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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虽然通过“查户口”得知林霰在观湖壹号有一套价格不菲的公寓,但直觉告诉陆承天,林霰今晚会回红花小区那套老破小里。

      林霰的牧马人里浮动着那阵若有若无的檀木清香。

      想到他和周氏集团的人在深山会所碰面,陆承天心中一阵没来由的烦躁,摇下车窗,冰冷的夜风灌入。

      杀手临死前的话在他耳边回荡,如同在浮士德耳畔说着甜言蜜语的梅菲斯特:“警官,你知道吗,这些贩毒的老板,都喜欢这样的,特别带劲——”

      他握着那林霰握过无数次的方向盘,加重了脚下力道,牧马人一声咆哮,在粘稠冰冷的夜色中一骑绝尘。

      老旧小区里最缺的就是停车位。陆承天好不容易找到个缝隙停完车,走到林霰家楼下,发现他家那层楼的窗户漆黑无光。

      想到他和周慕白一道出入深山会所,一向冷静、情绪没什么起伏的陆承天感到一阵没来由地烦躁和愤怒。

      即便如此,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外卖软件,点了一罐评价极高、价格不菲的豆腐鱼汤——四十五分钟送达。

      “我就等他四十五分钟,如果外卖送到他不来,我就走。”他想。

      他站在那漆黑的楼宇下,有几户人家的玻璃窗后亮着昏暗的灯。他低头走进了老旧的单元楼。

      一股熟悉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

      他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亮脚下的路,结果遇到了迎面下来的张姨。

      借着那点手电光,张姨看清了眼前的小伙子。由于长期在外摆摊做小买卖,她颇有些自来熟的性格,打量着陆承天问道:“小伙子,你住这儿?之前没见过。”

      “我找林霰。”陆承天侧身,在狭窄的楼梯上给张姨让出了个足够一人通行的位置。

      张姨听见“林霰”的名字,一下来了兴致:“你是他朋友?”

      “嗯。”陆承天停下脚步,他想从眼前这个女人口中多了解一点林霰:“您认识他?”

      张姨果然也跟着停下步子,转头看着陆承天道:“小林以前住这,现在一个月才来上几回。那小伙子人长得帅,心眼还特别好,帮了我们家不少。”

      说到这里,见陆承天没有回答,张姨自顾自又叹息道:“可惜,这么好一个小伙子,到现在好像还单着,总是独来独往的,你应该是头一个来找他的。”

      陆承天愣了一下,才道:“是吗?谢谢您。”

      在这寒夜里昏暗的楼道中,陆承天想起了九年前那个夏天。

      他总是对随便遇见的什么人都能毫不吝啬自己的爱心,给人处处留情的错觉,可本人却浑不自知。

      陆支队完全可以用专业开锁技术,打开吱呀作响的老旧防盗门,长驱直入。但他没有。

      若他那样做了,按照林霰的个性,一定会充满讥嘲地对他说,“我和你很熟吗,陆副支队?”

      坐在一片黑暗的楼道里,他自嘲地笑了笑。寂寥的月光穿过碎了一角的楼道窗户,照在他脸上,也在他脚下投下一片毫无温度的光亮。

      那个盛夏,小县城墙皮剥落的医院病房里,林霰坐在他身旁空着的病床上,噼里啪啦地敲键盘。月光和笔记本电脑屏幕的柔光照亮他的脸,也照在他细长好看的手指上。

      那敲键盘的声响就是绝佳的ASMR,让他轻而易举地就陷入一场又一场罕见的无梦睡眠。

      时不时地,那人会转头看看病床上的他,轻手轻脚地帮他盖好被子——并不是总能被发现,但偶尔的两次,陆承天并未睡着,那从小到大从未体会过的贴心关怀让他心口发烫。

      如果意识到陆承天醒着,林霰还会温柔地问他是不是哪里痛,想不想喝水。

      在他住院期间,林霰并非时刻陪着他。他白天会出去,说是采访,其实已悄悄帮他料理完他母亲的后事。

      林霰离开后,学校里的混混放学后再也没有堵过他,各科老师都时常关心他。他知道,那必然是因为林霰去了他们学校,帮孤独无助的少年扫清了这些成长路上的障碍。

      和林霰相处的短短一周,在少年一生中都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记。

      但对林霰来说,自己不过是他人生中的匆匆过客罢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帮过的阿猫阿狗,自己也数不清。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逝,月光将陆承天孤独的影子拉长,随即隐没在了云层后面。

      “Cry On My Shoulder”的铃声响了,外卖送了上来。看见陆承天坐在冰冷的水泥楼梯上,外卖小哥愣了一下,但是也没多问什么,匆匆赶着去送下一单了。

      他看了眼手机,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将装着鱼汤的保温袋放在一旁,他想,再等他十五分钟。如果到十一点,他还没来,就立刻离开。

      水泥地的冰冷顺着臀腿渗入骨缝,陆承天一直这样坐着,等人等到了十一点半。站起来的时候,他感到腿脚发麻,心口发冷。

      甚至脑海里已经失控地想到了他和周慕白在一起的画面,以及初次见面时他脖颈上那刺眼的吻痕。

      他把保温袋放在门口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牛奶箱上,转身要走。

      只听身后传来慵懒的声音:“大半夜的,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保温袋险些掉到地上。

      他转头,对上那张隐没在夜色中的脸。

      黑暗中,他只能听到林霰的呼吸声,清冷的檀香味在鼻尖缭绕。

      陆承天浑身冷透了,他站在原地,听见自己冰冷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声音:“你去哪儿了?”

      “有个突发事件,临时去单位加班了。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自知理亏的林主编耐着性子编了个理由。

      看到牧马人停在巷子里的时候,林霰就有种不该回这里的想法。但他想,这么晚了,陆承天应该只是来送个车,不至于撬门溜锁吧?

      结果,在门口堵自己来了。

      “你骗人都不编个像样的理由吗?”陆承天淡淡道。

      林霰从大衣口袋里伸出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握住了陆承天的左手。

      陆承天整个人一僵,感受到那手掌中传来的暖意,似乎连结了一层冰的心脏都回温了。

      但林霰很快松开:“手和冰块似的,你在这多久了?要是我不回来,你又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只是想着你是个越狱还没吃上饭的病号。走了。”陆承天把牛奶箱上的保温袋放到林霰手中,一只脚已迈下楼梯。

      一大早起来就去加班,随后遭遇追杀,从医院出来就忙着与周氏父子在风口浪尖周旋,林霰早已精疲力竭。此刻放松下来,才感觉确实是有些饿了。

      本来想赶人的林主编在食物面前败下阵来,道:“外面冷,进屋坐会儿吧。”

      不大的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林霰打开空调,烧了壶热水,倒了一杯给陆承天,随后才打开那刚好温热的鱼汤炖豆腐,香气扑鼻而来。

      那鱼肉细白嫩滑,豆腐入口即化,汤汁雪白浓郁,一向胃口不怎么好的林霰风卷残云般地将鱼汤喝得一滴不剩。对面连一纸杯热水都没喝完的陆承天看得目瞪口呆。

      看林霰吃得差不多了,他把从医院拿的药放在茶几上,冷不丁道:“堂堂周氏集团二少爷,都不请相好的吃口热饭?”

      正从罐子里捞最后一块豆腐的林霰一顿。

      他细长的眼尾眯起,顾左右而言他道:“我说了,晚上是去加班。怎么,你好像很介意我和周慕白在一起?”

      “是,我介意。”陆承天倾身看向他,带来一阵压迫感:“大晚上的,你和周慕白一起出入深山会所,让我怎么想?”

      林霰垂下眼帘,睫毛落下重重阴影,而后倏地抬头,琥珀色的瞳孔流转着异样的光彩,勾起的唇角带着一抹难得的血色,摄人心魄:“那个杀手死之前说的话,你不是听到了吗——我就是那样的人,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其实没有必要说这样的话刺激他,但每次见到陆承天,林霰就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来打碎他对自己的滤镜。

      “啪”一声,陆承天将纸杯重重搁在茶几上,一把抓住林霰柔软的毛衣领口,手背青筋暴起:“能不要这么自毁吗,林霰?我告诉你,这些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林霰没有还手,琥珀色的瞳孔静静倒映着青年英俊愤怒的面容。

      面对着林霰平静无波的一张脸,陆承天自知失态,手中力道渐松,语气也逐渐缓和。

      “杀手的身份查出来了,叫吞钦,缅甸人,是金三角贩毒组织‘灵蛇’的手下。从明天开始,你来市局一起参与查案,结案了你们发独家。”

      “哦?那我要感谢陆队对我们杂志社的支持了。”林霰轻轻一笑,纤细的锁骨在柔软的毛衣领口下若隐若现。

      似乎是累极了,他细长的眼角此刻有些泛红,看起来温良无害,却带着不自知的勾人气息。

      陆承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句在心中排演了千百遍的话,此刻就在他舌尖徘徊。

      但他控制地很好,从林霰的角度看,他只是神情冷漠地低垂着眼帘。

      半晌,他抬眼看林霰,故作若无其事道:“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贩毒组织杀你不成,绝不会善罢甘休——”他顿了一下,才继续以平稳又不经意的声线道:“如果需要免费安保,可以考虑搬到我那住。”

      闻言,林霰轻轻一笑,用不轻不重的力度松开陆承天抓着自己领口的手。

      他抬头直视着他,目光如有实质:“陆支队,你欠我的已经还了,却还是保护欲这么过剩,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了。”

      林霰目光温和,却令陆承天感到如芒在背。

      他深深吸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后退一小步,回应着林霰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保护欲,怎么当刑警?”

      林霰却猝然上前一步,眉心几乎蹭到陆承天的鼻尖:“深呼吸,后退——这都是紧张心理的躯体化表现。”

      在哥大心理学博士面前,陆承天发现自己无所遁形。他确实是紧张了,但在那一刹那,连自己也未来得及意识到。

      林霰身上的冷香直往他鼻尖里钻,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面对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甚至可能深入犯罪集团的人,难道我不该紧张吗?”

      林霰那迫人的视线终于移开,与他保持了一段安全的社交距离,似是放过了他。他唇形优美的嘴角微微一勾:“终于肯承认了?如果怀疑,那就大大方方的怀疑,不要总是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举动。”

      不知为什么,陆承天觉得,那抹笑容背后有一丝苦涩,可一闪而过,他没能看清。

      月光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洒了一缕在窗台上,清冷,神秘,魅惑。

      陆承天看着那片月光,若有所思。

      他确实怀疑林霰,他就像迷雾重重的森林,起初只让人觉得好奇,越往里走,越像是误入深渊。

      可也不全是怀疑。也许,还有经年的感激、仰慕和思念,编织成一张情感的巨网,让他无处逃遁。

      气氛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林霰坐回沙发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似乎习惯性地去摸打火机,却没有找见,这才想起来可能是丢了。

      “咔嚓”一声,陆承天打着了火,递到他眼前。

      细长的烟刚接触到窜动的火苗,陆承天便合上打火机,银质金属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林霰嘴里咬着没有点燃的烟,不由得有些暴躁。

      他很少发火,大部分时候都是平静无波。杂志社一些中年男人时常羡慕他时时刻刻在线的游刃有余,甚至一桌吃过饭的领导都要悄悄模仿他这股优雅自如的气质——但陆承天总是有办法让他发火。

      他的视线扫到了陆承天手中的银质打火机,上面阴刻着缅甸文——正是他丢掉的那只。

      “警察叔叔,知道拾金不昧吗?”他细长指间夹着烟,双腿放松地交叠,调侃地看着陆承天。

      “作为一个病号,你烟瘾真够大的。”陆承天把他手中的烟夺过来,放在唇边点燃,试着吸了一口,呛得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他灭了烟丢到垃圾桶,听见林霰压抑不住的笑声:“警察叔叔,你不会抽烟啊?我教你?”

      陆承天面无表情:“警察叔叔是在给你演示抽烟的危害,以后别抽了,打火机没收。”

      “还我。”林霰伸手。

      “除非你答应戒烟——但还你了你就更戒不了了,所以还是算了。”陆承天把打火机装回口袋。

      林霰起身,猝不及防地上前从他裤兜里摸打火机,被陆承天猛得抓住手腕,他便直接一腿扫过陆承天膝弯。

      幸而陆承天身手敏捷地闪过,否则那力道能直接让陆支队给林主编来个跪地求饶。他反客为主,抓住林霰两侧手腕,大力把人带到了沙发上。

      陆承天一侧膝盖顶在林霰修长□□,低头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温热的气息包裹了他,似乎是空调温度太高,又似乎是林霰的鼻息太炽热,他的心脏如鼓点密集地跳动。

      他听见自己用低哑的声音质问:“那个打火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是你在缅甸的旧情人送你的?”

      陆承天轮廓锋利,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修长的脖颈线条一路收到了制服衬衫领子里,带了些强势而禁欲的气质。

      这个倾身姿势下,一枚吊坠从他衣领间掉了出来。

      那是一块不大的细长黑檀木护身符,上面阴刻着承天寺的塔顶,还有几个梵文写的辟邪咒语。由于长期与皮肤贴身接触,护身符被一层淡淡的光泽包裹着。

      林霰呼吸一滞。

      九年前,热烈盛大的夏日,阳光在承天寺塔尖留下星芒,古木参天的寺庙中蝉鸣比人声鼎沸。

      沉默消瘦的少年知道他要离开,眼中有不舍和倔强,硬是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

      林霰小心地避开少年锁骨间的淤青,给他戴上了这枚从承天寺老僧人那求来的护身符。他本想抱一抱眼前的少年,可终究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了些自己也不记得的话,然后扬长而去。

      月光洒满的病房内,充满消毒水和少年身上清凉的药膏味道。无声落泪的少年被他抱在怀中,趴在他肩上,如同寒风里的秋叶那般颤抖,眼泪在他肩上晕开一大片。

      他说,他要当警察,要让所有罪恶都消失在这天光下。

      如今,少年成长为身穿警察制服的男人,正咄咄逼人地把他压在沙发上,质问他是不是在缅甸有旧情人。

      只要从他身上看到那个少年的影子,林霰就忍不住想:他一个人,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满身炸刺的林主编无声叹了口气,缴械投降:“那是我父亲的遗物。可以放开我了吗,陆副支队?”

      陆承天闻言一怔,立刻松开手起身,却被林霰大力拉了回去。

      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林霰就着这个姿势抱住了他,身上的毛衫质地柔软,散发着檀香清冽的气息,呼吸如蝶翅轻擦过他耳际,声线温柔:“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一道惊雷在陆承天头顶炸响,九年前的滂沱大雨似乎又下在了这个冬夜。

      陆承天心跳如擂鼓。“我……”

      一时间百感交集,他还没咂摸过味来,却猝然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紧贴着他的林霰显然也感觉到了,立刻松开了手。

      陆副支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起身,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说,拿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摆弄了半天才打开吱呀作响的老旧防盗门,落荒而逃。

      林霰还维持着躺在沙发上的姿势,听见关门声和那匆匆远去的脚步,抬手捂住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能让那天杀的小崽子大半夜的对着他硬起来。

      他坐起来,平复了许久的心绪,摸出根烟,却忽然想起打火机被那小崽子顺走了还没还回来,不由得扶额叹息了一阵。

      “白疼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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