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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聪明人从不多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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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酒的口感醇厚柔和,酒精度不高,他们喝了小半瓶,此刻倒也没什么醉意。土方左右看看,像是怕被抓到似的,背过身去点燃一支香烟。微弱火光擦过他暗蓝色的眼底,摇曳颤动,活泼得有几分孩子气。
土方君,雷厉风行又条理清晰的土方君,无论是多么久以前的过去,他都能从他的聪明大脑里找出当时自己的观察推理。但银时可不是这样的,他毛茸茸的脑袋里像弹簧一样支楞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盛满了想脱口而出的问题和模糊隐秘的期待。比如现在,他忽然注意到这个烟鬼常年失血起皮的、被酒水润泽过的嘴唇,因为话语间齿尖的轻咬而不再苍白。银时放任自己的目光从上掠过,流连一瞬,在对方注意到之前又迅速移开。
他想到他跟土方十四郎表白的那天,那个时候的他在漫天的繁星下吻他,感受他呼出的温暖气息吹拂在自己的上嘴唇上。那么简单而又笨拙,舌头贴着牙关,就好像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小男孩,在苹果木香中偷偷摸摸献给他人生中第一个喜爱的人那样的柔软的亲吻。
他想起被土方的脑袋抵住胸口的感觉。
一支烟很快就抽完了,但他们之间依然流淌着舒适的令人沉醉的静谧。他眨眨眼,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热。坂田银时偷偷地把自己藏在吧台下方的手拿上来,想要拿手背轻贴脸颊,降下温度,隐藏上面即将涌起的红色,指尖轻微的麻痹感却让他不小心碰倒了酒杯。
“我来吧。”
土方起身扯纸,帮他擦掉蔓延出来的水迹,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什么都没有说。
银时看着他在灯光下眉眼柔和的侧脸神游天外,此刻有几个词语正在他的舌尖盘旋打转,他思考了一瞬其中承载的意味,摇摇脑袋,把它们嚼碎了,咽回肚子里。
“……银桑?副长先生?哎呀,你们两位,又在一起喝酒呢!”女人的招呼传到这个角落里,沙哑的嗓音显得有些疲惫,但依然很温柔。
土方顺着声音回过头去,一个穿着卡其色羊毛外套、微微驼背的妇女对他眨眨眼,眼尾的细纹盛上些笑意。是被万事屋推荐的、给小鸠制作成年礼服的裁缝女士。
“怎么样,那件振袖应该很合适小鸠吧?因为工作的原因没能看到,真是可惜啊。”
“是的,非常合适。”土方没怎么被这么日常的语气搭话过,话语间带上不适应的僵硬,但还是很认真地点头应答,“您费心了。”
“哪里哪里,看到自己的工作被认可,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事情了。说起来,还要多谢老板带来的那块料子呢,这么适合她的、细腻的纹路,不好弄吧?我的同行们都说是银河系也少见的新技术呢……”
外面计程车的喇叭“嘟——嘟——”地吵闹起来,她抱歉地对他们笑笑,转头喊了一声“就来!”,又伸出手去拍拍身边男人酡红的脸,把醉倒的丈夫哄起来。
那个大叔,明明也是快要五十岁的年纪了,却跟个小孩子一样牵着她的手指闹脾气:“你真是的!去京都出差了那么久!七天诶!整整七天,一天都没有给我打电话!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诶……创可贴?怎么回事,受伤了吗?怎么不跟我说?”
“没事,是这几天画粉拿多了……京都那边太冷,石灰粉留在手上,冬天就容易裂开嘛。”
“有好好抹药吗?不行,还是快点回家吧!”
好啦好啦,嘴角小幅度地扬起,刚刚从火车上下来的她,熟练地半扶半拖,把丈夫送到计程车里。赶紧回家,睡觉还是抹药都随你啦,你个醉鬼。
他们坐在居酒屋的角落里,目送这对夫妻离开,又沉默地对视了一下,最后土方开口:
“你别想以后我也会这么温柔地对你。”
“啊……”这个人,真的醉了吧,怎么就这么若无其事的说出了如此有杀伤力的话啊!银时在心里吐槽,这下脸上的热度是彻底无法控制地蔓延开来。……不,说实在的,他顺着土方的话,默默想,倒不如说,能和土方君一起回家,这样的未来如果能存在,就已经是我想也不敢想的好事了。
土方“哼”了一声,继续小口啜饮酒液。他看起来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坂田银时微微叹口气,感谢土方喝了酒就会偶尔神智下线的大脑。不然,恼羞成怒的副长大人可能会拔出村麻纱,把一切目击证人砍成碎片。不过现在嘛,他都不用拔出刀,薄薄的嘴唇上下一碰,吐出的话就能够把前攘夷志士白夜叉彻底击沉。嗯,不愧是传说中的“鬼之副长”啊,杀伤力也太强了。
“喂,万事屋。”他忽然开口,“把你的卷毛头伸过来一点。”
“尊重一下阿银的天然卷啊,你们这些直发星人!啊,诶,多串,不不,土,土方君……?”这是在干什么啊!银时浑身僵硬,感受那个人的食指指腹顺着他的下颌线一路抚摸到嘴角,侧边的薄茧轻轻蹭了下他嘴边不小心被刮胡刀弄出的新伤口。
“真是的,剃个胡子还能被伤到,多大了啊你。”他的语气轻轻的,亲昵的尾音和雾蓝的眼睛像小钩子一样刺进银时的心底。不妙,阿银的股间探测器好像要起立了。
为了维持土方君心中那个温柔的万事屋的形象,银时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酒店的剃须刀太锋利了啊!阿银也没有办法……况且当时土方君还抱着我的……唔唔唔唔……”
“现在还是公共场合啊,白痴!”啊,好用力,要窒息了,明明刚刚气氛这么好的,现在感觉像土方君要勒死他一样了。
银时“呜呜”挣扎着,很有心机地低下头去让自己银白色的睫毛扫过土方君敏感的虎口,又把暗红色的眼睛从额前白卷毛的阴影里露出来,摆出小狗般哀求的表情。他满意地感受到手上的力道一下子放松了,真好懂啊,土方君。
“所以土方君是要干什么啊,刚才?”他看够了恋人害羞的双颊,这才想起来询问他突如其来的奇怪举动。
“不,没什么。”想亲吻他嘴角这道粉色的小小伤痕这件事,他才不会说出口。
虽然只要被万事屋记住了,总有一天心里的想法会被他套出来,不管在床上还是喝到神志不清的时候,但至少现在还是让他象征性地反抗一下吧。土方这么想着,转移了话题:“只是在想,你这张脸,除了翻白眼和流口水之外,还是有一些别的用处的嘛!”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形象啊,喂,”奇怪的是,今天的银时似乎也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愿,顺着他的话吐槽了起来。这让土方心里松了口气,又隐隐不爽。明明只要多问两句……不,什么啊,搞得好像我很想亲他一样!我是这么不知羞耻的设定来着吗!
喂喂,为什么刚刚土方君又开始对他恶语相向了啊!坂田银时抱着恋爱后变得越来越柔软易碎的内心哀嚎,不要在这种时候捡起初始设定啊,维持刚才那个快要亲上来的表情不好吗?话说他刚刚是想亲阿银吗,是吗不是吧是吧绝对是吧。
“喂,……”
“但是,关于小鸠的礼服这件事,真的很感谢你。万事屋,”土方示意银时不要打断他,“对不起。我是真的,欠你很多啊。”一口气吐露出近似于示弱的语句后,土方终于愿意继续拿起酒杯,他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在银时对他后背的抚摸下逐渐放松了身体。
“都是这种关系了,说什么感不感谢的。”银时抓了抓头发,他一向对这种场面不适应,更别说是土方本人说出这些话,“只要那孩子玩得开心就好了吧。”
唉,就是这种温柔的地方,不自觉地吸引人啊,万事屋。土方久久凝视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为了他的奇怪委托,带着两个小孩跑去宇宙里找他过去的战友。这样的人情,我该怎么才能还上啊,每次想到这种地方,心中都会微微地烦躁起来。
第一次接触布料时柔软细腻的纹理触感似乎还残留着,他捻捻手指,眼前浮现出小鸠一眨不眨,表情认真的脸。
之后在武州的那段日子里,虽然条件也称不上富裕,但土方十四郎还是捡起了幼时家里的传统,每年夏秋去村里的裁缝那里为两人做几件新衣。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两个人为了衣服颜色爆发的争吵,土方本人偏好素净的衣服,小鸠却像枝间喜欢跳来跳去的小山雀似的,就要五彩斑斓的料子,越花越好。最后商量着,买了三种不同颜色的布,大头拿来给抽条的少年武士做衣服,剩下的几块布料被她拿来拼在一起,浅色的做成抹胸,棕色的做了件短衫,绯色的被裁成裙子,都是纯色的布,拼撞起来倒也挺好看。
还是因为裁缝手艺好,也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于是以后年年都是这么买,一直到他抛下她前往江户的时候。
再见到时,他竟然已经对小鸠的生活近乎一无所知。当时的土方叼着烟,心里五味杂陈,感到一种插不进手的无所适从。
于是这次带她去裁缝店的时候,竟然是那样手脚僵硬、小心翼翼。那天阳光非常和暖,还洋溢着夏末的尾调,风也温柔得像是生怕惊扰到谁。可任是天气如何温和,心中的忐忑确是半点做不了假。她会怪我吗,她会沉下脸来吗,这时候搬出万事屋来有用吗,拜托了不要转身就走给你十瓶蛋黄酱。
直到小鸠站在店铺面前,身上的牛仔外套被风吹起愉悦的弧度。
“就为了这事啊?今天一天阴着脸,我还以为近藤哥或者总悟出事了呢。”
笨蛋哥哥。
那天他们开车在城外兜了两圈,看着新立起的绿底白字的招牌,一个接一个地、纷纷扑向车尾。风景在两侧潺潺地泻过。
她懒洋洋的声音混在温热的风里:“世界上所有自说自话多想的笨蛋,都应该被德式背摔扔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