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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原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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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你家里没人?”我有些惴惴不安地问他。
筒子楼的台阶不高,不算费劲。
我跟着他上楼,上楼时,我俩一个瞎一个瘸腿,相互搀扶着上楼,幸好是在二楼,不算高。
他在前面失笑一声道:“没人,你放心好了。”
搞得像我俩是来做些不好的事的。
“只是……”他有些犹豫的开口,“我家有些脏。”
筒子楼都是一层一户,等是灰色的,我扶着他到门前,他找到钥匙后伸手在门上摸摸索索,“啪嗒”一下,门被打开,一阵带有烟火气的饭菜香扑鼻而来。
扶着外层防盗门的何曙忽然愣住了。
我也疑惑不已,上前去轻轻拉开他家门,一边问询他:“不是说你家没人嘛?”
“是小曙回来了吗?”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妈妈来给你过生日了。”
这是……何曙的妈妈?声音听起来也还挺好的嘛。我回头看他,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从屋内打出来的苍白的光照在他的脸上。
他的表情冷到可怖。
“怎么了?”我走上前去拉他的手。
屋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感受到何曙手臂肌肉绷得很紧,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法移动。
我也没见过他这样,只能手足无措的握着他的手,轻声问:“怎么……”
话还未说完。
“吱呀——”门被开到最大,女人平和的微笑出现:“小曙,十八岁生日快乐。”
后者抬了抬睫帘,虽然没办法用目光直直的等着女人,但我仍旧能感受到他的情绪降到了零点。
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看见我,她的眉眼中有和何曙几分相似,可经过岁月和疲惫的笑容里,眉目之间尽是狼狈和憔悴。
她故作温和,眉头却下意识地拧了起来:“你是汤卿今吗?”
我点点头,心存疑惑:“我是。”
她但笑不答,只是柔声说:“时间不早了,同学,这里不好打车,回去晚了你的家人会担心你的安全的。”
我觉得这个阿姨才有点危险。
这时,何曙冷淡的嗓音从身旁传出:“你来干什么?”
“我是你妈妈啊。”女人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勉强,“妈妈来看看儿子,有问题么?”
“不用你来。”他冷声说。
女人一把走上前,在我还没看清动作之前手就已经落在何曙的脸上了。
一个十分响亮的耳光。
楼道的灯亮了,灰扑扑的。
“……”
“诶,”我趁女人缓气时拉开两人,一把将何曙护到身后,“阿姨,有事心平气和谈嘛,动手动脚多不好。”
女人冷嗤一声:“让你见笑了,小同学。”
我没回答。
扭头过去,何曙白皙的脸颊渐渐显现出一个红色的巴掌印,那抹红刺眼又刺心。
“阿姨,”我说,“冷静一下,您先缓缓。”
何曙前所未有的反常让我很心慌,女人的态度不清楚,但我会下意识选择保护我喜欢的人。
因为他今天满十八岁。
他是寿星,受不得委屈。
我毕竟是在夏经理和汤律夫妇合纵构建的修罗场下长大的孩子,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能让人冷静就冷静,处理不好的就打个招呼走。
女人比我想象中的更善变,上一秒还一年盛怒的扬手打人,下一瞬就慈母面容:“小曙,妈妈只想给你过个生日,你看之前妈妈很少陪你,妈妈来补给你。”
后者缓缓从唇缝中挤出字:“不需要。”
“你是在怨妈妈吗?”阿姨指头戳着自己的心口,“可弄瞎你的是另一个女人。”
她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我不就是想关照你的日常生活吗?”
“几个监控而已,你又看不见,你是在怕什么?”
此话一出,何曙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一些,他的手心冒着冷汗,捏着我的手发疼。
连着心脏也疼。
女人低声自言自语,空空的楼道全是她的声音:“你原来那么好的,你是妈妈的骄傲。可就是——就是那个女人,害你一辈子!”
何曙在她越说越激动的话语中缄默不语,我的心越发疼了。
“你长大了,”女人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欲要碰到他,“妈妈管不住你了……”
我越听越不顺耳。
我终于忍不住了:“阿姨,您别煽情成么?”
难道这个人就只会这么烂俗的套路?
“您陪他过过几次生日?就因为他成年,您想自我感动一把来给他庆生?”我轻笑一声,“您可真是有心了。
勇气可嘉,小汤再接再厉,快点带着何曙逃离这里。
女人被我哽了一下,我接着说:“您安装监控随时窥探他的生活,即便他是您儿子,但这依然属于侵犯了他的隐私权。”
每个家长都想保护自己的孩子,但保护不等同于扭曲的占有。
“阿姨,” 我深吸一口气,“不是何曙长大了管不住,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被谁抓住锁在身边,他是一个自由意志的人。”
我蜷了蜷手指,用手心的热量牵引着身后的人:“走吧。”
我鲜少会走得很快,但今天不一样,我从出下楼到巷子口,我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头也不敢回。
如果回头了他会察觉到的。
我知道他比我还难过。
“汤卿今,停一下。”他在我身后突然说。
我有些愣神,闻声便停下了脚步。他走到我面前,双手带着我的手抚摸上我的脸,他说:“是害怕么?”
“什么?”
“你在发抖,小月亮。”
“……”
何曙脸上的冰层已经消融,变得温和起来,他低下头,缓缓抱住我,下巴垫在我肩头:“不怕,不怕……”
“谁怕了。”
我这样说着,身体却十分诚实的在少年人的怀里松懈了下来。
夏夜的晚风吹走我们周边的燥热,连带刚刚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也被吹得无影无踪。
路灯下的飞蛾扑向灯泡,发出“噗噗”的细响,像血液重新冲刷着心脏的声音。
我忽然想到一句话:爱可以让人毙命,爱也可以让人新生。
我们找了家便利店,把蛋糕盒子揭开,又去便利店柜台买了个打火机。
虽然发生了不好的事,但是何曙的生日还是要过,而且最后的时光,要快快乐乐的过。
“哦对了!”我从背包里找出来一个相框,“差点忘把生日礼物给你了。”
他的生日礼物是我自己做的一个石英砂画。
他把手放到粗粝的画面上,问:“这是什么?”
“蔷薇花。”
他翘了翘嘴角:“花瓣是什么颜色的?”
我的目光不自然的望向出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不假思索说:“粉红色。”
“粉红……”何曙喃喃自语。
“哎呀,来吧,我的寿星,我要点蜡烛了。”
何曙笑着说:“点蜡烛也没用啊,我看不见。”
“啧,怎么叫没用呢,这是仪式,仪式懂不懂?”
“好好好,”他无可奈何的笑着说,“仪式仪式,来吧。”
咔哒——
打火机跳出红澄澄的火焰,我心不在焉地点燃蜡烛。
刚刚我骗他了,那幅画……其实没有颜色。
我想等他重建光明后的那天亲自上色。
毕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又想起先前还想知道这个瞎子的房间布局呢,这想法也是被不愉快的事泡了汤。
最后一根蜡烛点燃,店面四周突然暗了下来,随后我向四周环视,店员倚在电灯开关边 ,说:“来点氛围嘛,反正店里没什么人,生日快乐啊。”
我朝店员笑着说了句“谢谢”。
温馨的火烛光晃着橙色的影子,平凡的他终于在人间等到了他的第十八年。
我轻轻拉住何曙的手。
“祝你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to you.”
祝你快乐。
祝你永远快乐。
“双手合十,快许愿。”
他停了两秒,突然发笑道:“我能直接说出来么?”
“不可以。”我一下子否决,“说出来就不灵了。”
何曙动了动手指,指甲轻轻敲在桌面上:“要是说出来才会灵验呢?”
这话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我寻思着,也行,说出来让我听听他有啥想要的,我以后给他争取争取。
只见他在昏昏不明的烛光下握着我的手,双手合十,垫在他的下巴处,做出一个很虔诚的动作。
他的手心很热,像一位忠实的信徒,对着他的神祗虔诚请愿。
何曙声音很低,语速放缓:“第一个愿望,谢谢汤卿今,谢谢他今天陪我。”
我勾了勾唇角,嘴上说:“这不算愿望,换一个。”
他没理我,接着说:“第二个愿望,希望汤卿今可以无忧无虑,平安喜乐,希望他无往不利。”
许愿就许愿,干嘛要带我啊……
我的心脏怦怦乱跳了两下,忽而有些加快。
“第三个愿望……”
他顿了顿,像是在内心做一个很矛盾的决定。
接着,他哑声开口道:“我希望汤卿今能喜欢我一下。”
我恍惚了,以为我听错了。
什……什么。
他希望,希望我能喜欢他一下。
耳边猛地鼓噪起来,只剩这一句回荡在我耳道里,像是整个世界都停下了,我的心脏重重的撞上胸腔,撞得我的肋骨都有些酸痛。
“我吹蜡烛了,你记得看看我吹熄没有。”
火苗一阵剧烈颤动,如同摇摇欲坠的我。
蜡烛全然熄灭,便利店的灯光亮起,白光一晃,我眼睛不适应,眼角发酸发热。
何曙低着脑袋,低声问:“我全部都吹熄了么?”
“……嗯。”我愣神道。
听说一口气将生日蜡烛全部吹熄灭,就可以实现愿望。
他握着我的手还未松开,而是紧握着我,像是怕我跑了,他自顾自的低头自语,有点像一个可怜的、患得患失的小孩子:“汤卿今,你说,我的最后一个愿望,能实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