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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陈米的日记(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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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23年8月9日
死神最终没能放过庆晨,躺在停尸台上的她和昨天夜里我看见的她唯一的区别,全部藏在了那块白布下面。
她最后离开的笑脸,已经没办法一五一十地在这张僵硬的脸庞里找到同样的细节——
可是即使这样,这样的脸一直鲜活的在我的生命里跳动,我没办法对着这样的笑脸哭泣。
所以脑子里好像一直有一块板将那张死亡通知书隔开,直到回到我们一起住的那个公寓的时候,我的眼睛被空荡荡的一切填满,冰冷的温度在透明的光照里逐渐蔓延开:
那块挡板瞬间抽离,死亡带着它冰冷的文字冲刷我的大脑,在家里的这一刻,悲伤终于席卷,即便再怎么不可置信,我的眼泪还是这样哗哗地落了下来。
我不记得哭了多久,我的记忆停滞了。
直到我从沙发上睡醒,坐在还是一模一样的光景里。
眼睛里橙红色的光圈逐渐占据我的世界,我扭过头看向窗外,I国的天空没了炮火的遮挡,夕阳尽情的洒向遍地的残骸。
眼泪又这样干涸地流下来。尽管眼睛已经快被刺眼地阳光挤成一条缝,但我还是倔强的不肯扭过头,我无比坚信,这是庆晨跟我做的最后告别。
虽然我嘴上说着我是无神论,说着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我的一切都被庆晨影响过,我生活的全部,每一处都是她。
她信玄学、信神明;她相信付出、坚信正义;她一根筋,不回头……
此刻的我写不动太多了,如果你能看到这张纸,你就会知道眼泪是多么恼人的存在——
它沾湿我输出的所有回忆,甚至这张纸,它都不放过。
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我要去处理一下我尚存的理智,和我满地的回忆。
(2)
2023年8月15日
今天我偶然在马骋燃的电脑里看见了庆晨倒地的新闻原始图,没有丝毫的掩盖与虚化,血肉暴露地侵入我的世界。
看得入神,我甚至能听见当时现场嘈杂的声音,有战火袭来民众慌忙逃窜、有士兵高吼救援、有枪林弹雨的紧张、有隐隐约约的快门声、有沉着冷静的播报声——
还有庆晨躺在角落,被烟灰埋没,暗红色的血液从身体不断温热地流逝,她嗓子因为疼痛而不断发出的“呃”、“呃”声。
脑海里的世界被从天而降的喘息声和黑色文件挡住了进程,我转过身,是马骋燃。
他令人印象深刻的白牙标志性地挡在我与那张图片连接的视线里,他不断转换着话题,用手将电脑重重合上,试图掩盖过我刚刚看到图片的情绪。
可是我们都知道,我看到了那个图片,不是吗。我对他说。
马骋燃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你的照片从哪里来的?我问他。
他说是无国界记者拍的,今天早上他的邮箱才收到这张照片,准确来说,是这张照片才传到他的邮箱。
可是明明身为记者,是不可能深入到枪林弹雨的中间,参与战争。
为什么庆晨最后一幕,是躺在战场,被烟灰掩埋?
马骋燃摇摇头,他不清楚当时具体的情况。这封邮件里写的是,庆晨看见这间屋子里有一家三口,她为了把这一家人救出来,跑进去一下就被发射过来的炸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知道的,庆晨不会是这样有勇气的人。
她内心肯定是想要救眼前的人,但是她不会做出这个举动的,她会害怕……她会害怕的。
眼泪又这样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我其实知道庆晨会这样做。
她和我说过,高中下晚自习的时候,她很晚很晚才回宿舍,那时候整个学校都空空的。所以她能被很远地方传来的呼救声吸引,一步一步走上前,趴在大树后咬着牙看着面前霸凌的画面——而我从她身后冲出,一脚踢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生。
她说,以后的她会成为像我一样勇敢的人。
回住处的车上,我只能无能的用眼泪发泄——可是我应该发泄什么呢,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我应不应该怪自己。
电脑里马骋燃发来的邮箱弹出来,我点开,庆晨的尸体血淋淋地放大。
我闭上眼睛,把电脑关上,空气中那股寂静的悲伤已经换成了深入地狱的自责。
如果时间倒流,我——我可能会装作没看见庆晨小心翼翼探着头向前走的身体,会插上MP3把音量调到最大听不见远处的哭声,就能拯救近处的生命。
(3)
2023年8月21日
我不知道是我没办法承受这样的悲伤,还是我本身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客观记者,那天看完那张照片之后,我正常的生活和工作被彻底的打乱,我坐在办公室里,魂魄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
马骋燃和我聊了很多。
他听了我的故事,第一反应是摇摇头。
大概是连他都认同,如果那天我没有见义勇为,庆晨的生命也许就不会这样流逝的无影无踪。
这样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扎了根,他和我说的好多话,我都听不见了。
可是我又不甘心每天只能这样怪罪自己,所以今天我去了趟I国的教堂。
在圣白色光辉的笼罩下,虔诚的信徒将鞋凌乱地丢在门外,光脚走进去的大厅里气味有些浓郁,但是神像,平静地看着每个人。
生活这样脏乱,神明凭什么这样清高白净,自私的像世界所有的苦难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还自诩可以掌管世间一切。
我生气时发出的呼吸重重的,好像打乱了周围祭拜的节奏,四周的人朝我看了许久,而我也在拼命冷静,忍住愤怒。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神明对我冷静的奖赏,窗外阳光透过五彩的窗户,投射到我面前的空地上,七彩斑斓。
我抬头看向神明,错觉里冥冥地看到神明展开了嘴角,他好像在对我微笑。
所以,庆晨,这个世界是真的有神明的,对吗?
我跪在面前梆硬的空地上,几粒散落的沙子按压膝盖的皮肤,疼痛压迫神经,但我还是双手合十,重重地压在沙砾上,用额头砸向地面,虔诚地诉说。
诉说庆晨、诉说自己、诉说战争。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没有许愿,而只是在诉说。
因为我不信愿,愿望是要付出代价实现的,我现在已经没有筹码了。
(4)
2023年9月9日
今天,我见到神了。
准确来说,是听见了神。
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还在梦里,白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是梦里一般荒诞无序。
说不清我到底有没有真正清醒,但是记忆中的自己确实是在早上8点醒来,坐在床上,按照以往所做的日常行为开始着平常的一天。
说是平常的一天,现在仔细想来,时间从早上就开始变得异常不对劲。
太阳好像就挑着我的眼睛照射,身后的影子在不知道那一刻化成烟灰消失、手腕上的手表走的卡顿,明明昨天才换过电池、手机信号也时不时消失……
但那时候我还没察觉出异常,只觉得这是在战场,一切异常的发生都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坐在办公桌前,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尘埃飘散,我抬起头,刚好对上耀眼的阳光,眼睛被刺出泪水,这之后,连风都失去了声音,世界变得异常静谧。
耳边是回声组成的声音:“我们不如来场交易,你把来世给我,换你朋友重生的机会。”
我的眼睛被瞬间拉近,又被迅速推开,眼前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那张停尸床,冰冷的空位上庆晨的身体消失不见,耳朵被温暖的声音抚慰,庆晨完好的站在我的面前,气喘吁吁地问着我:“你在这干嘛,我找了你好久。”
庆晨?
我的眼睛被迅速抽离,画面被迅速推开,眼前是碎成废墟的战场,轰热的世界里空无一物,汗液蒸发。
手上被冰凉握住,庆晨挡住空旷的视野,绽开了笑眼问我:“我找了你好久,你在这看什么?”
庆晨?
手掌被炙烤,画面坠落,我砸向地面,睁开双眼,晴朗的蓝天毫无征兆地侵占我的世界。
火辣辣的疼从全身传来,恐惧感从颤抖的膝盖处涌上脑袋,肩膀却被温暖摁住,庆晨奄奄一息的声音吹过耳朵,说道:“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
你找我?
为什么?
眼睛被瞬间抽离,画面再次拉近,眼前空旷一片,涛声从背后传来,浪涛一阵一阵地拍打着岸,天空倒映在无色的海水里,世界变成了蓝色海洋。
回声又响在耳边:“看吧,她在找你,你去吗?”
我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于是又听见:“你的寻找已经没有结果了,庆晨的寻找不能再没有意义了。”
“因为你我都深知,庆晨这迫不得已开始地寻找,是因为你。”
大概是这句话让我慌了神,这个只是埋在我心里的罪恶被它一下看了出来。又也许是刚刚的画面太过于痛苦,我的眼泪落在透明的海水里,无法停止地放声哭泣。
“孩子,如果太过痛苦,不如就改变吧。”
我抬头看着将海水染色的天空,莫名其妙地向它伸出了手,点了点头。
高挂的太阳飘向西边,风声呼啸,吹的窗户敲的阵阵。
眨眼,眼泪模糊的世界变得清晰,画面里橙红色的夕阳燃烧,残灰随着风跨过没关紧的窗户飘落,冰凉的触感让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理智重新回到脑袋——刚刚只是做了个梦吗?
我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可是就在刚刚打开日记本的时候,第六感还是叫我没办法放过这一系列及其不对劲的事件。
闹钟显示已经23:57分了,我明明已经睡了一天,可现在为什么还是这么困。
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