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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93章 ...

  •   当初余停说让他们互相让路,翟悉虽然耳朵漏风,但也还是听进去了那么点皮毛。
      人生总是要有些遗憾,错过几年,可能也不是那么难以释怀的事情。只要别再那样主动,热菜放久了还会凉,情感放久了也会淡。

      可偏偏王玉儒又没法让人看不见,得知他有睡眠问题之后,翟悉就很难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了。
      早上六点起床,翟悉就看到从房间走出来的王玉儒,薄薄一个人,灰白色的睡衣挂在身上,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像个抠图P在他家的人。
      没有闹钟,王玉儒应该是自然醒的,也就是说,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

      翟悉突然心疼,在卫生间门口拦住他:“起这么早干嘛,再睡会儿呗。”
      王玉儒停在他面前,平视着他的眼睛:“你再睡会儿。”
      “我说你。”翟悉说。
      “我睡醒了。”王玉儒的目光往下落了落,保持着沉默。

      有的人说话能激起别人聊天的激情,有的人却反向熄灭,而王玉儒如云似水的状态,是既脆弱得让人想要扑上去为他疗愈,又冷清得让人退避三舍不敢亵渎。
      翟悉咬了咬牙,没再说话,让开路给王玉儒。
      王玉儒就也不说话,走进卫生间,手搭在裤腰上想往下退,结果转身跟站在门口的翟悉对视上,又不动了,看着他缓声说:“帮我关个门。”
      “啊,”翟悉举起双手以示抱歉,“我出去了。”

      这种注意力的集中还在加剧。
      翟悉也觉得自己像个私生似的,耳朵眼睛就恨不得长到王玉儒面前,方便时时刻刻窥视他到底在做什么。
      但也没窥探出来什么新奇的地方。
      就观察来看,王玉儒还是和之前一样规律,早上热了昨晚的剩饭吃,饭后也不消食,回屋拎着书包就走了。
      晚上仍旧是在七点左右回来,干点家务,再帮爸妈做两道饭,饭菜上桌后就会喊全家人来吃。以前王玉儒会坐在翟悉旁边,这几天他始终坐在东南角的那个位置上,那里夹菜最不方便,因而王玉儒拿筷子总是拿得很远。

      胡润妮和王宇还在冷战期,翟悉也不敢大声喧哗,在一片低气压里吃完窝囊饭,就换上运动装,以跑步为由,准备撤离。
      他路过王玉儒身边的时候,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去不去?”
      “去哪里。”王玉儒擦桌子的动作变慢了。
      “下去跑会儿,”翟悉往沙发那边瞥了眼,抬手侧挡住嘴,小声说,“散步也行,家里太压抑了。”
      王玉儒摇摇头,翟悉没等他把拒绝说出口,又补充:“我买了好几个快递,拿不过来,正好回来的时候你帮我拿几个。”
      王玉儒想了想:“好,我擦完桌子。”
      “嗯,等你。”翟悉说。

      为了迁就王玉儒的速度,翟悉跑了健身以来最慢的一次步,不过跑得慢也有好处,能偶尔间或地聊上两句,虽然还是很客客气气,但至少看起来不再像那种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围着小区跑了三圈,王玉儒逐渐地体力不支,翟悉就去小区便利店买了瓶运动饮料,递给他。
      “有点冷,”翟悉说,“走两圈就回去吧。”
      “好。”王玉儒从兜里抽了两截纸,擦了擦汗。
      “稍微运动一下,淌淌汗,也能助眠。”翟悉状似无意地说出了他的真实意图。
      王玉儒嗯了一声,低头专注地盯着被路灯拉长的影子。

      两个人这样悠闲地漫步,上一次已经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了。
      翟悉走着走着,就不禁感慨:“以后也就是在过年的时候能跟你一块走一走了。”
      “为什么。”王玉儒说。
      “你不是要出国吗,”翟悉强撑出来一点笑意,“不会连过年也不回来了吧?”
      王玉儒似乎在斟酌,片刻后才确定了答案:“过年是回来的。”

      “呼——”翟悉拍了拍胸口,“就是啊,毕竟过年,再怎么样还是要回家的,你看你今年再忙不也每天都回来了么。”
      王玉儒看到他说完了,就应了声:“嗯。”
      “虽然有时候对这个家的情绪很复杂,妈总吵架,弄得气氛很糟糕,”翟悉很小心地说,“但过年了,她再闹,也还是得回来,你说是不,毕竟还是个家,从小到大的东西都搁这儿呢……”
      王玉儒看着他,眼神有点空。
      “不过这两天家里气氛是真不太好,”翟悉无奈地叹气,“唉,妈她……我以前总想跟她硬着来,她想改变我,我又不想被她改变,结果就是发生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矛盾,还有争执,她落了一身病,最后我的很多事也都被迫地遂了她的愿。”
      王玉儒还是那个姿势,看着他。
      翟悉就继续说了下去:“以前我很讨厌她,但现在,我能更客观地去看她了,对她这样动不动就撒泼打滚的,就不能硬来,软磨才管用,”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以前我就不懂这个理,后来可能是我发现我身上真的有她的影子吧,我知道自己最吃哪一套,反过来也就能慢慢揣摩出来她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了。”
      说到这翟悉缓了几秒,笑着摇了摇头,又说:“说到底,现阶段我也没法彻底和她撇清关系,毕竟我也是因为她才有的今天这种性格嘛,我反叛的和我继承的,就是她对我的影响吧。”

      翟悉仔细分析完,扯着嘴角释然地笑了笑。
      他转头去看王玉儒,希望听到年长者在这个母子话题上的观点,当然,他更希望的是王玉儒能看到他的进步和成长。
      “啊。”王玉儒被他这一眼看得轻颤,目光聚拢起来。
      “嗯?”翟悉盯着那双虚晃的眼睛。
      “你刚刚说什么?我一不小心走神了,”王玉儒温吞吞地压了压太阳穴,“刚刚是说到出国还回来过年吗?”

      翟悉停下了脚步。
      王玉儒的眼睛里全是波澜不惊,里面唯一的惊慌,是此时正看着他的自己。
      “……”翟悉感觉心脏发起了一阵物理疼痛,也察觉到了王玉儒的状态似乎真的不怎么样。
      “溜号儿啦?”他忍着心颤,开玩笑说。
      王玉儒点了点头:“过年肯定是回来的。”

      如果是一个走神族也就罢了,但翟悉那样熟悉曾经的王玉儒,熟悉到每一个神态每一句话每一块肉每一根骨头都可以闭上眼描摹出来,对比之下,现在的眼神游离和思绪飘忽真的很不对劲。

      而且——翟悉想起最近几天看到的王玉儒,发现大部分对话都隔着时差,说话也平平淡淡的,不光迟钝,有时候甚至还驴唇不对马嘴。
      昨天胡润妮和王宇吵起来的契机,似乎就是因为胡润妮说王玉儒学傻了。
      当时王宇说王玉儒反应慢,他还不当回事。
      但除去滤镜之后再仔细想想,这两天的王玉儒真的看着就头冒傻气,明显不如以前灵敏了,像个莫得感情的机器。

      “我刚刚……也没说多少,”翟悉把双手插进兜里,抬了抬肩,“没事,哥,我再说一遍。”
      “好。”王玉儒看着眼神不再涣散,这会儿应该能注意力集中了。
      翟悉就把刚刚王玉儒错过的话,重新又讲了一遍。

      “对,”王玉儒简单夸了两句,又说,“表面上顺她一下没什么,就是在蛰伏,等过去这段时间,她也就忘记了。”
      “那也不能什么都顺着,”翟悉说,“她还让我跟邱寞在一起呢,这我真顺不了,只能逆着了。”
      王玉儒好像突然又掉线了,愣怔了好几秒,兀地反应过来:“好。”
      翟悉笑了笑,一招手,歪头道:“去拿快递吧?”
      “嗯。”王玉儒应了声。

      在忤逆这方面翟悉确实很有经验,前两天刚微下决心要和王玉儒疏远,现在就已经翻脸不认了,一晚上往王玉儒屋里跑三趟,又送牛奶又端汤,睡前服务搞了一堆,胡润妮都嫌他烦,让他少在家里跟个猴似地蹿腾,不如老实坐着当个美少男。

      翟悉当然是不会听的。
      但他也在胡润妮面前收敛了,抱着本书文静了一会,等胡润妮回屋睡觉了,就立马跑到王玉儒房间门口,从缝里钻头进去:“哥,别看电脑了有辐射,早睡觉啊。”
      王玉儒正在写代码,听到声音就回了身,看着翟悉说:“你也是。”
      “好的。”翟悉说完,又监视着王玉儒叉掉了电脑程序,有条不紊地关上电脑,才放心了些,放下句晚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通常情况下,大型吵架隔上两天就可以被不知不觉地消化了,但这次王宇偏就执拗起来,完全没给胡润妮台阶下。
      俩人在外面吃早餐,王宇就啃俩油条,胡润妮把买来的小笼包推给他,换来一句冷冰冰的“不稀罕吃”,因此,高自尊的胡润妮颜面受挫,然后就这么当街对骂起来了。

      被围观的时候,人类的行为都退行到不知几岁去了,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王宇,也会在情绪激动下说出“就你这脾气谁受得了你,难怪你前夫要跟你离婚”这样的话。
      胡润妮气愤得嗷嗷哭,说自己瞎了眼,然后打电话把俩孩子都叫了来,给她撑腰。

      翟悉赶到时,王玉儒已经在场了,拉着吱哇乱叫也不嫌丢人的胡润妮,嘴里劝说着些什么。
      接着胡润妮就捂住脸大哭:“你儿子再傻,也比你有良心多了……”
      “你儿子才傻!”王宇大喊一声。
      “你神经病!”胡润妮也跟着大吼。
      “好了,妈,”王玉儒说,“咱先回家。”
      “回什么家!我哪儿还有家!”胡润妮猛地挣开王玉儒,冲王宇吼起来,“今天你不跟我道歉我就不回去了!”

      翟悉脊背一僵,马上朝王玉儒看去。
      然而王玉儒并没有他预想中表现出难堪或是窘迫,脸上几乎没什么神态,就是旁观者一样立在那里,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起伏。
      翟悉愣了愣,感到一点诧异。
      毕竟之前王玉儒是那般恐惧在外面发生争吵的,而现在居然可以做到木人石心,平静得像枯井一桩。

      “爸,”翟悉走到王宇身边,低声说,“我妈她确实不对,不该那么说我哥,我哥那天还跟我说呢,说没想到你为了他居然跟妈吵架,感觉很感动。”
      王宇身上的负能量瞬间降格了不少。
      “你哥说的?”王宇问。
      “对,”翟悉面不改色地撒着谎,“但我哥也不想看你老跟她置气,唉,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你跟她道个歉咱先回家再说嘛。”
      王宇闷哧半天,蹦出来句:“那她也得跟你哥道歉。”
      “哎呀,她天天骂我也没跟我道过歉,”翟悉说,“我知道我哥被她那样说心里肯定不舒服,但你这不是给他出气了,他心里早没事儿啦。”

      翟悉游说王宇本就有经验,三两句下来,王宇逐渐服软,死倔着道了句语焉不详的歉,好歹是把胡润妮的情绪给控制住了。
      王玉儒带他们二老先走,翟悉去结了餐,又给早餐店店主付了点赔偿,也赶紧从后面追上。

      到家把门关起来,这俩人又要吵,翟悉赶忙左劝劝右劝劝,嘴皮子耍得满天飞。
      彻底把人哄服帖了,他起身时一不小心和王玉儒撞上,猛然间就意识到,刚才他在扮演着的,正是以前王玉儒在家时的角色。

      “……”翟悉抬抬下巴,“哥,回屋一下?”
      王玉儒点头,翟悉又扬声道:“爸,我跟我哥去屋里聊聊。”
      “哎,好好,你俩聊。”王宇说。

      来到翟悉的卧室,咔哒一声关上门,翟悉就没有再等了,直白了当地挑明出来:“爸是因为那天妈说你,才气不过跟她闹脾气的。”
      他觉得王玉儒不会看不出这一层,但王玉儒却好像才得知这个真相似的,抬起来眼皮:“是吗。”
      “你没感觉到吗?”
      王玉儒不说话,傻站着没有动。
      翟悉忍不下去了,皱了皱眉:“你到底怎么了,就感觉你现在很不对劲,就特别……冷漠。”
      “有吗。”王玉儒似懂非懂地说着。

      翟悉的心沉沉地往下坠,像被裹上了冰,拖入深潭。
      王玉儒那句轻飘飘的“有吗”和那副全然无知无感的模样,像一根针,扎破了他这些天来努力维持的和平。冷漠吗?或许有,迟钝吗?的确是,但所有一切结合在一起,给他的感觉是某种更恐怖的东西……一种死一般的抽离感,仿佛灵魂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精密运行却毫无生机的躯壳。
      “哥,”翟悉不由自主地带了一丝颤抖,他往前一步,几乎要抓住王玉儒的手臂,却又在触碰之前,倏地停住,说,“你看着我。”

      王玉儒顺从地抬起眼睛,视线落在翟悉脸上,那目光还是散着,像变质的蛋黄。
      他就这么安静地站着,等待翟悉的指令,好像等多久也没关系,他再也不会感到焦急。

      翟悉深吸一口气,试图点燃些什么:“爸为了你,跟妈闹成这样,冷战了这么久!刚才在外面也是,妈说你一句爸就护着,你都没看见吗?你就……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王玉儒的睫毛似乎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微小得让翟悉以为是错觉。
      “你说话啊。”翟悉催促。
      良久,王玉儒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对,爸这次生气了。”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描述天气。
      没有感激,没有愧疚,也没有对父母争吵的无奈,甚至没有一丝困扰,有的只是冷眼旁观。

      这样僵化的回应令翟悉通体发凉。
      熟悉的感觉,让他恍惚地想起了分手那天——他以为会看到王玉儒的痛苦、愤怒、质问,或者至少是失望。但没有,甚至连一丁点儿的伤心都没有,王玉儒只是看着他,眼神也是这样的空茫,然后很平静地说了句“哦”,就定下了最终的死局。

      他不想把这个反应看作对方没那么在乎的证明。
      所以后来他给王玉儒找了很多理由,美其名为冷静自持,或者成年人的体面。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根本就不是冷静!那仿佛是一种穷途末路后精神崩塌了的死寂!

      “爸生气了还用你说?”翟悉的声音抖颤着,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恐惧和急切,“我是问你,你呢,咱爸平时那么懦,这次跟妈闹这么大……你就一点波澜都没有吗?哪怕一点点的感动呢?”
      王玉儒被这突然提高的音量惊得微微后缩了一下,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然而不过昙花一现,短暂卡顿后,又立刻趋于稳定。
      他困惑地看着翟悉,似乎在努力理解对面这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要指向何处。
      几秒钟后,才缓慢地开了口:“嗯,感动的,得谢谢爸。”

      这滴水不漏的敷衍和客套,彻底击垮了翟悉。

      这不是他认识的王玉儒,他认识的那个王玉儒,心思细腻敏感,独善其身还可以兼善他人,虽然是标准淡人,但是也会哭会笑,会有眷恋和温情,还能特别快地体察并照拂到周围人的所有小情绪。
      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截然相反,淡漠无心又空洞无情,只是一具披着王玉儒皮囊的假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感攫住了翟悉。
      他看着王玉儒那张熟悉却无比陌生的脸,仿佛看到了一个精密运转却没有生命的玩偶。他甚至觉得,此刻如果自己在他面前崩溃大哭或者歇斯底里,王玉儒也只会不解地看着他,然后泛泛地问一句“你怎么了”。

      “你……”翟悉的喉结剧烈滚动,声音干涩地问,“你没事儿吧?”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苍白无力到了极点。
      “没事,我没事。”王玉儒的回答迅速而肯定,仿佛直接照搬了标准答案。

      翟悉看到,王玉儒扯着嘴角,试图笑了笑。
      但假的王玉儒笑起来也很假,会让翟悉感到一股寒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地叫嚣。
      他猛地想起了王玉儒的睡眠困难。
      以及他的神游天外。
      还有现在的情感麻木。

      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疲惫或简单的“学傻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躯体化警示信号。

      “没事……没事就好。”翟悉喃喃说道,声音轻得像是怕识破了什么。
      巨大的恐慌和内疚像藤蔓一样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终究还是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向那双死鱼目般的眼睛。

      王玉儒似乎将这句话认证为对话结束的信号,微微点头,说:“那我回房间了。”
      说完,他便直接转身,步伐均匀地走向门口,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整个过程中,王玉儒的背影都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

      房间里只剩下翟悉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听着门外那规律、沉稳、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只觉得一阵迟来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几乎窒息。
      他不想做这样的比喻,但事实就是,他从未如此直观地看到过行尸走肉,也从未像此刻这样真正地理解了那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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