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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活着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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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金正要抬脚回店里,身后停来一辆车,好不容易停稳了,那姑娘下车来却问:“这儿能停吗,请问。”
“不——”不能停这儿,交警会查的。宋佳金没说完,那姑娘说:“能帮我看着点儿吗,交警来了喊我一声。”
“行。”宋佳金应了声儿,眼见那姑娘走进了蓝色咖啡。
贵族已经来门口接了,和她招着手,姑娘点头,没贵族那么热情。
他俩在吧台那儿点着,毕竟熟人熟客黎礼没让他自己扫码点。掸了掸落灰的纸质菜单,黎礼说:“您好,喝点什么?”
那姑娘摘了墨镜,一张素净的脸,黑眼圈有点重:“你帮我点吧。”
贵族乐意效劳笑着:“你不爱喝甜的,咖啡喝了也睡不好,来个柠檬气泡吧,少冰少糖。”
黎礼这边正摁着少冰少糖,贵族又问:“要不常温的吧,能做常温吗?”
黎礼没睡够,没什么表情,看着挺横,宋佳金补上:“可以的,榴莲千层吃么?”
贵族看那姑娘,姑娘说:“不吃,太味儿了。”
哦,是是是。
“香草蛋糕吧。”贵族说。
“太腻。”姑娘说。最后要了个菠萝包。
上餐的时候宋佳金觉出不对劲了。
菠萝包拿烤箱烘了下,还烫着,宋佳金刚走到后边那姑娘腾地站起来,险些撞到他。姑娘看他一眼,坐去对面,贵族挖的那勺抹茶冰淇淋只好喂进自己嘴里。
“我俩算了。”宋佳金没来得及撤,姑娘已经甩出这几个字。
敢情分手饭啊。还以为是贵族他姐,看着有个二十好几了。
宋佳金赶紧撤,贵族沉默着吃那冰淇淋,呛了下,看了眼宋佳金,宋佳金从围裙里摸出纸巾来,不记得擦过手还是擦过嘴了,给也不是不给又不够意思。
“谢谢。”贵族轻轻揩眼睛。音色跟绿豆沙冰似的,宋佳金一胳膊汗毛直立。
“怎么个事儿啊?”黎礼贴着宋佳金给了一肘子。
宋佳金啜了两口水:“豪门恩怨。”
黎礼乐醒了,也不再问,打算看会儿小说的,却听见壁画后边一声巨响,麻利过去看看出什么事儿了,却被宋佳金往回拽:“等他俩自己解决吧,应该没事儿。小孩儿脸皮薄,别再给刺激着。”
黎礼哟了一声。宋佳金撒了手,挠脸:“咋了?”
“没什么。”黎礼说。
“哦,好吧。”
“哦,好吧?”黎礼说。
宋佳金:“行行行,你去吧你去跟着闹一场,闹爽了的。”
这是重点么。
那边压着声儿聊了一阵,那姑娘噔噔噔脚步响起时,宋佳金假装很忙拿着抹布擦这儿擦那儿,黎礼倒是很稳抱臂站那儿,目送姑娘从后边走到大门的T台秀,步子颇有劲,看得出心情大好。
宋佳金听着没声儿了,才往贵族那边去。
黎礼又在他身后哟了一声。
宋佳金被他哟得有点走不顺路了。
走了两步,又回手把黎礼拽着一块儿过去。
黎礼轻飘飘的:“这又不刺激了?”
姑娘那杯水一口没动,菠萝包上插把叉子,坟头上供似的。
贵族正狼吞虎咽着,眼泪砸进冰淇淋杯,又挖来吃掉。
宋佳金在他肩上拍着,贵族抬起脸,眼睛都红了。黎礼杵他俩后边,跟保镖一样,宋佳金回头瞄黎礼时,他已经撤了。
忒有眼力见了。
宋佳金坐进双人沙发,贵族一下抱住了他,呜呜小声哭着,哭声落在宋佳金耳膜上跟锯子似的。
宋佳金放下投降的双手,在他背上拍着。黎礼支进只手来,咔嚓两张又收回手,宋佳金朝他竖了竖手指。
“为什么啊?”宋佳金直入主题,一会儿王洛该来了。
“我有精神病,她受够了。”贵族说。
宋佳金僵住了:“没看出来啊。”
这是重点么,宋佳金说完都想自罚三巴掌。
“那你怎么想的?”宋佳金又问。
“都这样了。”贵族眼睛在宋佳金肩上压着。大夏天的,情绪激昂得黏糊了都。
“你俩谈了几年啊?”宋佳金决定先从程度入手了解了再做安慰。没准人家就是走个伤心的流程呢。
“前前后后一年吧。”贵族说,“也不是第一次闹分手了,和好才一个月,又……”
十几岁,就经历情爱的大起伏了呢。
“噢,”宋佳金又瞄了眼时间,“你还挺长情。”
宋佳金属于小学就开窍,一个学期喜欢几个同学的流水式欣赏。基本和谁同桌就喜欢谁,谁护着他他就喜欢谁,还能给同时喜欢的那些个划分等级,十分喜欢五分喜欢,不过也就是远远欣赏,近距离了宋佳金总过于紧张,快速跑开,一副很厌恶对方的样子。
贵族抬起头来,俩人对视着,贵族露出个理所当然的表情:“用情不专可成不了大事。”
这是哪门子逻辑。宋佳金点头,表示受教了。
“你喜欢她什么啊?”宋佳金问。漂亮有趣还是势均力敌?
没成想贵族说:“只有她肯喜欢我,我这种废物,长得也不好看又粘人高需求。”
可你有钱啊,不能啥都想要吧。
宋佳金的同理心已经到尽头,没法感同身受有钱人这种另辟蹊径的忧伤。宋佳金一直不太信除了穷,二十一世纪还能有别的障碍能阻止人类的最高追求——幸福。
人类的参差啊。
宋佳金只能官方回应:“没有啊,你很能干啊,又会写歌英语又好也不瞎玩去夜店什么的每天喝个咖啡就好好学习了,已经很棒了,比起很多同龄人来说遥遥领先。”
果然安慰的尽头是拉踩。宋佳金心里阿门一声忏悔半秒钟。
“真的吗?”贵族问。
人就是有这么一叶障目,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宋佳金点头,贵族就又抱住他:“那你会喜欢我吗?”
少有人会和宋佳金亲密接触,在他这儿拥抱已经到亲密的上限。可原来被拥抱,第一反应是不舍,即便只是个普通朋友,也感到和世界又近了一些。
“会啊,”宋佳金说,拍拍贵族的背,“你每天来这边坐着,知道你活着,就挺好的。”
虽然宋佳金搞不清自己在彷徨什么,也经常陷入自我怀疑,昨晚和黎礼聊过更是闭眼装睡好久,脑子里跟梗着块石头一样,一直撞击撞击。突然又害怕心慌起来,怕赶不上别人的进度,怕对不起小时候那个心高气傲的自己,总之就是不满足,必须大口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还好黎礼在旁边躺着,这世界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想得太多只会杀死脑细胞,有这工夫不如琢磨琢磨怎么拉好郁金香。人生的乐趣之一,不就是未知,在下个路口或许就又拥有爱这世界的能力。宋佳金想起有个哲学家说,是因为你本身对世界的爱,让你的世界有了价值。世界的价值人生的价值是自己赋予的。这是一本未知的小说,情节转瞬即逝,却也只有一次机会,过去了就过去了,成为一种专属回忆。宋佳金一气输出了很多耳熟能详的磨牙棒,似乎自己也喘过气来了。
贵族笑了下:“你要是我哥就好了。”
宋佳金:“你还有个哥?”
贵族:“没,就一个妹妹,天天可闹腾,跟我小时候一样,没开窍的脑瓜子跟动物一样,简简单单什么都不多想,每天把作业凑合完,就玩她那个平板。”
王洛来时店里已经坐满,贵族头戴耳机,在平板上敲敲打打。
王洛:“天天来,给办张会员卡吧,买十杯送一杯,蛋糕临期了也可以送。”
王洛摁着太阳穴,灌半杯冰美式,把店里里外外巡一遍,换擦手纸、清理厕所、浇花修叶、和老客聊天。要不人家是店长呢,什么到眼里都是活。
到贵族那儿,王洛把那冰淇淋杯先收了,本来没预备聊两句,结果贵族为显礼貌周到把耳机摘了,王洛也就多加几分钟聊天业务。
“网课上完了?”王洛问。
“不想上,我跟老师请假了,他明天再给上。”贵族说。
“哦,还能这样呢,你们老师人还挺好。”王洛说。
贵族没说一节课一千,老师还是能勉强下自己,只是笑笑:“是啊。”
“你这是干嘛呢?”王洛比划着他那把头戴耳机。
“写歌,今天灵感爆发,写一下。”贵族说。
“哦,”这事儿离王洛也挺遥远,她的娱乐就是喝酒吃饭和一帮中年崩溃人士抢K歌话筒,“能听听么?”
“可以啊,”贵族有点不好意思,一阵划拉,估计挑了首最拿得出手的,“怎么样?”
风格过于鲜明,近乎诡异了,这孩子别是心理有点儿问题吧。她儿子都听rap什么的,除了闹腾还是闹腾。
“很激烈啊,挺有意思的,是我这么些年都没怎么听到的类型,肯定不是流行乐吧。”王洛说。
贵族没再炫技讲解,跟王洛没那么亲,不像宋佳金面前什么都想嘀咕两句,好像宋佳金更包容,而知道王洛跟他差着辈儿呢,心理上有点距离。
贵族:“瞎写写。”
黎礼跟宋佳金站吧台外边。黎礼:“上回他跟你怎么说来着?”
宋佳金:“什么?”店长来了,他摸鱼聊天都低声着,双手背在身后。
“好的时候一支曲子能卖几万,差点的给朋友的友情价两千,不过之前请朋友出去玩都花了。圈内人都说他挺有天赋。”黎礼说。
“哟,您脑袋里还有地儿装这些呢?”宋佳金诧异。
啧,黎礼很想踹他:“这说明什么?”
宋佳金一脸,你又作什么妖的表情,你说说看我看你表演:“说明你大脑二次发育了?”
说明人贵族跟你面前孔雀开屏呢。
俩人都聊着,宋佳金手机叮了一声。他躲黎礼身后一看,是个快递到站提示:“我没买东西啊?”
“哟,谁匿名送的吧。”黎礼说。
宋佳金抬眼和黎礼对上,一阵慌,就又低头琢磨哪儿能找到对方信息:“可能谁填错地址了。”
“填错正好你收着用呗。”黎礼无所谓地说。
“你怎么知道是用的?”宋佳金问。
黎礼心跳漏一拍,赶紧圆:“猜的。”
宋佳金挑眉。
黎礼转了话题,本来一直想问的,没逮着机会,这下正好拿来当挡箭牌:“你家来电话怎么说?”
宋佳金凝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不清,人就是有这么麻烦,不是数学题直接可以求证求解。”
黎礼没再追问,只顺着说:“那你是愿意抽身呢,还是搅和在里边?”
这话咋这么耳熟呢,宋佳金瞄黎礼一眼,怎么这人脑子好使起来,都背得他的语言模式了。宋佳金:“反正也是瞎搅和,闲着没事儿就搅着呗,又不是国家总理日理万机。”
“是总理就不搅和了?”黎礼笑。
“打,个,比,方,而,已。”宋佳金一字一字说,拍着黎礼胳膊,没轻没重,黎礼也不躲,感觉自己是一块待剁的饺子馅。舒服。要不是王洛过来了,他还想拍回去的。
“小佳金想哪天休息?”王洛问。
“都行。”宋佳金记着转正了是一月休四天,自选。
“行,那你要休的时候提前跟我说,我好排班,”王洛转着笔,“老板想在这条街再开一家,反正有钱,开得跟蜜雪一样近也没事儿。”
“铺子看好了?”黎礼问。
“嗯早看好了,转角那地儿要转让,老板看过了,月租一万四,贵是贵了点,但那地儿能做创意,什么转角遇上爱一类的。”王洛望着外边茫茫日光说。
怎么还惆怅上了?
“是不是让你负责招人培训啊?”黎礼问。宋佳金一听,这才刚培出个他来,直接用不是正好?那这意思是打算把他调过去?
“嘿,不愧是我看着挂科看着逃课的,”王洛给予黎礼一个肯定的笑,和宋佳金对上同仇敌忾的眼神,“脑子跟我同频上了。”
王洛说这两天招聘启事已经发出去了,老板朋友也就是店里茶叶供应商那边也给荐了个人,有经验,也刚毕业,大学时在星巴克待过。
“过两天就过来店里搭把手,先熟悉熟悉,到时候直接调过去,老街那边那个店不行得拆,租金也快到期了,挨完这个月,老街店的店长伙着光头一起带新店。”王洛说,她自己捋捋,也习惯跟店里这几个交代一声,大家相互通个气,出什么状况好有个准备。
陈光他妈给寄了手制酱菜,黎礼下了班化身大厨,预备做烂肉粉条。
“吃吗?”黎礼问宋佳金。
贵族正杵宋佳金旁边,俩人一副要私奔的样子,宋佳金围裙剥了团在手里,慢吞吞塞进包里:“你,你的要洗吗?”
“你俩散步去?”黎礼问。
“你——”散个步还非得三个一起,有病吧,宋佳金问不出口。
“吃了再去?”黎礼瞅一眼贵族,“分你一口。”
贵族笑:“好,那我蹭一口。”
做好盛出来,黎礼宋佳金贵族坐一桌,那几个穿着围裙上班的,只有站着的份儿,轮流进厨房塞一口。
陈光站岗,上完餐,问黎礼:“新人你带我带?”
黎礼和宋佳金挤双人座,赛着给贵族拣菜,贵族已经塞了好久,话都顾不上说。
黎礼:“不都一样,再说他有经验,大家干活时提醒一下就行,不消多费劲。”
“给我一口。”陈光说。
宋佳金坐外边,那就他了,不过烂肉粉条怎么挑,嗦筷子他真受不了。
宋佳金那边筷子挑个头,正要夹,黎礼指了指盆里的公用勺子。
“算了算了,”陈光假巴意思在他们桌边扫着:“你不说带小佳金老费劲了,手把手教,倔得跟驴一样,你教你的他练他的,练完还问你怎么他那样不行。”
黎礼抬头:“滚!”
陈光乐呵着走了,神清气爽。
对上宋佳金眼神,黎礼举手投降:“就一开始你手抖成筛子的时候我吐槽了一两句,别的时候都夸你呢。”
“夸我什么?”宋佳金嘴唇沾了油,亮亮的,似乎一咬就破。
黎礼塞两口米饭,嗯嗯呜呜着。
“啥?”宋佳金没听明白。
黎礼伸手在宋佳金额头弹了一下:“刘海该剪了。”蓬松着盖住眉毛,眼睛都迷离困惑几分,太不敞亮了。
贵族终于把小山坡吃成火山坑:“哥,咖啡好学吗?”
哥?之前是这个叫法吗。黎礼戳着碗,碗快碎了。
“我没细研究,只是过了考核,”宋佳金往上撩了把刘海,透透气,“瞎弄。”
“怎么想起来学咖啡啊?”贵族又问,不再塞饭了,端端坐着望着宋佳金。旁若无人。
这饭越吃越饿,肚子里欠点什么似的。黎礼留神听着,他没问过这个。招聘是上午贴出去的,来了俩应聘的。第一个说在广东做过一年,结果融合就会把奶倒进杯子里,撒谎精要不得。第二个,过于能说会道,吵吵得黎礼耳朵受不了,逮着他上天入地地聊,就跟贵族刚来店里那天一样。黎礼接受热情的,但受不了被炮轰,喘不上气。
宋佳金是第三个。顺眼,不作,偶尔刻意作起来也挺有意思,黎礼又想起宋佳金杵在超市盯破碎屏幕上洗面奶信息,看来超市那款还行,脸没起皮了。黎礼想上手试试手感,死捏着筷子不放,像捏着自己仅有的节操。
黎礼摸了张纸,贴到宋佳金嘴唇上沾了沾油。
像一张符咒,宋佳金感到由外注入一股电流,答了那个问:“路过,碰巧。”脑子转不活了,塞口饭补点糖分。
软的触感,黎礼把用过那张纸塞回兜里,收藏这瞬间的感触。
烂肉粉条是世上最好的菜,烂熟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