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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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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这个人,小的时候没人教,长大了也不会表达。后来看的事多了、见的人多了,就变成不愿意表达。所以当吴邪用他特有的那双天真而又蕴藏着好奇的眼睛望过来时,张起灵竟然经常觉得手无足措,动动嘴皮子想要说什么,最终组织语言失败,只能想起吴三省的话,照瓢画葫地干巴巴来一句“有时候不告诉你那么多其实是在保护你”或者干脆闭嘴不解释。
然后吴邪会露出那种惋惜又不理解、迷茫的眼神,像出世不久的幼兽,因为见的东西太少,还不会隐藏情绪,所以那些从那双无比澄澈的眼睛里流出来的东西就让张起灵看完了。
怪不得吴三省他们那一代看人看得这么紧。张起灵有些明白了,世上总有些事有些人,是你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想拼命保全的。
因为他干净得像那座终年积雪、一片雾色的长白山。
胖子说张起灵从没失过面子。后来偶然叫张起灵听了,觉得这句话对也不对。
失面子大多数时候不过是人类产生的个人情绪,要么自己尴尬,要么外人对你有什么看法。
要真一条一条算起来,他在吴邪面前“失面子”的次数就太多了。
初见似乎给人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无数次忽然失踪;几乎知道事情的全貌却不能说也不愿意说;离开之前情绪化的告别…还有,一句话,就让吴邪平白无故等了十年。
十年。
十年啊。
十年太快了,如果他不需要进入青铜门。
十年又太慢了。慢长得足够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足够让一个人的心沧海桑田。
张起灵此生最失面子的时刻,大概发生在十年的最后一天。隔着厚厚的青铜门,门内只有他一个人。好在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那个看似波澜不惊,天塌地陷也不怕,千年粽子也要向他下跪的闷油瓶,想推开门的手举起又落下,想往前的步伐迈出又退缩。
天哪,张起灵也有害怕的东西吗?
他既信任着,相信吴邪就在一门之隔的不远方;他又不由担忧,人的生命太短了,太脆弱了。即使吴邪有心遵守诺言,他的身体还受得了吗?是不是又变老了?还在抽烟吗?还在下墓吗?那个告别的日子里有被冻伤吗?
吴邪他…还记得吗?
记得曾经有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闷油瓶,曾经在离开的时候寻找他在世界上唯一的联系;记得十年前无论如何都要跟上去的那个背影;记得自己承诺过,要带他回家吗?
吴邪这样的人,无论经过多少年都会受人喜欢。因为他天真善良,对人乐观友好,就算十年里有许多事情让他不得不改变,他骨子里流淌的温柔的血,怎么也放不完。
所以他不缺朋友,所以张起灵不敢确定吴邪还记得他、记得他们的约定。
张起灵在青铜门前站了很久。
很久。
他好像在黑暗里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已经推开了门。门外到处是碎石,头顶是栖息在黑暗中的人面鸟。恍惚间他好像隐约看到碎石堆掩埋下吴邪伸出的手,再一眨眼,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那个长达十年的约定好笑得像从来没有许诺过。
不过世事无常,他见过很多人,长着长着就长歪了的也不少。
虽然严格来说吴邪长得也不算正吧?
忘记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直到他真的得出来了。
人再怎么克制,遇到某些事情的心跳加快也无论如何不能阻止。
吴邪就是张起灵命中注定的心跳加快。
这俩个人,睡得歪七八遭的,像是疲倦极了。头发上的白色是雪吗?还是白发呢?
张起灵淡淡地扫了胖子一眼,走到两人中心,在靠近吴邪的地方坐下。先仔细检查了二人的身体,有伤痕,有血迹,有淤青。好在不致命,也有药可救。
吴邪。
张起灵用气声念出这个名字。
他不喜欢叫小三爷,那样太生疏了。
也不喜欢胖子取的外号叫天真,那样太挪揄了。
就吴邪两个字,浓缩了他从遇见到分别,再到独自度过这漫长的十年。这么长一段时光,唯一的安慰就是门的外面,也许有个人在等他。
一定有个人在等他。
一定有两个人在等他。
张起灵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扬了扬,大概0.0001度的弧度,又很快消失在黑暗中,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他注视着吴邪醒来。不知在哪里惹来的灰尘还粘在脸颊上。
他看着吴邪,吴邪也侧头看着他。篝火的光在吴邪眼底跳动。明亮闪烁,一如往昔。
“你老了。”
张起灵说。
长白山的终年积雪,有机会落到你头上吗?
再见仓促之间,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他想看看吴邪满头白发的样子。
永远开心,
幸福到老。
无邪,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