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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更努力走近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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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个儿妈妈似又陷入到烦躁不安的情绪中。不太记得她和黎礼已经和好如初,像前几天那样,而跳转到一种分不清时间的记忆中。
黎礼抱着一束医院门口买的花进来时,小护士眼里闪过笑意,但很快转为局促的没法交代似的不安。对不起没给你一个能好好聊几句的妈妈。
小护士正收捡饭菜,被妈妈拽住手腕,眼睛皱在一起。
“阿姨。”小护士轻轻喊。
“就是你要陪他去流浪天涯,注销掉我俩一起成立的工作室?”
“……不是。”小护士声音很低。
妈妈看见了黎礼,和那位眉眼很像,更何况还如此年轻,正是那时节。她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他却那么无愧于心说,我要走了。
她问,走到哪里去,你去哪里才能安定下来,这世上真有你的目的地?男人年轻而俊逸非凡的脸庞失神时也恍如一个漂亮的美梦:“说不定有呢,不出发怎么知道。”
“那为什么答应和我结婚呢?我也没有逼你啊?”她维持着表面的尊严,尽管在遇到他后已经改变太多,不再像以前一样真的骄傲了。怎么一路走来可谓平步青云,什么都有了,风光无限且名利双收,却没法有一个安稳的家呢……
男人很平静,说出:“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可以做一个踏实的丈夫一个负责的父亲,可是我最该成为我自己不是么?”他浅淡而神性的笑容,那么纯真,她没有怀疑,只叹自己道行太浅,俗人一个,在乎太多,会想要把他绑在身边。如果他不愿意,要付出代价。否则她无法忍受,忍受人们的冷嘲暗讽。哎哟您看这怎么搞的,男人都这样,何况他还年轻,不适合过日子的,您也别太劳神,慢慢来……她不允许自己被可怜,不允许自己成为受害者,不肯要那种跌落的角色。哪怕为非作歹,也要高昂头颅。谁也不可以把她拉下来!
捏造的罪证,状告他敲诈、诈骗、经济犯罪。他没有过多抵抗,入狱时的神情那么无辜,却并没被抹杀成一个恶人。他不爱了,却也不肯恨谁。她确是输了,输掉他全部的爱与耐心了。可除了他,别的人都在为她庆祝,不是吗?庆祝她重获新生,她仍旧可以当那个踩在云端的首席舞蹈家。
“你来啦?”妈妈说。面朝黎礼露出一个伪装的笑容。仿佛刚才有意掀翻饭菜咄咄逼人的不是她。
那个面上友善,而内里已经预备一场暴风雨的神情,黎礼很熟悉。几乎瞬间感到了寒冷,像喝多了,找不准方向,黎礼把花插进花瓶时,有几支掉在了地上。
他蹲下去捡,因没法留意妈妈的每个动作而感到畏惧。果然,意料之中的怒火,妈妈将小护士收捡好拴放在桌板上的塑料袋掷向黎礼,哐啷一声洒了一地,油星与纯白鸡汤混杂成下水道的色泽。
“滚啊,假好心,谁要你的原谅,拿着你的花滚出去!”妈妈咆哮着,翻下床扑了过来。
她失血过多的手腕上,疤痕还鲜艳着,花瓣般娇嫩。黎礼手臂挡在脸前,习惯了她突如其来的殴打。一掌利落劈下来,火辣辣的,黎礼耳朵发痛。
“哎来人啊!”去而复返的小护士扔了扫帚,过来把妈妈拉住。
妈妈的指甲被修剪磨平了,手劲也不大,被轻易控制住的模样,让人心揪。
黎礼退了出去,给医生们留开空间。蹲去阳台静听蟋蟀奏乐。区区区的协奏,伴随黎礼一下又一下的深呼吸。久了,他轻轻笑出来。
还是笑吧,别陷在痛里面,已经过去了,过去几分钟了。
停下。
不要想,不要痛。
停下来。
可手抖得厉害,像是一股电流在里边蹿,渐渐发麻发木,黎礼吞咽唾沫。
想站起来找口水喝,有点低血糖,晕了几转,扶住栏杆。
本可去护士站接一杯。但会有护士姐姐妹妹围过来嘘寒问暖,讲解情况,黎礼一时半会儿拿不出交流的状态来。只好避开人群,去外边晃悠一圈。
顾不上多思考,甚至下楼的时候没看人,撞了谁的肩膀都不清楚,手支在肩上挥了下以示没关系,再多的拿不出来了。下了楼,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下楼来要干嘛来着?算了。黎礼就近在一张长木椅上躺下。手臂很沉重,盖在鼻梁上似有千斤重,压得人昏头转向。手机在响,叮,叮叮叮,陆续有消息传进来。黎礼顾不上看,手上没劲,不想动弹。
已经九月了风还有些黏糊。草叶被风吹动,似乎瞬间疯长起来,在黎礼那只下坠的手背上扫来扫去。
耳边响起院里播的新闻和音乐。为了让病人和社会不完全脱节,每周还会举办交流会,交流的主题不定,参会的每个人要讲五分钟以上,没有上限,可以讲到人走完为止。没轮上的就下次再讲,反正没几个能出院的,估计一辈子都得带着病痛耗着。心理疾病衍生成精神病,迫害了大脑结构,多半是回不去的。那些能回转成正常人的,要么有很好的家人,要么有足够的经济支持去做各种康复训练尝试各种药剂和课程。
说来妈妈是有那机会的。只不过,黎礼不想伸手去为她做什么了。押不准她哪天状态好,会一直好下去还是下一秒变卦。撑不住那随时变动带来的威胁。始终是,一靠近她,首先感到害怕。这么多年也没磨平。
可是爱被磨损得只剩一星半点了。希望她能活下去,如果她愿意。此外,什么都做不到。本来他自身又有好到哪儿去吗?
没有。
当电话铃声响起,黎礼接起,望了眼时间才发现,十二点了。
时间如流水。又回到那种没力气做任何事,只能躺下,被情绪砸到海底的状态。糟糕。
手边摸到块石头,黎礼攥在手心,使劲攥着。
“喂。”一个很轻的音节。
终于听到黎礼的声音,宋佳金放下心来,静静叹出一口气:“宝宝。”
“嗯。”黎礼从喉咙缝挤出点声音来。
“在医院呢?”宋佳金强作平时的声音。
“嗯。”黎礼也高昂了一点,声音扬上去,尽管很快又掉下来。
“我现在过来。”宋佳金做了决定。
“不。”黎礼张了张嘴,没出声,切回微信打字。
【美艳无匹大lp】—不用啦
“那我晚点过来找你。”宋佳金捏着手机说。
“好。”
“我们聊聊天吧,我说你听着。”宋佳金说。
“嗯。”
“我第一天见你的时候,是想下去那家店看会儿书,因为刚去面试了一家SB公司,需要逃避下世界。你站在花坛后边,笑得很轻易,我那会儿其实没什么劲跟你俩瞎白话,可是想着可能只见得着你这么一回,就提起劲来跟你讲话。一边别扭着,一边紧张出演一个挺明白社会准则的人,其实我除了表面这张脸皮还上得了台面,私底下是个没什么抱负的俗人。经常看书会犯困,见了帅哥靓女忍不住多瞄几眼,要是有你这样的跟我搭话我就摇尾巴到飞起感觉这是一天里最好的事。”
黎礼笑音很明显:“嗯,你是这样的我早看出来了。”语气仍淡淡,不过好歹是清明了。
“小时候挺丢脸的,好像在哪儿都捉襟见肘,我害怕上学出了社会害怕和别人打交道尤其什么同事老板管理层,好像稍不留意就犯了错,会被批判,会被辞退。还没饿上肚子已经整个人慌得无所适从了。可你领着我一步一步融入了这里,让我放松下来,原来我也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一个位置上。你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也会怕。”黎礼只是说。
“我知道。”宋佳金说,沉默了一小下,似乎和那边的人交流了几句,再响起时声音变得更清晰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什么都会,什么时候都很有耐心,除了有意犯抽从来都不大声讲话的。”
“没有吧?”黎礼回忆了一下,这讲的是他么。
“有。”宋佳金笃定。
“好吧,”黎礼说,“你继续。”
真是很好哄的一枚人呢。
宋佳金又东拉西扯起来:“一直不知道咋个你一个天选大帅哥会喜欢我等平凡人,任谁一看您这张脸也是要感叹老天爷恩赐的。”
“得了得了,你再夸下去我可下海捞钱去了,”黎礼及时制止,“讲讲你自己。”
黎礼很少用这语气跟宋佳金讲话,不容置疑地发号施令。
宋佳金啧过后却照做。被蚊子叮了一口,挠着脖子下边那块皮肤,师傅递给他一瓶花露水,宋佳金接过喷两下。不太好意思。这么折磨人家耳朵,宋佳金是真过意不去,要不是哄人要紧,他非跳车不可。
师傅把车子开得飞起。那转弯跟漂移似的。似乎一心专注于自己毋庸置疑的车技,宋佳金就又克服了心理障碍开口:“你让我记得是你先靠近的。我记得了,一直记得了,所以我会更努力走近你,狗皮膏药一样把你粘得撕都撕不掉。”
“我等着。”
“我到了。”宋佳金下车关上车门,站在了那医院门口。
“你,”黎礼从长椅上坐起,“到了?”
“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