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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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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我在学着装瞎。
那个畜生叫王胜兴。最近他来的有些频繁,他来的时候都带着刻意温柔的笑,在我们班门口随便找个学生叫“找张含”时,要么我支走张含,要么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然后我摸索出了他来找张含的时间规律,他只会在上午大课间和下午快放学时候来。
“汤……汤卿今,谢谢你。”少女走在我前面,扭头对我笑着说。
今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在下课时护送她到校门口,我嘴角一笑:“不客气。”
为了让女孩有一定的空间安全感,我刻意落下半步。
“是汤卿今么?”
身后忽然传出声音,我回头一看是何曙,我站立在原地,莫名地就变得无措了起来:“……是,是我。”
何曙摸摸索索不紧不慢地拄着导盲杖过来,自然而然地朝我伸出手。
我看着面前的手,他的手指指节修长,指甲修得圆润干净,握着人时很热、很柔软,但他的手不胖,手背青筋泛起,骨节分明。
“怎么结巴了?”
他根据方位判断,手朝我这边伸了伸,碰到了我的小臂。
夏天已经到了,少年人的温度直白赤——裸的到达我的皮肤,激得我一愣。
“汤卿今,你是不是在躲我?”
算……是吧。这几天装瞎不仅仅是对着那畜生,还有……何曙。
他这么一问,我才察觉真的很怪异——我躲他干什么呢?我为什么要躲?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一把拉出他的手,“谁躲你了?你想多了。”
张含不是别人,在她眼里,我俩这样拉拉扯扯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将张含送上车,我向她摆摆手:“早点回去吧,注意安全。”
女孩点头:“汤卿今再见,何、何术(曙)也再见。”
何曙被叫错也不着急纠正,而是耐心笑着说:“再见。”
还挺温柔的。我短暂地这样想。
一回生二回熟,送过何曙一次我就记得他家住哪儿了。
并行在巷子灰扑扑的水泥地上上,他把我的小臂带着往他的身侧靠近了一点,声音淡淡的对我说:“你喜欢张含么?”
哈?啊?什么鬼?
“你听谁说的?”
我俩都穿着短袖,今天风大,天气适宜,皮肤相贴的地方居然渗出了一点汗。
“没听谁说,”何曙的手捏紧了我,我侧头去看,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自己以为的。”
“哦。”
那你脑瓜子还想的挺多。
他不吭不声,唇角微压,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我心想还有些莫名其妙,明明自个儿胡思乱想还……
不对,我忽然想到,这人的语气,怪怪的。隐隐约约有些酸气。
他该不可能是吃醋了吧?
我猜疑地问他:“您身上,似乎有点酸味儿?”
何曙静默了一会儿,嘴巴有些生硬道:“你猜。”
我有些好笑,但我没敢笑出来,只是扬了扬嘴角,忽而觉得甜滋滋的。
他蜷了蜷手指,将手钻入我的指缝,十指交错,深深地嵌在一起。
就是吃醋了。
突然觉得他身上有种让人心底软榻一片的小孩子气,再一联想到四年前那个哭包形象,我心脏酥酥麻麻的,开口解释:“我没有别的想法,是因为这几天遇到了一点麻烦,需要我的帮助。”
“嗯,老师知道么?”
废话,问题就出现在那个不当人的老师上。
“不知道,但是这件事很重要。”我顿了顿,“只有我能帮她,你明白吗?”
走到他楼下,我先停下脚步,何曙停在落后我半步的地方,他轻声说:“好,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找我就好。”
“嗯,我回去了。”
何曙轻轻松开我的手,双手拄着导盲杖:“你回去小心一些,到家打电话。”
“废话,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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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啦。”
进家门就闻到扑鼻的饭香。
这就是我爸回来的象征,我冲向厨房,朝我爸喊了声:“汤律!”
“诶,回来了。”
我爸围着围裙,把灶火关熄,双手套着烘焙手套,端着砂锅边上的两只耳朵,对我说:“儿子让一下。”
“好嘞。”我顺手端走灶台边上的两盘炒菜,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爸身后,“汤律师,可以找你咨询个事不?”
他把锅平稳的放在餐桌桌垫上,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水,朝我扬扬下巴:“但说无妨。”
“我们班有个女孩子遭到了……嗯,侵犯,是被老师侵犯了。但是据说这个老师家里有点背景。”
从上个周起我就在找我们班主任打听王胜兴了。据了解,王胜兴的侄子是在市里当一个很大的官,还是管理财政的。
长阳不是什么好学校,一般的残障学校都会由政府另外拨款补贴资助。而长阳属于私立残障学校,这种地方就像一张温床,容易滋生罪恶和腐败。
“就想问问您,要帮那个女生需要做什么。”
我爸沉吟一声:“证据。”
“卿今,我告诉过你的,凡事都讲究证据,有证据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论对方有多么大的关系,这个社会,唯有法律最高,法律是保障,更是人们不可触及的底线。”
我点点头,说:“我有录音,这个可以么?”
“可以。那么这样的话,在后期还需要以为助人为乐的辩护,”汤律笑着补充说,“比如我。”
我们父子俩相视一笑。
我爸真的挺好的,我爸会支持我的。
随即他努了努嘴,朝家门口那边一望:“你妈到门口了,快去迎接她洗手吃饭,待会儿饭后咱俩再讨论细节。”
我咧开嘴角,应一声“好嘞”便去迎接夏经理到家。
吃饭时,我正在啃骨头,我妈突然说:“明天我要加班,汤大律师可以少煮碗饭。”
“又加班啊?”汤律咂咂嘴,“严格意义上这违反了你们劳务义务。”
“谁叫我就是个承上启下的角儿呢。”
明天就是周六了,晃眼又过去了一个周。
等等……
“……爸爸,明天你可能只用煮你一个人的饭了,”我满脸复杂的说,“明天我朋友过生日,他请我出去玩。”
“啊,”爸爸的眼尾弯出褶皱,“那我明天不就是空巢老人了么。”
我带着歉意的对我爸笑了。
夏经理突然说:“是何曙吗?”
女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我,盯得我毛骨悚然,我打:“……是。”
“是不是那天你给我讲的那个孩子?”汤律问。
我们这一家子,除了我的洞悉能力极差,他俩口子时时都在玩心眼子,在我面前加密聊天。
我面颊一红。
“哦——那你玩得开心。”我爸意味深长的一笑,用肘子拐了拐我妈,“也祝你加班开心。”
饭后,我将那天的录音记录调出来给我爸,我爸边听边皱眉,听完后他说:“杂音太多了,而且这个证据不足,就短短几分钟的录音,途中女孩也没有发出明显的反抗和求救信号。”
我问:“能后期处理吗?”
我爸说:“这个可以交给警方。但如果女孩不主动报警立案,对方只要咬死不承认,这事就难看了。”
“能不能这样,”我沉吟一声道,“提前将这个证据交给警方保留,让警察抓他个正着。”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不能让警方潜伏在校园里随时盯着吧,长阳可不是个小学校,你怎么知道他在哪里动手动脚。”我爸犀利的说。
这个……王胜兴来找张含只有那几个时间,掌握规律了之后警察会更好想办法。
归根结底,我爸也只是个律师,并非公安机关人员,具体的还要交给警方分析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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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不睡么?”何曙沙哑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困了就去睡吧。”
我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焉了吧唧的打了个哈欠:“废话,答应你等到你生日跨零点,我就算是悬梁刺股也得等到。”
他失笑一声,这一声进到我的耳朵里就如同温吞春水钻入石缝,温柔的化开我的心脏,思绪慢慢就抛锚了起来,我迷糊不清的低声说:“你再多笑两声……”
空调风从床尾吹过来,发凉的脚在被子里动了动,我阖眼听他的动静。
许是他翻了个身,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很轻的呼吸声,何曙轻轻问:“为什么?”
我的脑子是真的有点不好使了,他哄着哄着,我便喃喃自语:“……因为你的声音好听。”
“那你喜欢么?“
他说话如同一根极轻、极细的羽毛,细致入微的扫过我心脏每一个柔软的角落。
痒痒的。
“当然喜欢呀……”
“我也喜欢……小月亮……”
后面的声音淡隐。
我下意识的追问:“什么喜欢?”
何曙长舒一口气:“没什么,你快睡觉吧。”
“等会儿吧,”我的脑子已经跟不上嘴了,“还没到点呢……”
又虚起眼睛看了眼手机上的倒计时:“还有……”
“八、七、六……”
……
“三、二、一……”
滴滴!
书桌上电子闹钟准点响了一声。
“汤卿今,零点了。”
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像是何曙真的在我耳边低语一般,连那呼吸声都变得真切了起来。
我凭着最后的意志,从唇缝里挤出:“生日快乐,何曙。”
他似乎是说了句“晚安”便挂断了电话……
……
又是梦。
梦里有人挤压着我的心脏,很用力的挤压。
“患者血氧饱和度下降……”
心脏就像是团面一样,被人揉过来、揉过去,我好痛,就要被痛死了。
渐渐的,我的呼吸声越来越大,耳廓里全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鼻腔里就像是被灌了水一般越来越呼吸不上来,整个世界就在那一刹那,一刹那尖锐的长鸣后,忽然——
全部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