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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8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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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儒写完论文,提交的事情就被翟悉全揽去了,看起来是真的要贯彻落实“独立自强”的奋斗目标。
而且这次他再提回東央大学的事情,翟悉也没发疯,心平气和地应允了,还说:“等我忙完这两天,就回乔天找你。”
翟悉说得那样大度,很崇尚公平的样子,哪怕王玉儒觉得他这样有些过犹不及,也没有再深挖了,妥善告别后,就快马加鞭地回到了学校。
无人机项目已经抵达了第三阶段,主要研发的是系留无人机的照明与监测,目前的困难是还达不到灵活作业的目标,部署不够快速,做不到即开即用。
王玉儒刚回来,就被陆槐川倒了一肚子的黑泥苦水,在他面前整出一副求神拜佛的模样:“大师,你快帮忙想想办法,怎么突破。”
“好,没问题,”王玉儒翻了翻项目成员的汇总报告,最后一页看到秦迪的签名时,他蓦地怔住,问道,“老师……后来还来找过我吗?”
“是有这事,我差点忘了,”陆槐川拍了下脑门,“她说等你回来再说,你先别看了,快去办公室找她一趟。”
“……好。”王玉儒放下报告书,站了起来。
走在前往秦迪办公室的走廊上,王玉儒听见了自己肌肉紧绷的声音。
要说什么。
对不起老师,我隐瞒了您?我辜负了您?抱歉让您冒着风险,接收了这样一个没法扳回脸面的学生。
他想了很多。
可所有的开场白,都在敲响办公室的门,看见一身素雅长裙的秦老师,不似师生更胜朋友地笑着,对他说“玉儒,你回来了”的时候,化作了泡沫。
王玉儒也微笑相迎,努力表现得轻描淡写:“老师,您找我。”
“对,进来,”秦迪给他让路,“跟你商量一个事情。”
果然是要谈话吗?
王玉儒忐忑地吸了口气,抬腿走了进去。
“坐下说。”秦迪坐在了他的对面。
王玉儒坐得板正,小心地看着她。
“最近怎么样?”秦迪问。
王玉儒大脑极速飞转,准备好的台词升到了喉咙,又被他咽了回去:“挺好的。”
“你的事我也听说了,”秦迪温和地笑了一笑,娓娓道来的语气就像是在疏导,“以前我就总感觉,你身上好像还背负着其他的东西,是挺不容易,老师理解你。”
“老师……”王玉儒张了张口,说不出任何的话。
“平时有什么问题呢,你也及时来跟我说,可能有时候我忙起来顾不上,就关心的不到位,但学生来找我,我都是非常愿意为你们去解决困难的。”
被在乎着的感觉,让王玉儒眼眶微热,他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她:“谢谢老师。”
“谢什么,不说那些,”秦迪说,“找你呢,主要是想问问你以后的规划。”
研二这个分水岭只有三类人——准备读博的,开始找工作的,以及还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于是两手抓的。
关于未来,躲不开,总要下决定的。
这道人生选择题对王玉儒来说不算难,他早就偷偷描摹过无数次,所以说出口时并没有多少的犹豫:“老师,我想跟着您继续读博。”
秦迪听过后,脸上展现出的并不是欣慰,而是略带惋惜的笑。
“你愿意跟我读,我当然很开心,”她目光里的期许并非殷切与要求,而是带着一种很长远的力量,“但我认为,你是可以走出去的人,你跟我读博,那你的平台也就是東大了。”
王玉儒大概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浑身像被钉住一样动弹不得。
秦迪顿了顿,说:“我想推荐你去史飏老师那里读博。”
这超出了王玉儒的认知范畴,他愣愣地抬起头:“史教授?”
“对,史教授,你听过他的报告,见过的,”秦迪微微一笑,“他是我的老师,推荐过去很方便,他们那边的平台设备都是世界领先,你去了,绝对比在这里发展更好。”
王玉儒有点缓不过来:“我能去史教授团队读博?”
秦迪点了点头:“你考虑一下愿不愿意。”
那样灵活的头脑,怎么也转不动了。
王玉儒就像被吓呆了一样,看着秦迪不说话。
秦迪看出了他的纠结,退了一步讲:“或者你担心不适应国外的生活,可以申请一个访学项目,我送你去那边交流半年,你先看看合不合适,再决定要不要在那边长期发展。”
片刻后,王玉儒结结巴巴地说:“老师我,我得先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没问题,”秦迪爽快地应下来,“现在你不用太有压力,就只是访学,去拓宽一下视野,最后去不去的反正我这里都给你留退路。”
“访学……”王玉儒咬了咬唇角,“也得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好,回去好好想想,”秦迪说,“个人发展虽然重要,你个人的意愿还是得排在首位的,等你想好了,就来跟我说。”
如此大恩,王玉儒首先是害怕自己承受不起,谢过秦老师后,从办公室走出,他才迟钝地感受到一阵振奋和惊喜。
史飏教授,国际知名控制学专家,剑桥大学终身教授,名下实验室内拥有欧盟顶尖的动态协同控制平台,其团队主导的各大项目共创下57条世界纪录。
师从这样的巨佬——是王玉儒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但他真的能去吗?
个人的实力够不够?经济条件达不达标?
翟悉允不允许?
毕竟一去就是要四五年,哪怕来个短期的访学项目,也足足有半年之久。
思来想去,王玉儒感觉还是得先看看翟悉是怎么想的。
他可以忍受plus版的异地恋,不代表着翟悉愿意跟他一起受苦。
王玉儒打算先压着这件事,等这阵翟悉忙完了过来找他的时候,再好好聊一聊。
但陆槐川八卦起来没完没了,一派要刨根问底之势,王玉儒就没藏了,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我靠!我就说有好事吧!”陆槐川激动得大喊,“你可别再拖了赶紧去混个脸熟吧,剑桥的门槛可没低到能一直等着你这位大爷,印度那些卷王可不给你留位置,快点抓住机会去国外混呐!”
“再想想吧,”王玉儒还是那个理由,“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行,你就慢慢商量吧,”陆槐川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叹了口气,“到时候你就只能抱着東大博士的牌子悔恨终生了。”
王玉儒笑了笑,没接话。
翟悉是在五天后回来的。
他没像以前一样两手空空,也不知道是在笨拙地模仿谁,从蛋糕店买了一大堆的甜点,进来就砸在王玉儒的工位上。
“跟你同学分着吃。”翟悉煞有其事地往旁边指挥了两下。
周围一圈的人纷纷抬头,有馋的,有困惑的,也有单纯吃瓜的。
王玉儒实在受不了这样的高调,快速从袋子里拿了几盒雪媚娘,给大家分完,就拉着翟悉逃出了实验室。
翟悉还非常有成就感,觉得自己做了好事一桩,已经可以跻身小大人的世界了。
看他春风得意,王玉儒就没急着泼冷水了,把访学的事情往后一延,先带他去了一直想吃的港式茶餐厅。
吃饭时翟悉主动端茶倒水,夹菜递纸,他这些小心思根本藏不住,王玉儒看在眼里不禁想笑。
饭后王玉儒习惯性结账,翟悉也拦得很及时,大手一挥,挡在前面就喊:“不用,我来。”
王玉儒站在翟悉后面,关掉手机付款码,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角。
鉴于翟悉全方位表现出一副可以“靠自己”的形象,王玉儒也没那么为难了,在翟悉骑车载他回辅导班的途中,就不经意地,将访学的事讲了出来。
“去多久?”翟悉问。
从这一句里王玉儒确定不出翟悉的情绪,于是靠近一点,从背后贴着他:“大概半年吧。”
“什么?”翟悉猛一下刹住了车。
王玉儒赶紧回头看了眼,后面没有车才放心:“注意安全。”
“在英国?”翟悉一惊一乍道,“一去就是半年?”
“嗯,”王玉儒说,“还没定,先跟你商量下要不要去。”
翟悉从车上跳下来,要吼什么似地吸了吸气,张了张口。
但最后还是压制住了,还算正常地说:“你就,你就非得去留个洋学才行?東央留不下你了。”
“也不是,”王玉儒急欲辩解,“毕竟这个机会难得——”
“你很想去吗?”翟悉打断他。
王玉儒迟疑不定地点了下头,又马上说:“但也还行。”
“你真的很想去吗?”翟悉又问了一遍。
王玉儒不会作答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所以,你就真的很想躲开我,去国外,”翟悉满脸荒唐地摇了摇头,“离我远远的是吗?”
“不是不是,”王玉儒立即否认,“我没有这样想过。”
翟悉闷声怪气:“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知道。”
“没有,”王玉儒去拉翟悉的手,“真的没有,我为什么要躲你,我想见你都还来不及。”
翟悉忿然不悦地站着,看了一会,猛地把他甩开了。
“既然这么想见我,你怎么可能还想大老远跑去访学。”
“……也没有特别想。”王玉儒说。
“嘁,”翟悉撇了撇嘴,“你我还不知道吗,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表面装得温顺懂事,骨子里比谁都精明。”
王玉儒心口窝顿顿的,喘不动气。
似乎是在疼。
“你先别生气……”王玉儒想要给翟悉息怒,结果不成功,有点无措,他垂下手臂,缓慢地说了一句倒装,“到底怎么了,你最近。”
“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翟悉突然说。
王玉儒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了,胡乱地讲:“人都是会变的。”
翟悉哼笑一声:“是啊,人都会变,我现在是不是让你特别失望了?”
王玉儒皱眉:“没有哇。”
“没有吗?”翟悉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为什么你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为什么每次我靠近你,你都像是在拼命忍耐着什么!”
“你说什么。”王玉儒愣了愣。
“我说你要是反感我了就直说!不用装!难道还以为我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吗?”翟悉说,“你无非就是觉得我太贪,只会伸手问你要东西,觉得我一直在利用你!”
路边熙熙攘攘,不间断的车辆从身边擦过,那么多人。
翟悉穿着亮眼的明黄色短袖,登场的样子太张扬,仿佛再不收场就要被聚众围观。
“没有的,”注意到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王玉儒为此感到难堪。他压低声音,“我们回辅导班再说好吗?”
翟悉固执地站在原地:“你觉得我丢人了?”
“不是的翟悉,你是我的骄傲啊,”王玉儒坐上驾驶座,把翟悉拉到后面,“别想太多,我们回去好好说一说。”
后面没再传来声音,王玉儒拍拍翟悉的腿,提醒说出发了,翟悉也没应,回以沉重的无声。
王玉儒骑着车,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是不麻痹的,就连感官神经都变迟钝了。
他把车停在辅导班门口,刚准备进屋,就被翟悉拽回去,连人带车卷着走了。
“妈在里面。”翟悉说。
“哦。”王玉儒才反应过来。
脑子好像变笨了。
王玉儒费力地按了按太阳穴。
现在该干什么?
他推着电动车走在路边,翟悉就跟在身边。
嗯,挺好的。
不对,他们要去哪?
哦,去哪都可以,只要先避开胡润妮,等辅导班放学再回去就没事。
那他们刚刚没说清楚的事情怎么办?
得说清楚。
可是去哪说?难不成真要等到晚上回辅导班再说吗?
“要不就先回我宿舍?”王玉儒问。
“去干嘛。”翟悉说。
王玉儒看着他,没勇气直接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答:“你刚才生气了。”
翟悉好像觉得很可笑,抱着胳膊哼了两声:“所以?你要去安抚我?还是要做点什么来补偿我?”
“我就是要把话说清楚。”王玉儒说。
“那就说呗,”翟悉停住脚步,“你现在不也长嘴了,说,我就在这儿听着。”
翟悉的说话口吻就带着气,王玉儒怕他怒伤肝,长长地吁了一口后,就下定了决心。
“我想还是不去访学了吧。”
“嗯?”翟悉的眉心皱了皱。
“想通了,不去了,”王玉儒说,“这种交流活动都自费,就是花钱买留学经历,没太大用处。”
翟悉没再发出声音。
王玉儒也陪着沉默了一会,最后放弃抵抗:“好吧,其实就是不想跟你那么远。”
“真的吗。”翟悉有所动容。
“真的,”王玉儒说,“异国呢,半年见不到,会很难熬的。”
“对啊。”翟悉说。
“不去了。”王玉儒说。
“就是嘛,”翟悉的嗓音有点发哑,“一周见一次我都想你想得快疯了,你要是出国,一待待半年,你要我怎么活?”
王玉儒心脏一震,呼吸都变重了几分。
他险些忘记了,翟悉对亲密关系的需求比较大,需要及时的陪伴,需要很多遍不含蓄的、清晰的、说出口的爱。
需要安慰,需要拥抱和夸赞。
不像他,只要能联系到翟悉就很知足了。
甚至忙起来的时候很少联系也可以,只要知道翟悉的存在,他就不算虚度光阴地活着了,因为翟悉让他发现这个世间还有值得去爱的人,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还不算很烂,至少还有美好存在。
两个人沿街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快到路口时,王玉儒才回了一句:“我要是一走了之,那也太自私了。”
“那就是扔下我不管了。”翟悉说。
“不会的,”王玉儒说,“我肯定还管着你。”
翟悉猛地倒吸一口气,嘶了声,转过身来,咬牙跺脚地看着他。
“不是说你管我,”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都多大了,我不用你管。”
王玉儒不说话了。
“你怎么听不懂呢你,还是你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翟悉烦闷地叹了口气,“我说的是我们两个!你要是出国了,走了,又有时差,又联系不上,我还没法去找你,那我们这段感情就没人管了!要被搁置了!要结束了!现在懂了吗?!”
“不是这样的,”王玉儒解释,“我们可以发消息,可以视频……”
“谁都可以给你发消息!给你视频!”翟悉情绪逐渐激动,甩手砸在车头上,把车钥匙砸得噼里啪啦响,“反正谁来找你你都来者不拒!”
“就只有你来找我……”王玉儒感觉被噎住了,根本说不出话。
“是,我找你,”翟悉说,“我不找你你不找我,你算算咱俩这一年,你主动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基本上都是我在找你,是我在跟个傻狗一样单方面维系感情!”
王玉儒的胸口好像被重锤砸中,痛得他眼前发黑。
他想反驳,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他有想过他,可那些深情的、藏在心底的思念和忙碌间隙的分神,在翟悉汹涌的、明晃晃的、日复一日的主动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理亏。
“是我的错,我没做好,”王玉儒最后选择这样说,“我以后再多主动一点。”
翟悉看着他。
“好了,我明白了,”王玉儒好声好气地说,“原来一直都让你这么委屈,对不起。”
翟悉听到最后三个字,好像突然变得很痛苦,眼神中写满了荒诞不经。
“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翟悉问。
王玉儒纳闷了:“我不应该道歉吗?”
翟悉很生气:“可是我也有错啊,我他妈今天就像个神经病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吼了一路我没错吗?你骂我啊,你说我,你跟我争啊,你都揽过去是什么事儿?”
“我们不是要好好聊一聊吗,”王玉儒说,“那不就是在找问题,解决问题。”
“那你怎么不找我的问题!”翟悉说。
王玉儒感觉如堕五里雾中,被翟悉的脑回路惊到笑了:“你哪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就是别激动,先让情绪好起来。”
“那你呢?你怎么就不会失控?你的负面情绪呢?”翟悉像是看不惯他笑一样,别开了眼,“我怎么就感觉,你一直都是在哄着我顺着我,迁就着我呢?”
王玉儒这会儿也蒙圈了:“因为我不想吵架啊,翟悉。”
“我就想吵了?”翟悉指了指自己。
“你先冷静。”王玉儒说。
翟悉一把推开他,自己骑上了车:“那行,我先走,你让我自己冷静冷静。”
说完这句话,翟悉就把头盔扣在头上,骑着电车走了。
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王玉儒的头疼也逐渐加深。
他不知道怎么一个访学的事情,就演变成了这副模样。
明明很简单的,只要翟悉说不去,他不去就好了。
到底是谁,在哪一步,让沟通变成了冲突的生产器。他们的互相理解掉了线。
王玉儒有点想回家了。
离得不远,他走了十几分钟就到小区了。
爬到家门口,王玉儒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翟悉没回来啊……
钥匙被翟悉一起骑走了,胡润妮又在辅导班,现在家里没人,他进不去。
王玉儒靠在门上,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看了看,又熄掉了,什么都没有干。
他沮丧地想,翟悉居然真的能做到带走一切。
这样来,此情此景倒也合理。
毕竟,你一走,我连回家的资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