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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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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金下车前就开了手机电筒,黎礼没开,宋佳金摸过去,把人拽住了一块儿走。
这两天雨水多,泥路还没干透,路面坑坑洼洼,黎礼问:“小鲤鱼历险记啊?”
宋佳金乐呵一声:“里边是条夜市街,进去吃两口。”
“是合法生意儿吗?”黎礼问,眼瞅着从小路往里,越来越亮堂了,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味。
“肯定啊,我是之前偶然发现的。那时候刚毕业,来这儿是因为有个朋友在这边旅居,他租那房子老破小的城中村就进城加油站附近那栋楼,附近连个小超市都没有,半夜饿得肚子叫,点个外卖都超配送距离。”宋佳金说。
“他过来当野人来了。”黎礼评价。
“可不嘛,”宋佳金说,“脑子里打铁了没个正儿八经规划,跟我一个德行,不然也成不了我朋友。”
“你还挺骄傲自豪。”黎礼在宋佳金手心划了一下。
“嗯,我也没别的能耐,为朋友骄傲,为身边的人祝福还是会的。”宋佳金说。
“啧,”黎礼轻声问,“怎么今个儿这么谦逊。”
宋佳金说:“倒也不是自我贬低,我是觉得世上人都一样,有了权势地位很难听得进别人在想什么,可没有那些的人其实也差不多,都没什么大不了,都一样得自己去度过人生。有的人习惯了声色俱厉,离不开了,有的人偏偏喜欢独行。”
黎礼啧啧啧连着啧了一串:“你是不是一阵儿喜欢在人群里待着,待久了就得自个儿独处一段时间。”
宋佳金弹个响指:“共xing吧,人之常情。”
黎礼嗯一声:“嫌烦的话提前吱一声,别不声不响把我踹了。”
宋佳金:“少看网上那些SB分析,有啥事都直接问我,我犯不着蒙你骗你,怎么想的就会怎么说。”
黎礼又嗯一声。小时候没怎么跟人相处过,他只知道大家不喜欢他这号的。至于自己究竟是为啥惹人烦了,他自己并不清楚。
妈妈一直不喜欢他,因为他是祸根的遗留。同学们是为什么,因为他跟他们不一样?因为他总是巴巴地不敢讲话,也不跟他们一起玩?
后来慢慢被喜欢了,是在上大学之后了。有辆奥迪,长得高大帅气,就算不打扮也足够吸引一个院的目光,画画也牛,画技稳得飞起。最主要的,是他开始和人交流了,且讲话很有意思,从不冷场,跟逗哽似的精通各种节奏和语言表达。
黎礼一直以为他被喜欢,是因为这些。尽管他所能逗乐的那些人,并没有每个都成为他的好朋友,他身边的好朋友,仍然只是那固定的几个,不怎么增减。宋毅柳江宋佳金,细数下来,屈指可数。别的在他这儿都属于泛泛之交。
还没问过这问题。黎礼一直并没太在意,他更在意结果,结果就是宋佳金爱他。可是话赶话了,这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啊,都说问什么都答了,第一问自要用在刀刃上,黎礼就问了:“那你,喜欢一个人都有什么表现?”
有什么表现。
宋佳金琢磨着:“不敢看他,但是忍不住在他面前自我展示,展示幽默风趣体贴善解人意,会更注重个人卫生之类的。还有就是,因为这个人活得更有动力,更卖劲了。”
黎礼在心里默想着宋佳金除了性格比较直,不会那些社会场面话外,和人相处完全没问题,且挺自在。可确实一开始那阵儿,宋佳金站他旁边听课是不怎么看他的。他看过去时,宋佳金都在点头,配合着“嗯好的”。那会儿觉得宋佳金有点冷,一枚挺沉稳的小哥哥。敢情是不好意思啊……
宋佳金简直都听见黎礼的心声了:“瞎琢磨什么呢,还挺深沉。”
“没。”黎礼弯嘴角笑了笑。
俩人已经站在夜市街的头上,打眼望去一百米左右,各种小摊贩,都是些打扮很平实的人,贩卖的也净是果子花生土豆一类。不过有的零嘴还挺少见,自制的醪糟、炒货。
黎礼:“你那朋友怎么会想到过来买这些?”
宋佳金一边挑拣水果一边笑:“他是被蒙过来的,之前有个网络博主发帖说在这儿能找到这个城市所有好吃东西,配图是烧烤串。”
“够好蒙的。”黎礼搭腔。
“等到这儿来了才发现其实就是这些老头老太自己住这儿,又不想跑远了进城去,所以在这儿扎窝办了个夜市,每回带点东西来卖,卖得上卖不上都只做打发时间用。相当于来这儿乘凉了。”宋佳金继续笑,有点停不下。
“不过来了一回,没事儿干还真会过来第二趟,这边挺适合探险。”黎礼说。
是这么个理。宋佳金说:“下回我们也带点什么来,看能不能卖掉。”
黎礼啧一声:“然后发现卖家的队伍越来越长,而买家是从卖家里衍生出来的。”
“来不来吧你就说。”宋佳金买了一袋橘子,统共五块钱。
想着他俩一晚上的收入也会就五块钱,属于来这儿喂蚊子聊闲天,黎礼答应着:“来来来,你这架势,不来要把我摁菜板上。”黎礼又小声嘀咕:“反正你们射手三分钟热度。”
宋佳金没听清,不过这熟悉的论调属于他打耳一听就能自己补全上下文的。
“放心,如果有人陪我,或者这是我得跟人家一块儿干的事,我只会觉得越来越有意思,而且一起干这事儿久了,这事儿的意义也会变,变得更有意义。”宋佳金说。
听着挺绕,不过黎礼听明白了。
人生中很多事,干了才有意义。不是事儿有意义,是干这事儿所付出的时间和心力,让这件事儿在一个人的人生中变得重要。
他俩在石阶上坐下了,手上闲着,黎礼突然从衣兜里摸了几块石头出来。
他今个儿穿了件薄风衣。
宋佳金前两天见他上班带件外套时,就觉得这货真得除除湿气排解排解压力了。一肤白貌美肌肉漂亮的大帅哥,怎会随时都一手冷汗的。
宋佳金捡了那石头:“你属狗的?”
黎礼瞄他一眼,顾自在手上翻飞着石头。宋佳金这才注意到他手心的痕迹,一条很明显的肿块,红肿得不自然,尾巴靠近手腕,堪堪靠近血管。
宋佳金攥了黎礼的手,皱了眉头:“怎么回事啊?”
“没注意。”黎礼没挣开,宋佳金往他手腕上轻轻吹气。
“没注意?”宋佳金重复一句。
“嗯,你不说我都没感觉到。”黎礼说,不像假话,“在哪磕了划了吧。”
宋佳金上手拧黎礼下巴,却没话讲。从那个蹲坐的姿势翻身而起半抱住黎礼:“你以前情绪不好都干什么?”
黎礼在他怀里怔了怔:“什么都干不了。”
抱了能有半分钟,直到真有游客过来这边采风,问对面那老头红薯怎么卖的。
宋佳金讲起从前。这话题起得突然,却也情理之中。
他突然笑起来:“我有跟你讲过我外公是个农民吗?”
黎礼很平常道:“没有。”
“不过他不算是标准意义一辈子在庄稼里待着的农民,有一阵从过商,卖一种叫做皮子的东西,就是鞭炮的引线,结果刚进了货,坐火车上回老家就被偷了,然后就给人打石头、修路。”宋佳金说。
黎礼问:“啥叫打石头?”
啧,阔少就是不一样哈,打石头都不知道。
不过宋佳金想了想:“我也不清楚怎么个事儿,反正就是跟石头相关的活儿吧。我外婆这么说我也就这么一听,具体怎么个事儿我当时也没问。”
旁边有人吱声:“耶,你娃儿还不是本地人嗦。”
他俩吓一跳,跟上课玩手机被抓包的高中生一样。宋佳金笑一笑。特有小辈的样子。
又东张西望着不知东拉西扯了多久。今晚一直是宋佳金在讲,黎礼在听,乐不可支。准确点形容,因为宋佳金常年看书,逻辑又还不错,所以讲起故事来有模有样,饶有小说的意味,起承转合都包含在内。
从有记忆起,讲到现在。最早的梦是什么,小学最喜欢和谁玩,总是放学去买一毛一串的串串,特腥,吃得反了胃,后来再也不吃煮的内脏了。
黎礼没力气多讲话,听宋佳金一气讲下来,心里却很畅快,得到好久以来最轻松的一个夜晚。
虫鸣像一支永不完结的歌谣。唱着久远的记忆和未来的日子。
黎礼攥了宋佳金的手。他现在这状态与其说是喝多了,不如说因心情过于美丽沉静,而生发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清醒。这种清醒能维持多久呢,黎礼不知道。就跟快乐一样,得到了,且在意识到自己正快乐着那一刻起,感到恐惧,害怕失去。可是如此澄澈的天空我们已经一起看过,就像已超越千年,还携手共进着,别的还有什么所谓呢?
黎礼说:“我很爱你,你要一直一直记得,一直在我身边。”
“我很爱你,你要一直一直记得,一直在我身边。”宋佳金重复他的话。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他俩。这梦呓般的情话,怎不是一种梦的现实化呢。
黎礼捏紧了宋佳金的手:“我不去留学了。”好不好。
最后那三个字,黎礼没能说出口。好像说了前半句,已经做好决定,不容更改了。他留在宋佳金身边的决心,就连宋佳金本人都无法推翻。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决定,用爱的守护,取缔别的。别的一切。
说起来太矫情也太没说服力,可如果我说你是一切,你是助我生存下来的唯一动力,也请你毫不犹豫地相信,点头笑一笑。
宋佳金就像听见他的心声,迎向黎礼暗夜中微微闪亮的眼睛,笑一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