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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92章 ...

  •   翟悉盘腿坐在床边,整个身子都鼓鼓的,像是要涨破出去。
      四年。
      不是过去式的四年,而是将来时的四年。

      这半年他是怎么过的,连回想都要耗费掉成吨的力气。
      恩怨且不计,单是他为了止住胡思乱想而自虐似地找事做事这一条,就足够把人榨干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掰不开王玉儒彻底单飞,那些早已经渗透到每一个细节的痕迹,无时无刻不在把他往过去的回忆里送。

      其他人在进化的时候也会这样痛吗,戒断反应也会这样厉害吗。
      翟悉感觉自己就像是忽然被从狼窝里送往孤山,他必须一个人生存,但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整座山都是王玉儒给他的,他在山上,走到哪里,都摆脱不掉王玉儒的影子。
      他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王玉儒给的。
      手机是王玉儒买的,手机壳也是,手机挂件也是。
      他的衣服和跑鞋是王玉儒送的。
      他用的电脑、相机、书包都是施舍。
      就连脖子上戴的,脸上抹的,床边上张贴的,也都是关于王玉儒的。

      美好生活完全是王玉儒给他垒起来的,多少时间也消除不去那个人留下的痕迹。
      翟悉尽力让自己把物品与感情之间的联系割断,可回忆那么深刻,总会自找上门,在他看到某样东西时就放送出相关联的一段。
      他换掉了很多东西,让王玉儒的浓度降低了许多。
      这样白天就不会被回忆刺伤了,但每到半夜,梦里,那个不会撒谎的世界里,他还是会无数次地和王玉儒相遇,两个人牵手聊天,拥抱接吻,重复做那些平常到不起眼的小事。
      然后思念就发了洪,在他眼睛里流出来,梦里梦外都是一枕头的水。

      而现在,王玉儒一个决定,就意味着这样魂不守体的日子还要再重复上八九遍。

      鬼片都不带这么演的。

      翟悉气得一晚上没出卧室。
      外面那个也没有来解释两句,吃完饭就也回房间了,第二天早上仍旧发条一样上着紧,按时起床出门,又回東大搞实验去了。
      翟悉不想和他打照面,等王玉儒走后,才从床上爬起来。
      憋在家里生闷气能生出一窝来,翟悉怕自己生死了,得出门,去外边干点儿事,碰点儿人气还能压制住他骨子里的狂躁。

      刚到辅导班,看到屋里的人,翟悉不禁哟了声:“这谁啊?”
      “你大爷,”余停抓了根粉笔,朝翟悉头上扔过来,“快来认亲。”
      “滚,”翟悉笑着捡起来粉笔,放了回去,“你干嘛去了,放假大半个月了也不来。”
      “年前就在家玩了啊,”余停说,“过会有来上自习的,我过来看班。”
      “这么拼,大年初二就有要学习的了?”
      “小姑娘很努力,”余停说得可带劲,“昨天晚上就联系我说家里吵没法学习,那我说你来我们辅导班——”

      啪地一声,东边的教室忽然打开。
      邱寞叉着腰站在门口:“我还在录课,你俩小点声。”

      看翟悉和余停面面相觑,她下完指令,又解释说:“不是说今天有来上自习的吗,我一早过来录的,再给我半小时录完,不耽误她学习。”
      “哦哦好……”余停乖声应着。
      翟悉笑了笑,抛了句“邱姐辛苦”,就拉着余停出去,来到了店门外面。

      “哎?咱就这么被入侵者赶出来了?”余停看看纷纷扰扰的街头,又转过来看着他,“诶不对,你今天来干嘛了?”
      “你多久没来了,务点儿正业吧,”翟悉说,“我可是天天来。”
      “又没事儿,来干什么,在家待着多爽。”余停说。
      翟悉哼笑了一声。
      “呸我这嘴,忘了你在家多尴尬,”余停吐了口气,喷出一大团白雾来,犹豫了好一会,才悄问,“你跟你哥,就那样了吗?”

      沉默了很久。
      翟悉忽然叹息:“他要出国读博了。”
      “啊。”余停傻眼。
      又沉声了一会,翟悉自怨自艾似地扯了扯嘴角,把昨天的事讲了出来。
      听完后,余停也陷入沉思,不作声了。

      “唉,”片刻后,余停伤感地拍了拍翟悉的衣服,“还是有缘无分啊。”
      翟悉不喜欢听道这样的论调,恶狠狠地砸开了余停的手:“你跟毛可芯才有缘无分。”
      “我俩嘛,”余停再次恬不知耻地把手搭上来,“兄弟,这怨我,没跟你说,过两天情人节的时候,我就要去见她爸妈了。”
      “……”翟悉想刀了他。

      “但你跟你哥,”余停迟疑不定地说,“老翟,我说真的,别勉强了。”
      翟悉不说话。
      “我觉得还是放手吧,你俩发展都挺不错,不如各走各的,”余停说,“本来你们的关系就很危险,选条对彼此都相对轻松点儿的路不好吗。”
      还是不应声。
      余停就继续说了:“要不你这两天就躲躲他,等他出国,再过个几年,那些东西自然就淡了,那时候你说不定还会觉得现在是年轻不懂事呢。”
      “不想理你。”翟悉突然说。
      “那你要我劝和也行,”余停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但你俩就算再好上,之前的问题也还是有,到时候他又要出国,那不还是一样,不如就从现在算了……”

      翟悉还是不语。
      但揣在兜里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贴身的布料。

      不可否认,余停句句都言之有理,这应该就是他今天出门要遇见的解答。
      但怎么就那么不想承认呢?
      可不可以有个人来坚定地告诉他,他们在一起会比不在一起好。
      未来的翟悉啊,你能告诉我吗。

      翟悉颓然地看着往来的车,一阵冷风吹来,传来的不是宽慰,而是余停善意的劝说。
      “我再想想。”他打断那些话。
      “得,”余停满脸无奈,“我白说了,就你那主意大的,自己想两天,就又要重新贴上去了。”
      “不至于,我拎得很清。”翟悉说。
      余停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大概是真的觉得翟悉比以前成熟了一点,有些话就忍下了,只说了句:“那就好。”

      接下来两天,翟悉都躲在辅导班,晚上回到家,和王玉儒也都是互不搭理,倒不是听信余军师的谗言,单纯是因为他一看到王玉儒,喉咙间就五湖四海地翻滚着怅惘,说不出什么话来。
      明明还在过年,家里却始终弥漫着一股苦味。
      但这苦味又是只有翟悉才能闻到的,每次他看到王玉儒云淡风轻的脸,就感觉爱从来没在这里留下过一样。这里是空的,这里没有他。
      王玉儒也不说什么,只会平静地扫视过他,穿过客厅,回到自己的卧室,待一夜再面无表情地出来。
      像翟悉不在家一样。

      这种合租似的假象,在胡润妮和王宇到家之后,就忽然诡异起来。
      不知道在老家受了什么刺激,胡润妮回来就像着了婚恋市场的道,吃一顿午饭的功夫,就举了三个例子出来——三舅家那小孩定亲了,隔壁那家也是大二的大学生都同时谈着仨女朋友,他表姐今年相亲相到中意的了……
      翟悉光听不应,但没想到还是能拐到他身上——胡润妮下午去了趟辅导班,回来就开始开炮狂轰。
      “小邱一直在辅导班,你天天跟她在一块儿,怎么还没把人勾了上?”
      翟悉想堵她嘴的心都有了,偷瞟了眼在厨房帮王宇做饭的王玉儒,小声说:“就别提了,没戏。”
      “你不主动能有什么戏!”胡润妮陡然间大怒,声音彻底盖过了油烟机的轰隆声,“人家小邱又漂亮又能干,你哪里瞧不上她?”
      翟悉看到急匆匆跑出来看情况的王宇,以及在他身后缓步走出的王玉儒,心脏漏了拍,太阳穴猛蹿猛跳,一时间慌得找不到东西南北了。

      他转头就顶了回去:“我没有瞧不起她,但她漂亮能干都是给她自己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既然你瞧上了,还等什么啊。”胡润妮说。
      “不是,你怎么就不能换换思维,”翟悉认真地讲道理,“我们真的就只是合作,不是男的女的在一块就非得往那种关系上发展。”
      “但也是可以发展发展的吧!”胡润妮一巴掌砸胸口上,“我听你说这个我就够够的了,你要还是个人,就别犟,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早点把对象带回家来就是孝顺我了。”
      翟悉看了眼王玉儒:“早带回来了。”
      “那回小邱来送礼的不算,”胡润妮很丝滑地自圆其说了,“我是说你俩谈上朋友了再带回来。”
      “这辈子不可能。”翟悉有点烦。
      “又一棒子打死!你干脆也一棒子把我打死算了!”胡润妮指着他的鼻子,“先划拉过来谈着都不懂吗,再这样天底下的好姑娘你一个也抓不住!”

      翟悉一股无名火升上来:“我也没要抓啊,我本来就对女——”
      “翟悉。”
      王玉儒轻轻地喊了声。

      那些飘荡的,找不到归宿的默契,在忽然沉默的房间里,循着熟悉的感觉,又落在了心里。

      他知道王玉儒一定会叫住他。

      转头朝他哥看过去。
      “过来帮忙做饭。”王玉儒说。
      “好。”翟悉抬腿朝他哥走去了。
      但没走两步,又突然被胡润妮拽住。
      “我话还没跟他说完,有你什么事?”胡润妮瞪了王玉儒一眼,“去一边做你的饭,这儿不用你掺和。”

      “你怪他干什么,他不是不想让你俩吵吗。”寡言少语的王宇突然说。
      “我不怪他我怪谁?啊?我问你我怪谁?”胡润妮怒吼道,“我没给他介绍吗?你看看他都给翟悉带了个什么头!情商都被他带低了!”
      “学都还没上完,”王宇带着点气闷,“你急什么。”
      “学个屁的学!外头人都说你儿子只会学习都学傻了,你也想让我儿子这样是吗!”
      “哪有你这么说的,怎么就学傻了……”王宇说。
      “我一说实话你就觉得难听了?”胡润妮嘭嘭砸桌,“我早就说过死读书就会变成他这样,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他哪样了?”王宇插嘴。
      “跟你一样傻不愣登!”胡润妮大喊,“都是蠢种!”
      “你说我就算了,他不就是反应慢点儿,但是回家不就是回来休息的吗,你还要他多机灵才行。”
      “我说的就是你,”胡润妮听见反驳,在一秒之内发了狂,“太迂腐了!怂逼一个,我跟着你太累了!什么都是我操心……”

      战局陡然间转成了胡润妮对王宇的批斗大会。
      翟悉站一边,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又听了一遍,最后也实在是忍不住,对王玉儒低声说:“今晚上肯定又没完了。”
      王玉儒没动静,翟悉就转头去看他,发现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嘴唇微张,像块木头一样。
      “哥?”翟悉喊了他一声。
      王玉儒没有立马就应,隔了有半分钟左右,才迟钝地转过头来,看着翟悉的脸问:“刚才是喊我了吗?”

      胡润妮和王宇吵声聒噪,他可能没听清,翟悉就又说了一遍:“嗯,我感觉今天晚上又得闹到大半夜了。”
      王玉儒点了点头,停顿一会,忽然问“饿吗”,然后也不等回答,就又点了点头,说:“好,我去做饭。”

      翟悉不想围观爹妈吵架,就跟屁虫地来到厨房,帮忙把剩下的饭菜做完,最后端上桌后,才敢试探着叫住他们来吃饭。
      但胡润妮绝非息事宁人的料,吃着饭还在骂人,吃完饭也没停,王宇喝完酒倒沙发上睡了,还骂骂咧咧地往他身上砸橘子:“喝死自己算了。”
      最后胡润妮回屋睡了,翟悉跟王玉儒一起把混乱的家收拾整齐,又把王宇抗回到床上,才终于能消停下来。

      “哥,”翟悉回屋之前,对王玉儒说,“今天妈说的那些,你别往心里去。”
      王玉儒愣了愣,抬起眼睛来看着他,很轻地说了句:“嗯。”
      “那,”翟悉摆了摆手,“晚安了。”
      “晚安。”王玉儒说。

      夜慢慢地深了,翟悉却好像想留住什么似地,总是舍不得睡。
      他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劲,但说不上来,于是翻了个身,又回想到今天吵架的画面。
      还有那个傻傻站着,好像愣掉了的王玉儒。
      以前家里有吵架,都是王玉儒来安慰他,但今天,他总感觉王玉儒比自己更需要带上耳机来隔绝那些声音,胡润妮情绪激动的时候,说话总是太难听了,他不想王玉儒听到那些话。

      再一次地翻了个身,翟悉看到窗外铮亮的天,根本看不出几点钟,乔天市的黑夜和白昼一个样。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家门打开有关上的声音。
      翟悉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钟,这个点谁出去了?
      不会是——他从床上蹿下去,跑到外面一看,果然,王玉儒那屋的房门虚掩着,他走过去推开,床上平铺直叙地没有人。

      半夜出逃是要干什么?难不成蔺之暮又睡马路边上去了?
      要不要追上去,现在应该也就刚到楼下,飞奔一下还来得及。
      可王玉儒想去哪是自己的自由,他又无权干涉,所以就算他追上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翟悉暴躁地来回踱步,正纠结难受的时候,门突然又响了,他吓得啪嗒一屁股坐在了王玉儒的床上。
      很快,卧室的灯亮起来,翟悉看到了去而复返的王玉儒。
      王玉儒转头看到翟悉,并没有多么惊讶,朝屋里走了两步,再瞅一眼翟悉,这时才好像真正确信了这是个真人一样,缓慢地停下来。
      然后稍稍收起了手,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藏到身后。

      “没睡觉吗?”王玉儒问。
      “没睡,就听到开门的动静,”翟悉眯了眯眼,有点看不太清王玉儒的神态,“你干嘛去了。”
      “去扔个垃圾,”王玉儒把袋子放在书桌上,转身挡在他面前,“怎么在我这屋?”
      翟悉信口瞎编:“熬夜打游戏,手机玩没电了,过来找你的充电器用用。”
      王玉儒去插座上拔了根线,递给他:“我这里只有头,线子在客厅。”
      “你这是线。”翟悉说。
      “哦,”王玉儒顿了顿,“头在客厅。”

      翟悉没接充电线,他看着王玉儒。
      王玉儒伸了一会,好像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似的,就又强调了遍:“我这里真的只有线。”

      “我骗你的,”翟悉打开手机,端到王玉儒面前,“没玩手机,还满电。”
      王玉儒低头认真看了一眼,说:“是的,不用充。”
      “我现在没有撒谎了,”翟悉说,“你有吗?半夜出去干嘛了。”
      王玉儒缩了缩头,没有说话,但翟悉追问了一声“嗯?”,他就很快速地澄清说:“去买东西了。”

      “买的什么。”翟悉起身,走到书桌边,解开了塑料袋的系口。
      王玉儒全程没有阻拦,却在翟悉皱着眉拿出药来的时候,淡淡地回应了他:“褪黑素。”

      翟悉逐个审视了一遍那些药,这些量,绝对不是只今天一晚的。
      凛冬正月里,脊背上竟然生出了丝丝细汗。
      他问王玉儒:“又失眠了?吃之前的安神药不管用吗?”
      王玉儒看着他,只回答了前半句:“睡不着。”

      翟悉低头看了几秒钟,没关紧的门缝里,传来鱼缸里滴滴答答的水声。
      “不吃行吗,”他站起来,“我去给你煮碗热牛奶。”
      王玉儒摇摇头:“得吃了,你别忙活,快去睡觉吧。”
      翟悉又和自己斗争了很久,看到王玉儒摁出来两颗放在掌心,他也只好就妥协:“我去给你倒水。”

      王玉儒吃下了药,整个人好像终于不那么紧绷,稍微松弛了一点。
      放下水杯,他关心道:“你还睡得着吗?”
      “很精神,我也吃两颗。”翟悉说。
      王玉儒又一点点紧张了起来,他把整个袋子都塞进了抽屉里,告诉翟悉:“不行,吃这个会上瘾,你再回去躺一会可能就睡着了。”

      翟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情绪化,最大限度地拿捏出淡定的语气:“你失眠多久了?”
      王玉儒盯着他,不知道是想不起来具体多少时日了,还是对他这个问题感到疑惑不解,看起来有点迷茫的样子。
      “就三个小时,”王玉儒说,“好像是十二点左右准备要睡的。”
      有点哭笑不得,但翟悉根本笑不出来,他心里闷疼闷疼的,因为他感觉,是以前的王玉儒的话,不会听不懂他在问什么。

      “有多少天了。”翟悉问。
      王玉儒应该是明白了,但眼神还是那样地困惑,隔了半晌,才说:“不知道。”
      停了一停,然后又说:“早习惯了,马上就能睡着,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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