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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88章 ...

  •   到翟悉所在的城市,已经天光大亮。
      王玉儒口袋只有手机,他两手空空地来到東央第一医科大学的门口,暂时无人出入,他混不进去。
      等了两分钟,他还是先拿出手机来,给翟悉打了个电话。这个时间还没上课,但应该已经起床了。
      耳边是响铃的声音,忽然声音一停,他以为是翟悉接通了,但随即传来连续的忙音——翟悉挂断了电话。

      王玉儒缓慢地点开手机。
      等了一会。
      翟悉没给他任何的解释。
      正在忙吗?怎么都来不及说一声,为什么挂了他的电话?
      他心脏发紧,呼吸也跟着发紧起来,于是没再等了,就先在微信里告诉了翟悉自己过来的事情。

      -翟悉:你怎么又来了。
      王玉儒马上输入:能不能上午的课先请个假?
      下一句“出来陪我一下”还没来得及发,手机就叮咚一声响,翟悉冰冷地告诉他:不能。

      -翟悉:上午是解剖课,缺了课没法补
      现实让王玉儒稍微拎清了一点是非,毕竟感情是人生主线之外的事,他不能强制占道。
      -王玉儒:那我先去辅导班等你
      这之后翟悉就没有再回话了,也许要准备上课了,王玉儒不舍地在校门口逗留了一会,就先回到了辅导班。

      昨天晚上的卧铺很吵闹,王玉儒没有一丝恼火,因为就算不吵他也是睡不着的,一晚上他不知道反复刷新了多少遍朋友圈,在各大新闻平台往返跳跃,愣是没看到一条关于東大学生跳楼的信息。
      学校在压这件事。
      一条生命消失了,就像没来过一样。
      沉重的负罪感依旧还在,王玉儒几次点开李誊飞的聊天框,想发消息问问,可几次又都退了出去,什么都没说。
      任何人都可以去关心周梓甄,可他,一个卑劣的幸存者,有什么资格出现在马允森的学生面前,他的出现会刺痛他们吗?会让他们感觉凭什么你能从这里逃脱,凭什么跳下去的不是你吗?
      头又在痛了。
      王玉儒躺在辅导班的床上,在确认昨晚的事情在网上真的是滴水不漏后,他无奈地放下了手机。
      窗帘拉着,但透光性很好,眼前的阳光太灿烂,他睡不着觉。
      不困,不累,也不疲惫,眼睛睁着,好像什么也看不见,却又好像能看到那堵洁白的墙。

      就躺着,无所事事地躺着,时间和他无关,情绪和他无关,罪责与愧对,都和他无关。
      也不知道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了多久,外面的光亮了又暗,饭也没吃,所以他有很大的胃容量用来消化这个事情,一天下来,他就能慢慢地把哀伤给吞下去了。
      等翟悉来的时候,看到想见的人进屋,他已经没那么慌张失措,甚至还下意识地笑了下。

      刚笑他就反应过来了,弯起嘴角是多么邪恶的一个行为。
      在师哥的死亡面前,他不应该感到快乐。
      这不止是违和,这是在巨大的悲惨面前的幸灾乐祸。

      但翟悉并没有深究他的那个笑,只看了一眼,就又关上门走了出去。
      王玉儒感到疑惑,他起身下床,推门跟出去。
      “你上完解剖课了?”王玉儒问。
      “早上完了。”翟悉背着他,摆弄着东倒西歪的课桌椅。
      王玉儒突然想起,以前他来辅导班都会先打扫一下卫生,这次忘记了,所以他很快地说了声对不起:“我今天来还没整理一下这儿。”
      “我弄,”翟悉说,“不用你。”

      翟悉的语气很平,平得像凝固的湖海,没有波澜,却透着诡异。
      王玉儒朝他靠近两步:“我帮你一起。”
      “你别动。”翟悉说。
      王玉儒已经在动了,把椅子从走道里提起,刚放回桌底下,他就突然被翟悉一把推到了墙角。
      “起开,我不用你帮忙。”翟悉又回到课桌之间,边做边说。
      这样冷硬的口吻,让王玉儒再也蒙蔽不了自己的心,疼的时候怎么这么不客气,还要被剐多少下,才能停息。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翟悉整理完课桌,又去洗抹布擦黑板,扫地和拖地。
      中间王玉儒还尝试伸出援手,但翟悉好像只刺猬,他一动,就要竖起来浑身的刺,瞪着他,要他罢休。
      王玉儒只好站着,看翟悉一个人做完了全部。
      卫生工作结束,翟悉停在他面前看了一眼,又转过去,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看着翟悉的背影,王玉儒问:“饿不饿?想吃什么?”
      “不饿。”翟悉说。
      “那我去给你买点零食和水果。”王玉儒回到卧房找手机。
      拿起手机,顺手看了眼时间,他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七点了。
      居然已经这么晚了吗?
      王玉儒有点不可思议,愣愣地回了身,发现翟悉正堵在卧房的门口,教室的灯从后面打进来,像一张镶在门框里的黑色剪影。

      “你什么时候走?”翟悉问。
      王玉儒听到这个问题,松了口气:“马上。”
      “什么时候回去。”翟悉又说。
      “回乔天吗,”王玉儒害怕翟悉不高兴,就微微笑了起来,“不急,我多待一阵,等什么时候那边需要了我再回去。”

      翟悉没说话。
      不说话就罢了,还纹丝不动。
      “我去买点东西。”王玉儒走过去,翟悉也没给他让路。

      “怎么了吗?”王玉儒感觉很不对劲,这晚上两个人之间的对话稀稀落落的,状态也是,彼此的都不是很好。
      “你访学的事,”翟悉说,“怎么样了。”
      “……我忘了。”王玉儒是真把这事儿忘没影了。
      “那你怎么没忘了来找我?”翟悉恨铁不成钢似地看着他,眼神翻滚着,好像很痛,“你怎么没忘了给我帮忙,没忘给我买东西?”
      “可不就是忘了吗,我今天来什么也没带,什么也没干。”王玉儒努力地笑了笑,伸手去碰翟悉。
      翟悉打了一下他的手背,王玉儒感觉到了疼,就收回了手。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翟悉看着他说。
      王玉儒张了张口,想提及昨天,但直觉又告诉他不可以,得先把眼前的沟通故障处理好。
      所以他耐心地讲:“很想你,就来见你了。”

      翟悉和他对立着,沉默了许久,突然说:“我有什么好想的。”
      “什么?”王玉儒愣了愣。
      “你多久没想过你自己了。”翟悉说。
      “我自己吗,”王玉儒有点慌,“我有在想,我没有不想。”
      “然后出现在我这里,为我干活,为我花钱,替我做实验写论文,还给我睡,”翟悉说,“这就是你想的结果吗?”
      “不是这样的。”王玉儒着急地想要辩解。
      “那是哪样?”翟悉深吸一口气,“是不上学,不科研,不做项目,不去留学,还把自己熬得桌子上都是护肝药,是这样吗?”
      “不是的,翟悉……”王玉儒说。
      “就是的!”翟悉忽然大吼。

      王玉儒不再做声。

      “你就承认是你没管好你自己不可以吗!就承认是你的原因不可以吗!”翟悉的声音带了些许哽咽。
      王玉儒怔怔地看着他。
      “非要我说是因为我自私自利,我一直在利用你,我没那么关心在意你,”翟悉说着哭了出来,“非要我说是我变得不好了,你才能承认吗。”
      “你没有,”王玉儒说,“你从来没有这样,你只是让我感觉更真实了。”
      “那你说是为什么,”翟悉转开脸,“你说我们变成这样,是为什么。”
      “我们也没有变成哪样,这不挺好的,”王玉儒笑笑,“昨天我还看论文了,我没有不科研。”
      “那你有好好休息吗?”翟悉说,“你今天一早就来了,坐一夜的车你不累吗?”
      “不累,是卧铺,可以睡觉,而且我今天休息一天了。”王玉儒感觉自己的声音已经被透析得很轻很轻了。
      “你真的不累吗,是实话吗,”翟悉泪眼婆娑地看了回来,“为什么我看着你,心里这么的难受呢。”

      王玉儒心口一缩。
      都不说话的时候,辅导班里就安静得像是刚结束一场厮杀。
      但总要有人去清理战场,王玉儒咬了咬唇,说:“没事,可能是今天天气不好,我去买一点吃的填填,心里就不会难受了。”
      “今天天气挺好的。”翟悉说。
      王玉儒感觉有一点转好的迹象,赶紧轻笑道:“是吗,看来不是天气的原因,就是要吃点好吃的了。”
      翟悉没接话,转身背了过去。
      “那你等会儿,”王玉儒说,“我去买了东西就回来。”
      “我们要不就分开吧。”翟悉说。
      王玉儒以为自己听错了,想也没想就说:“我很快回来。”
      “你还回来干什么,”翟悉停了几秒,把哭腔压下去之后,再次开口,“分吧,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绊着你了。”

      躯体克制不住地瘫痪虚软,昨晚经历的几次失控再次卷土重来。
      头晕,天地颠倒,恶心想吐。
      王玉儒感觉浑身剧痛,可紧接着某个瞬间,头皮麻了那么一下,然后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什么都不会再想了。
      身体空空,满眼空空,全部空空。
      “哦。”他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就这么词不达意地随便蹦个字。
      翟悉没应声,仍然背对着他。

      王玉儒也沉默不语,立在原地。
      许久后,翟悉动身了,他拿起放在桌上的书包,路过王玉儒的时候,缓慢地停下了脚步。

      “你就哦?”翟悉难以置信地咬着牙,“我说分手你就说哦?”
      王玉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分开的结局。
      翟悉等不来王玉儒的回答,被那异于常人的冷静和淡定伤得浑身发寒。
      “那这恋爱还谈什么劲,”翟悉说,“没什么意思。”
      王玉儒站了一会,无比平静地说:“你要分了。”
      “是,就这样吧,”翟悉咽了咽,吐出最后一句,“我现在配不上你,你去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王玉儒没吭声。
      翟悉看了他一眼,背上书包走了出去。

      宿舍的门嘎吱一声响,所有人同时放下手机,向出现在门口的翟悉行注目礼。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分不清是谁在问,翟悉低着头摇了摇,把书包放下。
      “稀奇,你不去学习了?”靠门睡的一个舍友问,“不出去了?”
      翟悉嗯了一声,就沉默着换好了睡衣,爬上床。
      关系不到位,舍友们惊讶完就立刻又钻回手机里,没人发现他是哭了一路回来的。
      躺到床上,翟悉感到一阵阵的难以置信。
      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什么依旧是这样冲动和不顾一切,上头的时候什么都能说得出来。

      分手?
      他居然会提分手。
      明明最热恋的时候,连同样是人类都会觉得好般配,怎么现在遇到点问题就会脱口提分手?
      是赌气还是真想分?
      可能都有。

      他总是会在情绪冒进的时候说一些貌似是事与愿违的话,但其实他清楚得很,所有能从嘴里说出去的,都是在脑海里存在过的。

      但是为什么。
      他一说分手,王玉儒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王玉儒也觉得这是现在最好的选择吗?
      他也想要空间吗?
      他知道我在为“哥宝男”的标签而痛苦吗?
      他觉得我们撑不过异国恋吗?

      他是不是也已经看出来我们的关系在走向失衡了?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哦。
      他就说了个哦。
      哦什么哦。
      王玉儒不会挽留。
      他只会说哦。

      翟悉眼皮抽了抽,泪又要往外流。
      戒断反应太强烈,心里像是被切去了一块。他攥着夏凉被,可手上好像没什么力气,他的力气都在那句分开的话里用尽了。
      头疼,身体绵软无力。
      闭上眼睛。
      怎么又能看到王玉儒,那副冷漠的表情。
      睁开眼睛。
      啊,忘记摘眼镜。

      翟悉摘掉眼镜,翻身侧躺着,胸口的玉就滑落出来,砸在胳膊上。
      和田玉。
      啊……
      王玉儒送他的和田玉。
      瞬间——胸口被抽成了真空,从头到脚的每一块皮毛都突然喧腾起来,火烧一样地爆着痛。
      头特别沉,眼泪像失禁似地往外排,却丝毫不减重。
      又疼又无力,他要被这悔恨的野火烧尽了。
      他听见舍友有人在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对啊,他怎么了。
      这不是最优解吗。
      王玉儒可以心无旁骛后继无忧地去访学了,他也可以摆脱依赖,彻底成长了。
      皆大欢喜。
      他不会是王玉儒命里的劫了。
      他不是寄生虫。
      也不是绊脚石了。

      可怎么会那么痛啊。王玉儒是他的肺吗?怎么一分手,连呼吸都这么困难了。
      翟悉把项链摘下来,紧紧握住。
      小小一块玉,却好像载着无穷无尽的回忆。
      指尖陷进掌心,残存的自以为是,随着掐出的疼,一点点堕入癫狂——
      为什么。
      为什么!
      死嘴!为什么要说分开!
      还有你,王玉儒。
      为什么不反驳!
      只会沉默。哦。就这样眼睁睁地放任我走。
      为什么异地恋就要分手!为什么会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到底为什么做这样的选择!
      为什么,为什么……

      翟悉在心里咆哮,眼泪就在枕边奔涌。
      “到底咋了啊?”舍友开始还拍拍他,关切地问上两句,但翟悉无一作答,始终面朝里,对着墙不停抽泣。
      他哭得像是要把欠王玉儒的都补上。
      但因为亏欠太多,所以一刻不停地哭了半宿,最后哭到累了乏了睡过去了,眼泪还在流。

      另一边。

      王玉儒没有落一滴眼泪。

      应该会特别特别难过的,但真的,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他对此也感到很意外,自己居然可以这么镇静。在翟悉离开之后,他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零食,还购入了许多当季水果。
      把东西放回辅导班后,他拿拖把又拖了一遍地,从不远的文具店批发了一袋子粉笔和演草纸,补了补货。
      然后在床边坐了会,环顾四周,发现还有一些自己的日用品,于是找了个袋子打包装好。
      最后他打开手机,买了火车票,坐车回乔天了。

      去是空着手,回来却带回了很多。
      王玉儒到学校已经接近凌晨了,还比较早,按照東大研究生普遍的生物时钟,他回实验室,电脑上还挂着昨晚他看了一半的论文,他坐下来,找到昨天看到的地方,继续往下看。
      两点左右,周围的人基本上都走差不多了,他也起身,拎着水杯去饮水机边蓄满水,和着月色,独自回到宿舍。
      舍友在洗漱,他放下水杯,端起盆子,去外面的公用浴室洗了个澡。
      回来洗完衣服,就差不多要熄灯了,他给空调定好时,吃了几颗安神药,就爬上床盖上了被子。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他就醒了,然后在去实验室的路上买了个饭。他不常在早餐上费心思,只要在学校,就都是自动贩卖机里的面包牛奶。
      到实验室,打开电脑,继续看论文。
      中午不小心看过头了,食堂早就停止营业,他就点了个外卖。
      在实验室吃完饭,趴着眯了会,醒了就继续看论文。
      傍晚陆槐川来问他项目上的难点,他帮忙解决了,陆槐川感激不已,抱拳称谢。
      接着又是做科研,回寝室,睡觉,起床,吃饭,学习……的再循环。

      按部就班。

      他的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循规蹈矩,平平淡淡。在既定的轨迹里枯燥地重复,如此单薄,如此乏味。
      是他选择了跳出,是他妄想能在这没有意义的人生里寻找一根强大的心灵支柱。
      于是,那短暂偏离的航船,在触礁沉没前,又仓皇地驶回了它原有的、风平浪静却毫无生气的港湾。
      都是命定。
      活得一世规矩的王玉儒,终究也还是在他唯一的离经叛道那里碰了壁。

      学校里还是照常运转着,周梓甄跳楼的事情好像一场梦,除了秦迪发给他们的心理自查链接,其他老师均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
      那个链接王玉儒打开过,怕被约谈,都照着最好的填写,后来果然也就没有后续了。
      学生之间偶尔会谈及那起事件,从最初的紧张恐怖,变成感叹惋惜,最后都慢慢化成一句警醒:要珍惜生命。
      实验楼东门也从开始的无人途径,恢复到正常的往来出入。
      仿佛与当事人有关的,就只剩那个知道真相的课题组。
      可马允森的学生却好像都集体失声了,操场上几乎看不见他们打球的身影,包括马允森本人也逐步淡出大众视线,院内活动基本不再出席,公众号上荣誉加身的宣传也被删掉了几篇。

      所有这些,都在蜻蜓点水地发生着。
      王玉儒置身其中,好像什么都没受影响。
      还是一样,按照写进基因里的代码运行着身体,淡淡地做着那几样维持生命体征的事情。
      没有感到痛苦,没有感到难过,也没有快乐或伤悲。

      他只是,没有再感到任何的情绪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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