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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林霰从金源大厦B座电梯出来,已将近晚上十点。坠楼者的尸体已被拉回警局,只留下隔离带和粉笔画出的轮廓,围观的行人也都散得差不多了,偶尔有人拿着手机来拍视频蹭热度,都被安保人员呵止。

      林霰默默注视了一会儿隔离带后那片血污,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帅哥,去哪?”司机是个秃顶的中年男子,这么晚出车,语气中依然热情不减,可见是个善谈的人。

      “观湖壹号南门。”

      观湖壹号挨着风景秀美的燕鸽湖,生活圈子非常便利,寸土寸金,在那置业的非富即贵。

      “好嘞,请您系好安全带。”司机通过后视镜打量了一眼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年,麻利地调转方向,一脚油门驶入茫茫灯海。

      车里空调开得很足,林霰将陆承天硬给他戴上的帽子取下,随后摘下蒙了一片雾气的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将眼镜戴回细直的鼻梁上,低头闻了闻指尖,那若有若无的香灰气味让他皱了皱眉。

      会是巧合吗?

      他心念一转,道:“抱歉,不去观湖壹号,麻烦您绕道,去红花小区吧。”

      司机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情,在好奇心驱使下本能地向问问,但透过后视镜,看到那长得像杂志模特般清俊的年轻人已闭目养神。

      这是不愿交谈的表示。司机没有再说话,专心开车。

      林霰似乎是疲倦极了,等车停在红花小区门口也没有醒来。直到司机好心开口提醒,他才惊觉到地方了。

      红花小区门口的小巷十分狭窄,老旧路灯散发昏黄的光,照亮了小区门口一角。“红花小区”的红色牌子有些褪色,还缺胳膊少腿,成了“红化小区”,但来来往往的人从不多瞧一眼。

      这小区里有不少危房,有一栋待拆的楼体中间甚至裂了条缝,里面长出了一棵树,颇为阴森。住在这的,不是城市边缘的低保户,就是拾荒者、环卫工人,或者早出晚归摆一天摊、勉强果腹的人。

      几乎没有人知道,月薪数万的林主编,在这老鼠洞般的地方还置了套房产。

      他仍旧迈着那不急不缓的步子,皮鞋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夜风吹过小区经年没人打理、长满荒草的灌木丛,倒有了几分鬼哭狼嚎的恐怖片气息。

      楼道里的感应灯多年前就坏了,至今无人在意。他打开手机照明,迎面撞上了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女人。

      “张姨,刚回来啊?”他打了个招呼,侧身让出一人宽的位置,并将手机光源转向对方脚下。

      见是他,张姨忙道:“小林啊,好一阵子没见你了。周五晚上生意还行,卖出去三百多串呢。”

      “是您的关东煮味道好。”林霰笑着捧场。

      张姨又像往常一样,天花乱坠地将他夸了几句,叮嘱他保重身体,便去忙着收拾三轮车上的东西了。

      叫张姨的女人不过五十来岁,瘦弱的背已经弯成了虾米。她的儿子在外打工期间染上毒瘾,家里的存款都被败光了,老伴也被活活气死了。在林霰帮助下,她儿子被送去了强制戒毒所,林霰还帮助她申请到了低保和社会救济。因此,她对林霰一直很感念。

      自从入了记者这行,林霰就在红花小区租了房,后来干脆买下了。这些来来往往的“底层人士”,会让他更直观地了解这个社会,也会获得更多可靠信源。

      老旧防盗门吱呀作响,屋内陈设看起来却很舒适。原先的水泥地、瓷砖墙面,被他改成了木地板,添置了一些简单的家具,灯光也换成了温暖的明黄。房子空间不大,只有六十多平方米,一室一卧,客厅和餐厅在一处——不过无所谓,他几乎也没时间做饭。

      沙发上堆着许多过期杂志报纸和书籍,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塞满烟头。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屋里有散不去的烟味。他把窗户开了条缝,夜风带来几许清新的空气,也让他清醒了一些。

      走进浴室,他脱下套头的灰色羊绒衫扔在一边,左肩缠裹的厚厚纱布已晕开星星点点的血迹,随着每一个牵拉的动作而尖锐地疼痛。

      可惜,这个他偶尔才光顾的住所并没有药箱,想拆掉纱布换个新的也不太可能。他只能尽量避开伤口,匆匆洗完澡,擦去镜面氤氲的水汽,皱眉看着颈间那处暗沉的吻痕。

      “他一定很失望吧。”林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又低头看了一眼腕间的黑色电子镣铐,自嘲地笑了笑。

      他惊觉自己居然会在意陆承天的想法。毕竟,在记者生涯的最初几年,他帮过的阿猫阿狗掰着指头也数不清,很多人在他的记忆里都模糊了。

      但陆承天这个名字,他忘不了。因为那座历经千年风雨、巍然屹立的承天寺下,那个看起来凄惨却倔强的少年,带给他不小震撼。

      陆承天,属于那种明明生活在阴沟里,但偏要仰望星空的人。

      在那座小县城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熟睡的少年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袖口,露出手腕上令人心惊的淤青,让年轻的林霰无端生出了强烈的保护欲。

      随着岁月流逝,他本来已经把他忘了。

      直到在一次选题策划会上,他听到对口公检法的记者说起“那个陆承天特别难采访,完全不给我们面子”,还以为只是重名的巧合。

      在那落满夕阳余晖的餐厅里,再次看到陆承天的那一瞬间,林霰是惊艳的。浴火涅槃的少年,成长为寒芒四射的利剑。

      但他也觉察出了陆承天面对他时的烦躁不安。大概是因为,他自己在岁月中变得面目全非吧。

      林霰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了打火机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盯着木质茶几发了会儿呆,在尼古丁的作用下逐渐平复心绪。

      随后,他一头钻进狭小的卧室,径直打开衣橱,把散乱的衣服拨到一边,露出后面一块平整的木板。

      他将那木板用力一堆,里面便是一个电梯大小的隐藏空间。

      “啪”一声,惨白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暗室。

      满墙的照片、写满文字的纸片,还有蛛网般错综交织的线条,记录着他过去八年游走的地下世界。

      一张照片上,是成捆的蓝色线香以及燃烧后的灰烬,旁边用红笔标注着——蓝焰衍生致幻品,伽蓝香。

      金源大厦楼顶,那女孩跳楼前焚烧的灰烬,会是伽蓝香吗?如果是,那就能解释她的自杀原因……但是这毒品为什么会到一个女高中生手里,还是个看似家境贫寒的女高中生?

      林霰入神地思索着,但伽蓝香的气味始终萦绕在他鼻尖,让他的呼吸粗重起来。他忽然疯了一般,想要闻到伽蓝香、甚至蓝焰的味道。

      林霰颤抖着打开一个隐藏在数个文件夹深处的手机软件,点击“Start”,那如运动手环般毫不起眼的电子镣铐忽然闪烁着急促的蓝光。随着电流强度加大,灼烧与刺痛感疯狂鞭笞着被凌虐了无数次的腕侧肌骨,痛楚几乎让他的脸扭曲痉挛。

      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但那占据意识的疼痛终于让他暂停了对毒品的幻想。

      那戒不掉的心瘾烙印在灵魂深处,无时无刻不在诱惑他,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么多生不如死的时刻,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霰将剩下的烟拿出来,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在烟雾缭绕中平息那令他震颤的疼痛。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拿过纸巾掩在唇上,洁白柔软的纸巾很快沾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蓝色灯光闪烁频率逐渐降低,他终于停止了对自己的折磨,仰头靠在沙发上,深深呼了口气。

      沐浴后的头发还滴着水,与额上的冷汗混在一处,吹进来的风寒意刺骨。他起身关窗,却看到一个身影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和他遥遥对视。

      那人在暗处,但借助微弱的路灯,林霰还是立刻就认出了那人是陆承天。他步伐刚毅,和林霰视线一碰,就加快了前行的速度,似乎有些急切。

      林霰低低骂了一声。

      他拿过挂在门口的那件黑色羽绒服,在几个衣兜里摸了一边,从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衣兜里摸出了一个微型追踪器。

      敲门声就在此刻响起。

      林霰开门,对上了陆承天深不见底的瞳孔。

      他并未让对方进来,而是故意把玩着手中的追踪器,声音因疼痛折磨而有些虚弱,但语调仍旧四平八稳:“没有任何审批手续,就在普通公民身上放置追踪器,我可以告你侵犯隐私权,陆副支队——”

      “我知道,那追踪器上次随手放的,忘记拿出来了。”陆承天裹着一身寒气注视着林霰,脸不红心不跳。

      林霰将拇指盖大小的追踪器放回羽绒服口袋,原封不动地塞到他怀中:“物归原主,陆队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不留了——”

      话音未落,陆承天已与他擦肩而过,侧身闪进门,顺手将吱呀作响的老旧防盗门在身后关上。

      林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视线扫过陆承天被夜风吹得发红的鼻尖,再次对上那幽深的目光:“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陆队不去查案,也不回家休息,却用追踪器摸到一个中年男人家里,”林霰向前倾身,几乎要与陆承天鼻尖相触:“意欲何为呢?”

      林霰的头发还带着水汽,没有戴眼镜,深琥珀般的棕色瞳孔显得比平时锋利,微红的眼角却又流露一丝脆弱。

      灰色浴袍松松垮垮地包裹着看似病弱的身躯,大片白皙的胸膛展露无遗,还有几道不显眼的疤痕。

      那隔着九年时光仍旧萦绕鼻尖的檀香气息此时更加浓郁清冽,裹挟着温热的水汽,充满陆承天鼻腔。

      下一秒,林霰猝不及防地被陆承天近乎粗暴地抓住手臂,推到了沙发上。

      随后,他半边身体忽然一凉。陆承天扯开他一侧浴袍,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蜿蜒着大大小小的陈旧疤痕,左肩上有些潮湿的纱布正在渗血。

      林霰试图推开陆承天,却被对方按住了:“别动,可能会有点疼。”

      陆承天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印着药店标识的塑料袋,将里面的棉球、纱布、消毒水、止血药粉和医用胶布一股脑倒在了茶几上。

      随后,在林霰压抑的喘息声中,他一点点撕开原先渗血泛黄的纱布,露出了肩膀上那处尚未完全结痂的狰狞伤口。

      “枪伤?”陆承天瞳孔骤然紧缩,视线如利剑直逼林霰:“你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林霰闭目不言,沾染了水汽的睫毛微微颤动。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查出来。”陆承天语气冰冷强硬,但用棉球给伤口消毒的动作却极轻柔。

      九年前,老旧的县医院病房内墙面斑驳,阳光透过灰蒙蒙的窗户洒进来,盛夏的树影在病床上随风摇曳。护士临时被叫去急诊,林霰笨拙地给他换药,弄得他一阵痒一阵疼,他却绷着脸忍耐着——那是他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而此刻,哪怕他已经放柔了动作,林霰依然眉心微蹙,唇色苍白,似乎有多疼似的。

      陆承天俯身,一边消毒,一边轻轻吹着那伤口,思绪却已跳转到在二号码头截获蓝焰那晚,那个丢下快艇跳海的毒贩。

      微凉的气流确实减缓了疼痛。其实这点疼对林主编来说和玩儿似的,他是故意的。

      林霰终于睁开眼,目光对上陆承天被时光雕凿得英俊锋利的侧脸,语气难得正经起来:“陆队,如果你是为了九年前那点所谓的恩情,大可不必。我帮过的阿猫阿狗自己的数不过来,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给我养老送终的人怕是要排上一条街。”

      陆承天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随后利落地给伤口裹上纱布,用医用胶带细细缠好,又把那被自己拽到一侧的浴袍拉回原位——极其小心地避免触碰林霰的肌肤。

      林霰注意到这个细节,眸色微沉。

      陆承天将桌上那渗血的纱布和其他杂物收拢起来,丢到垃圾桶,视线落到了那被揉皱的染血纸巾上,又很快撤回。“你救了谁,是你的事。我怎么对待你,是我的事。”

      看着林霰雾气缭绕的眼神,陆承天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问道:“这些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处?为什么会和周慕白那样的人……”他没想好用词,“厮混”“鬼混”“混在一起”,似乎都欠妥,便转换了话题:“关于蓝焰的事,你知道多少?”

      林霰仿佛疲倦极了,半睁着眼睛看着他:“你的问题真够多的。如果你怀疑我,只要证据充足,可以随时抓我。”

      “我现在就能抓你。”陆承天一字一顿道。

      “那你最好考虑清楚。”林霰起身,看了眼微信消息,陈霏发来的。

      “我累了,比不得陆支队年轻力壮。”林霰拖着慵懒的步伐走向卧室:“还是好好查查那个叫柳瑶瑶的女高中生,临死前到底焚的什么香吧。”

      “等等——”陆承天在身后叫住他。

      林霰稍稍一顿,却并未停下脚步。“寒舍简陋,我就不留你了。明天头版见,陆队。”

      声音消失在了紧闭的卧室门后,只留下那清冽的檀香气息挥之不去。

      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看着茶几上塞满的烟灰缸,陆承天皱眉把烟头倒进垃圾桶。

      随后,他在垃圾袋里扒拉了两下,翻出那块沾血的纸巾,放在了密封袋里,顺手带走了那袋垃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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