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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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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支队破天荒利用特权给他留了间高级单人病房,经过消毒和烘干的床单被罩洁白柔软。
林霰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黄昏。
高级病房到底不同,窗外并非高楼建筑,而是一片人工湖,湖心有一处古色古香的八角亭,周围大片芦苇环绕,不时有水禽飞过,在水面划出一道道折射着橙色光晕的温柔褶皱。
林霰久违地生出了岁月静好的感觉,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伸手摸进裤兜,拿出被捏扁的烟盒,却左右也没有摸出那个用了很多年的银质打火机。他想,估计是打群架的时候掉了,只好作罢。
打火机没找到,他从另一侧口袋中掏出了那把刻着眼镜蛇纹样的黯淡匕首,随即想到那发直接让墙体崩塌的子弹。
如果不是陆承天,他今天多半就要结果在郊区那片待拆的废墟里。
陆承天明明不信任他,但为什么在关键时刻愿意舍命救他?那一手背的玻璃碴,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护住他的举动,还有替他担下击毙杀手的罪责。
他不信他是真,愿意对他好也是真。
如果“灵蛇帮”派来的杀手说出临终那句话时,陆承天不在,或许自己不会那么冲动地开枪,最多把对方打残——他不想让陆承天听到那句“玩物”。
药液安静滴落,空无一人的病房内落针可闻,只有夕阳在柔软的被褥上投下一片蜂蜜色的光。
林霰近乎粗暴地拔掉了手背上的针管,液体从针头中喷溅而出。
他起身拿过陆承天替他挂在一旁的灰色大衣,掏出牧马人车钥匙留在床头柜上。
为了避免和陆承天碰面,他没有走电梯,而是下了十九层楼梯离开医院。
他打车回到观湖壹号那处100来平的高级公寓,避开肩上伤口匆匆冲了澡,又换了身衣服,开着一辆低调的SUV,驶入逐渐变成蓝调的夜幕之中。
手机响起三个语音电话,他并未接起。看着那人头像里辉映星芒的承天寺塔,林主编心中破天荒地生出了一丝愧疚,于是趁着等红灯间隙回了条消息:“抱歉,临时有事,再联系。”
办完住院手续,陆承天去对面的餐馆给林霰打包了一份豆腐鱼汤。他不知道为什么林霰看到肉有那么大的反应,但哪怕再想给他补身体,他也不敢再让他吃肉了。
林霰想得没错,陆承天确实一直想着杀手临终前说的那番话,提着鱼汤过马路时有些心不在焉,被差点撞到他的车主愤怒地按了好几声喇叭。
“船长”是谁?会是周慕白吗?如果不是,那林霰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玩物”?
杀手的话又在他耳边呓语似的回旋:“警官,你知道吗,这些贩毒的老板,都喜欢这样的,特别带劲——”
林霰外表温柔可亲,心中则有一道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他脑海里浮现出林霰手提黑色长刀、脸上溅了猩红血点的画面。
他看起来明明脆弱不堪一击,打群架时却如同被杀神附体,出手凌厉狠辣,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让他给人当“玩物”?确定他不会睡着时一刀把对方的头砍下来?
但陆承天很快意识到,林霰确实有令同性也难以抵挡的魅力。打死也不可能是直男的赵一清就同他说过,周慕白确实很有品味。
那阵似有若无的清冽檀香味似乎又缭绕在他记忆中,他想到了林霰笑起来时,嘴角优美的弧度。
想什么呢?疯了吧?
他强行驱逐脑海中的想法,按下医院电梯。
马强忽然打来电话,仍旧是连珠炮般的语速。
“陆队,被你爆头的杀手身份查出来了,是缅甸人,叫吞钦,之前在边境袭警,被通缉过。”顿了顿,马强又继续道:“医院里躺着的那几个也都招了,他们平时是□□,在暗网上接到一个单子,协助吞钦杀人,背后的雇主是谁他们也不知道。这几个人之前都有案底,打架斗殴,黄赌毒,样样都来。”
陆承天“嗯”了一声,思绪飞转。
只听马强又道:“陆队,你们是怎么发现吞钦不对劲然后跟踪他的?他们原本的目标到底是谁啊?因为吞钦是金三角贩毒组织的人,现在这事不光咱们支队,隔壁禁毒支队也要参与查案,连郭局都亲自过问了——还有,柳瑶瑶的父母来局里了。”
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杀手的雇主居然这么隐蔽,除了吞钦外,其他几人都是毫不知情的打手——这样就容易多了,只要他和林霰串好口供,势必就无人知晓吞钦的目标是林霰。
走到病房,映入陆承天视线的,是空无一人的床铺和垂落地面的针管。看到一旁空空的衣架和留在床头柜的车钥匙时,费尽心思要保林霰的陆支队出离愤怒了。
坐在那余温未散的病床上,他给林霰打了三个语音电话,都无人接听。
正当他情绪翻江倒海时,对方仿佛良心发现了似的,回了条“抱歉,临时有事,再联系”。
陆承天把装着鱼汤的保温袋丢到垃圾桶,拿起床头柜上的牧马人钥匙,开车回了市局。
夜色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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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氏集团子公司的地下车库,林霰在老地方停下车,打开车门走下来,“咔哒”一声把车锁了。
相邻车位上,停着一辆外观低调的枪灰色法拉利。周慕白摇下车窗,低头看了下百达翡丽的腕表,深绿色瞳孔带着笑意:“今天很准时,阿霰。”
林霰并未搭理这句话,直接坐上了副驾。“走吧,周少爷。”语毕,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周慕白也并未像上次一样临时发疯,只是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林霰那被高领毛衣遮住的脖颈,发动了引擎。
法拉利很快驶离城市喧嚣的车流,开上跨海大桥,随后停在了一处深山中。
山间漆黑,浓雾湿润,不时传来夜风吹过松涛的声响,不知是乌鸦还是什么鸟类嘶哑地叫着,听起来格外凄凉诡异。
只有眼前这处五层小楼亮着温暖的灯光。
这是一处高级私人会馆,位置十分隐蔽,还种了满墙的爬山虎。夏天绿树成荫的时候,哪怕飞无人机都未必能看出来。
能有资格来这里消费的,都是深港市最有权有势的人。一些难以在光亮下谈的交易和话题,在这里商量就方便许多。
即便是如此安全的地方,周慕白也没有从正门刷卡进去。他引着林霰走到后门,穿过几个灯光昏暗、设计复杂的走廊后,来到一处从正门无法抵达的电梯口,随后掏出一张光面的黑色卡片刷了一下,电梯无声打开了。
周慕白按下“-2”,随即握了一下林霰的手,感觉那骨节分明的手毫无温度。他凑近他耳侧,声线低沉慵懒:“阿霰,别紧张。他们这次让你来,只是为了给你讨个说法。”
“周少爷哪只眼看出我紧张了?”林霰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手,挪到一侧角落。
一身英伦格子西装的周少爷也不恼怒,故作无事地将手插在裤兜里,低笑道:“我只是担心你,毕竟,老爷子和我哥都是人精,也不会像我这样怜香惜玉,你知道的。”
电梯再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豪华会客厅。真皮古董沙发一侧摆着金丝楠木的精雕酒柜,上面摆放着世界各大名庄年份最好的藏酒,供主人和重要宾客品尝。
大厅另一侧,几个男人在打牌。纵使他们在这地下吞云吐雾,也闻不见什么烟味——室内通风系统造价不菲。
在大厅尽头,有一扇深红色木门,上面装着密码锁。林霰知道,那后面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长廊,两侧像宾馆一样排列着房间,供持有房卡的客人做一些难以见光的事。
但哪怕是他,也难以知晓房间内都有什么人、他们在做什么。
听见脚步声,桌上穿着花衬衫、留着分头的男子起身,对着周慕白叫了声“二少爷”,一旁身着中山装的老管家也起身,对着周慕白和林霰鞠了一躬。
一身白西装的男子手中拿着牌,回了下头,笑着和两人打了个招呼,目光在林霰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故作无意地撤回。这人正是周慕白的哥哥、周氏集团股东之一,周新章。
而白发苍苍、穿着笔挺盘扣龙纹刺绣上衣的老爷子,眼睛没有一瞬离开过手中的纸牌,众人只得陪他打完这一轮。
周慕白和林霰垂手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大王一对——同花顺——三——行了,阿鑫,你把牌桌收拾一下,给客人倒杯茶。”赢了牌,老人似乎心情不错,终于意识到了屋里还有另外两个人的存在,走到他们面前,简短道:“坐。”
说着,自己先在宽大的真皮古董沙发上坐下,整个人舒服地陷了进去。
周慕白没有坐,叫了声“爸”,眼中却泛着不易觉察的冷意。林霰欠了欠身,用他那不急不缓的语速叫了声“周董”。
“行了,把人带上来吧。”被称作周董的老爷子威严道,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上面雕刻着的,并非常见的龙凤呈祥,而是一个船锚,上面缠绕着荆棘玫瑰。
周董就是周氏集团退居二线的实际掌权者,周耀辉。他身材微微发福,脸色红润光泽,有些鹤发童颜的意思,看面相却并不是好相与的人。哪怕是微笑着看向什么人,也让人无端遍体生寒。
比如眼前这个男人。他被一身黑衣的打手反手拧着押上来,一脚踹趴在地,鼻青脸肿、满脸血污,甚至不敢抬头看周耀辉一眼。
“老海,抬起头来,看着我。”周耀辉的语气堪称慈祥,如同爷爷辈在对孙子说话。可跪在地上的男人却抖得像筛糠似的。
接着,叫老海的人目光怨毒地看了一眼林霰,因为牙齿被打落了几颗,大着舌头对眼前的周耀辉道:“大哥,我跟了你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怀疑我?”
周耀辉取下手腕上的佛珠,细细地盘着,浑浊冰冷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是在观察他神情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他的声音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但低沉压抑,说出的每个字都如有实质,压得人抬不起头来:“那批货,除了新章和慕白,就只有你和小林知道。为什么警方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如果不是小林聪明,想出把一部分货放在快艇上的办法以防万一,这会儿,被抓到的无论是你还是他,会不会把我供出来?我都不敢想!”
佛珠“啪”一声断了,紫檀木珠滚了满地。
“不是我!我早就怀疑这个姓林的王八蛋,他一个卧底记者,怎么可能在金三角被人灌了毒就真的和我们一条心?大哥,你好好想想,好好查查他!”老海的声线因撕心裂肺而有些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