玉儒突然不舒服地“嗯”了一声。
      翟悉听着,心都要绞成肉泥了,继而更深地搂住了他。
      “咳……”王玉儒拍了拍翟悉的后背,“松一点不?我喘不动了,项链硌得疼……”
      “哦,哦。”翟悉连忙释放掉九成的力气。

      隔了一会,王玉儒凑上来吻了吻他:“睡吧。”
      “嗯,”翟悉忍了忍,还是说,“做个好梦。”
      王玉儒轻笑了声,应道:“好啊,你来我梦里吧。”
      翟悉和他额头相抵:“进去了,你睡着就可以见到我。”
      “是吗,”王玉儒缓慢地说,“如果没梦到你怎么办。”
      “那我说话不算数啊,你说怎么罚我吧。”翟悉乐了。
      “没梦到你,”王玉儒说,“就罚你明天给我买束花。”

      翟悉微愣。
      旋即笑了起来,兴冲冲地啃了王玉儒两口:“好的,领罚。”

      梦到翟悉还是很轻而易举的,第二天王玉儒也很坦然的把梦里的所见所闻告诉了翟悉,但翟悉还是很执拗地给他买了花。
      翟悉买的那捧是个五彩斑斓的大杂烩,说是想要让王玉儒的生活多姿多彩,但颜色实在妖艳得过分,王玉儒纠结了一路,最后一狠心,决定做个铁头人,把花带回实验室。

      到实验楼下面的时候,王玉儒又觉得太过张扬,招人耳目,不如带回宿舍。
      可舍友又肯定要打听花哪来的,不如放在实验室,至少大伙儿都会有一些装点工位的癖好,倒也并不会显得突兀。

      他挑了个人少的时候,顺着电梯来到三楼的走廊。

      走廊里没有人,看起来很僻静,王玉儒放心地快步走向实验室。
      但走了没几步,实验基地的门打开,杜桑臾从里面走出来,一抬头,刚好就和他对视上了。

      “……师姐。”王玉儒把那几朵花往身边侧了侧。
      杜桑臾眼神在花上一瞥,立马弹了回来,微笑着看向他:“有活动呀?”
      王玉儒笑了笑,接应下来:“嗯,刚回来。”
      “周末还来什么来,屋里都没怎么有人,”杜桑臾抬手,随意地往实验室方向一指,“你这申博的事忙完也没事了,该回去歇着就回去歇着吧。”
      王玉儒点头答应着,两人简单对话就算结束,他继续往前走,与师姐擦肩而过。

      一抹很温缓的笑声。

      王玉儒微怔,转过头去看向杜桑臾。
      “这还是你那个……”杜桑臾停下来,笑着说,“你弟送的吗?”
      脸上突然发热了起来,王玉儒不自在地动了动胳膊,听见牛皮纸摩擦的声音。
      他没肯定也没否定,目移到别处去,不是很自信地说:“想拿过来装饰一下工位……”

      杜桑臾笑了笑。

      “当然可以啊,”杜桑臾竖了个大拇指,“位子上多摆点儿亮的东西。”
      王玉儒回以微笑:“嗯,好,师姐。”
      杜桑臾诧异了一下,表情定住,但也不过两秒,又很高兴地笑了起来:“感觉你最近状态越来越好了。”
      “有吗。”王玉儒知道是有的。
      “那当然,”杜桑臾说着声音低了一点,“大部分人到这个年龄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调整过来了就好。”

      杜桑臾和前夫断得果断干脆,王玉儒没看见多少她的失落,但听这句话,王玉儒就明白她在背后自己咽下去了多少伤心。

      他看着杜桑臾,轻声道:“走出来了。”
      杜桑臾笑着点点头:“不光走出来,还要走到国外去了,”她顿了顿,看着王玉儒,真诚地说,“到国外继续越来越好呀。”

      王玉儒忽然间涌上来一阵激烈的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吃药的原因,他的情绪开始大幅度地高涨低落,向两个方向远离了平均值。
      譬如这一刻,他就禁不住要泪眼了,低头跟师姐道一声感谢,就匆忙转回头去,用手背遮住了眼。

      他忍住了。

      没掉出来眼泪。

      但突然翻滚上来的情绪还没完全消失,直到回到工位,把鲜花摆好,人也坐好,电脑也开好,一切都类似于平常了,他激增的情绪才开始退潮下跌。

      心情平静下来,而花还是不变的鲜艳多彩。

      王玉儒给它拍了两张照片,想记录此刻的感受,但编辑完朋友圈又迟疑了,想了想还是作罢,有太多顾虑,如此张扬不是他的风格。

      但花实在好看,王玉儒也是实在喜欢,于是最后设置成了朋友圈背景图,并截图发给翟悉,告诉他说:想你的时候就抬头,我在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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