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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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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群众发出去的视频在互联网上疯传。一个高中生的跳楼死亡,在评论区引发了千奇百怪的猜想,足以写出数百万字的悬疑惊悚狗血小说。
七十八层高的金源大厦楼顶,夜风呼啸而过,与在城中村中回响的并无不同。
天台上有一圈半人高的水泥墙,女孩的书包就随意地在上面放着,常见的粉白相间的小女生款式,挂了一堆千奇百怪的动漫人物徽章,而书包拉链半开着。
“她要跳楼,首先得翻出天台。一般人,估计翻出去的瞬间腿都软了,这姑娘真是求死心切啊。”马强探出半边身体向楼底看了看,车水马龙变成模糊的光点,而过往行人俨然和蚂蚁一般大小,夹带着海腥味的风猎猎作响,吹得他脸颊生疼。
陆承天接过马强递来的一次性橡胶手套,拿过书包仔细翻看,从中找出了一部屏幕摔裂的旧款手机,一包快用完的卫生巾,一串家门钥匙,还有一个打火机。书包内侧有一个毛绒质感的线条小狗钱包,里面有一张百元“大钞”和几张五块、十块的零钱,还有一个缠好的耳机,以及一张学生卡。
白绿相间的学生卡,属于深港市第十五中学。证件照上的女孩眉目清秀,小小的瓜子脸,厚重的刘海也遮盖不住明亮的眼睛。
陆承天一手拿着手电,一手看着学生卡上的信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深港市第十五中学2023级学生,柳瑶瑶。
“这么漂亮的姑娘,上着深港市最好的高中,为什么就想不开呢,唉……”闻言,陆承天并未回头,连哀叹都散发着挥之不去的纨绔气息,自然是赵一清。
“监控结果出来了?”
“死者下午六点三十五分在金源大厦B座入口处下了出租车,六点四十三分出的顶楼电梯,然后就离开监控范围了,他们顶楼是阳光房,养些绿植之类的,除了做绿化的,一般没人上去,她进去之后,顶楼的电梯再也没有监控到任何人员。”赵一清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电子烟,吸了一口,继续道:“但是目击者看见她坠楼是八点二十五分。中间这一小时四十二分钟她在干什么?犹豫吗?”
“楼梯监控查了吗?确定没有人在她之前或者之后上到顶层?”
“放心,都一帧一帧看过了,绝对再没有人上顶楼了。”
陆承天打开女孩的手机锁屏,屏幕上出现了线条小狗图案,随后跳出密码输入界面。“等回去让小黑解锁,看看生前都和谁联系了。这个点了,她没回家,家长肯定会打电话。”
将手机等物证连带着书包一起交给身后的技侦人员,陆承天摘下手套,却见林霰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身后跟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两人在寻觅着什么。
一旁的年轻刑警上前拦住他们:“这是命案现场,你们是干什么的?”
陆承天正要上前解围,只见林霰脸上挂着教科书式的儒雅笑容,大言不惭道:“我是你们陆队请来的顾问,协助查案。有什么问题吗?”
陆承天:“……”
他不喜欢媒体,尤其讨厌媒体炒作,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不择手段地博取流量。哪怕是《镜观》这样以深度调查和社会正能量为王牌的大媒体,他也不喜欢。
曾经,他和犯罪分子以命相搏,救下一车人,腰上被拉了个十几厘米长的口子,住院半个多月,因此破格评了二等功。副局长梁龙特意找媒体来宣传报道,他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上午,谁来叫也没用,直到记者离开。
“做点事情就要宣传得众人皆知,有必要吗?”他当时这么堵梁龙,而梁局也没和他计较,只道:“人都不是活在空气中。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甚至不用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会自我宣传比会做事更重要。”
闻言,陆承天转头就走。
他在市局属于“刺头”,但凭那张惹无数红男绿女遐想的脸,也刺头得刚正不阿。加上他破案效率高,把战友的命放在自己的命前面,私下还资助不少重刑犯的孩子上学,才在没关系没背景的情况下,数年间就从公大毕业生爬到了市局刑侦支队副队长的位置。由于支队长老严身体不好,做了心脏支架手术,基本退居二线,他便成为实际主持工作的人。
今晚的饭局上,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一时冲动,主动“邀请”林霰留下来,到案发现场做采访——这完全违背了他对媒体的态度和原则。
或许是他脖颈上那青紫的吻痕,手腕内侧那惨不忍睹的疤痕增生——他不明白,林霰究竟是真的好周慕白这口,还是自甘堕落。
虽然林霰总是表现出一副无懈可击的“成年人”嘴脸,但他见过九年前的林霰,那个温和、热血、充满理想的年轻人。对比之下,如今的林霰像个摇摇欲坠的假人。
陆承天从小就生长在阴沟里,当然知道同性恋是什么样,也目睹过艾滋病人临终时的惨状。从警校出来,身边不是没有过同性追他,但他可以充耳不闻,可以装傻充愣,只要别和他粘上,爱谁谁——就连赵一清也是一样。
但看到林霰和周慕白在一起,他心中首先产生的感情竟然是愤怒,就像看到一株幽谷中的绝世名花被随意践踏。
是故,当年轻刑警上前来确认林霰是否是他请来的专家时,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只要他别和姓周的混账在一起,怎么都行。
陆副支队这一出搞得小记者陈霏受宠若惊。她抓了一下风中凌乱的丸子头,恨不得当场抱住林霰大腿:“林主编,你太神了吧,那可是陆承天,让隔壁社会新闻部老何等了一上午都没露面的陆承天!”
林霰披着陆承天裹在他身上的厚重羽绒服,借着手机电筒的光照亮了天台一处墙缝。闻言,他微微一笑:“他没那么难说话,你也可以的。”
陈霏:你当我听不出你在逗我?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林霰在墙边蹲了下来。陈霏的手机手电光立马跟上,照亮了墙缝里那处不起眼的灰烬。
“这看着有点像庙里那种香灰?”陈霏凑近,见林霰用手指抹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
林霰起身,目光对上了身后的陆承天:“不是普通香灰。陆队,叫你的人来装证物吧。”
陆承天蹲下身,蹭了一点香灰在指尖闻了闻:“确实和一般香灰味道不同,但林主编怎么一闻就断定这可以当证据?”
夜深了,风也更大,仿佛混杂着冰渣。
林霰一手拢紧羽绒服外套,奇道:“你们不是在她的书包里发现了打火机吗?前天刚下过一场雨,最近风又这么大,如果不是刚烧完不久的,还能留在这?既然大概率和死者有关,当然算是证物。”
陆承天其实也推断出来了。只是他没想到,林霰一个搞新闻的,居然有这么敏锐的发现力和分析推理能力。
“林主编总是让人充满意外。”他看了一眼林霰,随后喊马强过来把香灰取样带回。
看着陈霏对林霰露出星星眼,陆承天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夜色中单薄的身影——林霰从哥大心理学博士毕业,为什么在刑侦上如此有天赋?
迎着陆承天的目光,林霰不急不缓地上前,脱下羽绒服还给他:“陆队,夜寒风大,你穿上吧。我一、把、年、纪,熬不了夜,先失陪了。这是我们骨干记者陈霏,还望陆队多多照应。”
陆承天从林霰手中接过那件车上拿的备用羽绒服,上面还带着一点陌生的体温,但很快就被寒风吹散了。
陡然脱了羽绒服,林霰受了风,又背过身去,捂着嘴咳嗽起来。
“你偶像包袱是有多重?”陆承天又强硬地把衣服套回林霰身上,抓住他冰冷的手腕,三下五除二地塞到那长了半截的袖中,还将拉链直拉到他下巴尖,并严严实实地给他戴上了帽子。
他温热的手指无意间擦过林霰颈侧那处吻痕,林霰下意识躲闪了一下,被陆承天尽收眼底。
捂得像只熊的林霰,身上那种摇摇欲坠的薄命气息少了许多,看起来甚至有点像大学生。
陆承天满意地点头:“好了,林主编可以回了。”
林霰:……
陈霏捂脸碎碎念:“原来这就是强制爱吗……”被林霰一个眼锋扫得噤了声。
看着林霰离开的背影,赵一清拍了拍陆承天的肩:“陆队,你觉得不觉得,你盯着他看的时候,像看一个追查了十几年的毒贩吗?”
陆承天刚要说什么,赵一清凑近他耳边,用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道:“我懂,是因为他脖子上那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