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已经是一种优待 ...
-
到楼下了,黎礼情绪还没拔出来,宋佳金问:“要不留宿一下?”
黎礼不吭声,松了安全带,熄火:“嗯。”
哦,这意思是行好准了,不是你滚啊。
临上楼了,黎礼左瞅右瞅:“去趟超市。”
“你哪来这么多事?”宋佳金已经被他戳得神经不耐受了,巴巴跟后边。
一支牙刷,一双拖鞋,俩玻璃杯,俩泡面碗,五升装矿泉水,两袋薯片。滴,微信收款六十元。
真会伺候自己。宋佳金有东道主觉悟,默默帮忙拎袋。
黎礼和他对视一眼:“骂我呢?”
宋佳金变脸:“夸你呢。”
黎礼挑眉。宋佳金笑嘻嘻:“人帅钱多性格好。”
“哟,”黎礼从宋佳金包里翻出钥匙,“竟然有水果。”
半边没挖完的西瓜。
“你竟然有勺子。”坐床边了,黎礼又喊了一声。
丢人现眼的,就这点见识。
“咋的你家没有啊?”宋佳金放下了那袋东西,一时找不到坐的地儿,有种巢被占的无助,“没有的话洗洗用了再给我送回来。”
刚坐下宋毅电话就过来了,查岗似的。
宋毅:“人呢?”
黎礼:“床上了,不用给我留门。”
听着有点怪。
宋毅:“那我让宋诗涵睡你屋了。”
都不带问哪张床谁家床的。
“不行,她不该睡你屋吗?”黎礼嚷嚷。
宋毅:“那她睡沙发,挂了。”
像是婚内不合的名义夫妇。
宋佳金蹲那儿听着,手机上戳戳戳,发给宋丽。
【总会发光】—[拥抱][拥抱]我可能语气重了点
—我就是想说你开心最重要,别听你妈怎么说,她们讲她们的其实也就饭后闲的没事干聊两句,真正在承受的只有你自己
—每个人都只能也应该靠自己活着,你和他谁也不欠谁,也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不用往远了想
—当然,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的
宋佳金属于坚定的黑粉头子,嘴里说着不恨他爸,可近几年离了家从来没给他爸打过电话,俩人处于一开聊就预备离场的状态。
“你们家?”黎礼看了眼那西瓜,好像还能救几口,不过就一个勺。宋佳金从衣柜翻出一副外卖餐具。
黎礼看叫花子一样看他,接过来艰难用塑料勺挖着瓜,支着耳朵等回音。
“打我记事起,我爸就没上过班,我妈一开始在公园上班,工资太低,就进厂了,”宋佳金干脆坐到地板上,拿拖鞋垫着,“我爸就打牌喝酒什么的,不过在亲戚里人缘还不错。他会处事,我妈常年上班,走亲戚都是我爸去,酒桌上喝得开,诉诉苦,大家还以为我妈多刻薄一女人。”
黎礼往边上挪,把宋佳金那坨衣服垫就的枕头拉近了,拍拍床。宋佳金往床上一倒,没力气了。
“他都说什么?”黎礼拿宋佳金专属勺挖了一片,喂他嘴里。
宋佳金手臂挡着顶灯,腮帮子鼓鼓囊囊,嚼完咽了才说:“儿子一天天没消息,老婆一天天不搭理。”
“整个一空巢老人啊。”黎礼说。
“可不嘛。”宋佳金嘴唇张合着,鼻音上来了,“我妈是挺简单一个人,在工厂一干十几年,我小学那会儿她就进厂了,一直到现在,听力受损挺严重,前两年花了几万治耳鸣,没治下来就没继续了。”
“钱你爸有出吗?”黎礼不再挖瓜了。
“我爸……”宋佳金像是睡了,黎礼知道他在想着,这些事不是那么容易说的,宋佳金肯说这么多,已经很把他当朋友了,“我爷爷那点儿退休金基本都在我爸手里,我爷爷中风跑医院什么的,奶奶顾不过来,总得有个去缴费的,老年人不会弄这些。我妈一开始在网上看的诊,后来找了个专科医院,我爸一直说她没找对地方花冤枉钱,可也没陪她去过医院没帮她找过专家,可能他也不懂没途径,我也只是陪着我妈去过几次针灸,没帮上什么忙,”宋佳金搓着眉毛坐起来,背对着黎礼,“有时候我觉得我爸一直属于社会边缘人士,他不是故意的……”
“可你其实是怪他的,不过你不再当面说他了,也说服自己去原谅他,原谅不了就远离。”黎礼顺着他说。
“好像是。”宋佳金说。
“是因为这个才跑来这边吗?”黎礼问。
“不全是。好像更多是我自己的原因,想要离群索居吧。”宋佳金没细想过,也是最近才发觉,是了确实是逃出来的,不是因为在家那片儿待腻了换个新鲜的地方,只是想要把一切都丢掉,重新开始。
哪怕这里什么都没有,没人认得他,没人记得他,已经是一种优待。
“在这儿有认识新的朋友吗?”黎礼问。
“没有,”宋佳金回答得很直白,“上学那会儿人缘挺好的,尤其初中跟谁都能玩一块儿,越长大越做不到了。”
“你是挺独立的人。”黎礼说。
“可能是,跟人待一块儿挺高兴的,但也需要很多自己待着的时间,整天和人挤一块儿就会很累,不舒服。”宋佳金说。
“然后越自己待着越发觉,还不如自己待着,和别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不如自己待着。毕竟感同身受是很过分的要求,太苛刻了。”黎礼说。
“嗯,差不多。”宋佳金弯着嘴角笑了。
他俩又聊了好久,睡前黎礼把农夫山泉干了,起夜吵醒了宋佳金。
黎礼摸黑回床上踩着宋佳金了,宋佳金突然一吼,一声午夜惊叫。
黎礼:“怎么越相处越发觉你离弱智只一线之隔。”
“呵呵,太迟了。”宋佳金继续睡,发觉自己连点起床气都没有,看来被黎礼宽慰得很好。
他闭上眼了,拍拍黎礼的腿:“你是我在这儿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开不开心?”
黎礼把开心俩字拿手机投映到天花板上:“我一个不顶用,多交点。”
宋佳金不知怎么的,听着这话既心情愉悦,又有点苦涩:“你要去哪留学?”
“韩国。”黎礼说。
“不用讲英语是吧,韩语好学么?”
“还行,比英语简单。”黎礼说,“舍不得我走吧?”
宋佳金啧一声:“去吧,又不是去了就失联了,都二十一世纪了,别整得生离死别一样。”
黎礼听他这么坦荡有点不是滋味:“呵呵,很多关系都得维系不见面了久了就什么都没了。”
“要前途,还是朋友家人,一个熟悉的环境?”宋佳金说。
“不清楚,”黎礼说,“很多东西看起来不是非此则彼的,可是事实上就是,得到其一就要放弃别的所有。我也不知道该干嘛,可是能一直这么玩下去吗,我不清楚。我好像舍不得你,你们,可是也没办法安抚自己就这么什么都不做,哪儿也不去。可能去过了,又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外面什么都没有,可是不去的话就连知道的机会都没有了。”
“去吧,好多人想去都没法去呢,你去帮他们看看是不是有更好的世界,世上是不是还有更好的东西值得去争取。”宋佳金说。
“这个好多人包括你吗?”黎礼问。
“嗯。”
“以后你要做什么?”黎礼问。
宋佳金想了想,还是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连个苗头都抓不到。”
“要不——”黎礼想了想又没说下去。
“嗯?”
想不我们一起吧。留学也一起。
可是找家里借钱给宋佳金吗,贻笑大方了。就算家里真的肯借,宋佳金怎么承担这么沉的一份负担,得十几年和他维持联络,以宋佳金的性格,会加倍对他好,最好的朋友,也生疏了。
他黎礼自己的路都走不好,怎么还妄想为别人指点江山了。
“睡了吧。”黎礼说。
“嗯。”
“晚安。”黎礼说。
“晚安。”
第二天他俩到店收拾完就趴下了,隔壁蹿过来的富贵生龙活虎。
五一过后生意又淡下去,也就贵族天天往店里来充人数。桌上摊满稿纸,稿纸上搁一块儿小蛋糕,学累了就过来找宋佳金聊两句。
宋丽没回消息,倒是外婆打了个电话过来。宋佳金站门口树下去接,富贵蹿过来,往树上一扒,蹭蹭蹭居高临下打量他,拿爪子刨宋佳金脑袋。
宋佳金就蹲下讲。外婆听上去很急,又跟她平时一贯的大嗓门没差别:“你还是劝哈你妈,你妈在电话头跟我哭啊。”
宋佳金知道外婆又夸张了,之前他跑外边来打工,外婆也是这套说辞,你妈跟我在电话里哭呢,你还是体谅她,回来离得近了,也有个照应。
“劝她啥子?”宋佳金说。
“你老汉儿给我打电话,问我同不同意离婚,要是以前我都喊不要离都过这么多年了,这哈我说我还是支持,他要是再不去找个班上,真的要离嘞。”外婆说。
宋佳金一下子蹿了火,努力往下压着:“你莫管他们,都几十岁的人了,晓得该咋办,你也莫给我妈讲啥子,她上班本来就忙,你说这些有啥子用嘛。他都几十岁的人了,要上班早去上了,你这个时候了还教到他干啥子。”说完宋佳金只觉火上加火,简直不知道怎么这么个问题,他撺掇了十几年,讲了十几年,还是原地踏步,却仍要讲不停地讲。就像对着一个安全感缺乏的爱人,喋喋不休答他爱不爱的困惑。
外婆萎了下去:“要得,我不讲了也不给你妈打电话。”
宋佳金捡了截树枝,在树皮上凿凿凿,多说无益,什么都不想讲了。
“嗯,保重身体。”宋佳金说。
“你还是好好吃饭莫亏待自己,一个人在外也没得个照应的。”外婆说。偏偏这种情意绵绵的话听了,宋佳金更窝火,简直要跑上几公里才泄得出去。
一个人也可以过好。不是所有人都要群居都得依靠别人才能站着。
可是对着个七十岁的老太,咆哮什么青年人新主义呢。
以他的情况,这辈子成不了家,以身作则吗?妈妈的痛,确实是舍不得那份陪伴才对,年纪大了越发胆怯害怕一个人了,所以抓着什么都好,既然赶不走那就赖在一起吧。
宋佳金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有什么评判的资格呢?他给不了,不愿舍弃自己的自由,去做谁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