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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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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巢之外黑雾缭绕,白骨横陈,遍地都是废墟残骸。当年仙魔一战后,这里一边是修真界地带,另一边为邪魔所占,中间便成了分界线,无论是邪魔还是修士,都极少停留在此处。
此刻却有一人站在废墟之中,负手而立,似乎在等些什么。
位于魔巢一侧的黑雾之中,却藏了两个人。一人浑身披甲,正是披甲魔将,而另外一人在他不远处,却是谢济微。
她二人已在此处等候许久,然而那人来到之时,谢济微却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看了那人半炷香之久,才走出黑雾。
她一走出来,那人便察觉到,转过身来,微微一怔。
只见两人都以灵力幻化面容,皆是一张过目即忘的脸。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谢济微,拿出一个储物囊,道:“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镜灯’呢?”
谢济微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一盏四面如明镜般澄澈的灯便出现在她手上。
那灯一出现,四周的黑雾就停滞了一瞬,随即向那灯涌来,在灯内旋转着形成了一团黑雾。然而仔细看去,那黑雾中却隐隐有灵气的光芒闪烁,也旋转着,和黑雾纠缠在一起。而灯的四面上,则是倒映出了这片空间的景象,包括谢济微和那人,还能看见影影绰绰、隐藏在黑雾之中的披甲魔将。
魔巢之外的黑雾渐渐变淡,连带着灵气也开始稀疏。即使没有灵力催动,那灯却已经自发地将周围的黑雾和灵气都吸入体内。
那人眼神微微一亮,用灵力操控着储物囊,将它送到半空中,道:“竟然是真的镜灯。道友,你把它放过来,我们便算银货两讫了。”
谢济微缓缓道:“不急。你既然想要镜灯,想必也知道它的来历。”
那人道:“我只听闻它可以封印灵气,难不成还有其他用处?”
谢济微道:“镜灯镜灯,既为镜,便是一体双生。真正的镜灯乃是一对灯,这只是其中一只。不过既然是一对法宝,那么必然有相互感应的奇妙之处。”
那人哈哈一笑,道:“什么奇妙之处?道友不妨为我讲解一番。”
谢济微淡淡道:“百年之前,我手上的镜灯突生异变,四块镜面之上,居然出现了一处悬崖。”
她话音刚落,那人脸色骤变,只听谢济微继续道:“在那处悬崖上,有破厄仙君和邪魔,还有一个手持镜灯的修士。破厄仙君与邪魔厮杀,却不料那修士用镜灯封锁住灵气,她才力竭而死。”
那人沉默片刻,道:“竟是如此。破除镜灯只需离开它所封住的区域即可,想来破厄仙君为阻邪魔入世,不肯离开,才因此丧命。却不知那修士是谁,要这样害破厄仙君。”
谢济微微微冷笑道:“镜灯失传已久,修真界知晓其者寥寥无几,我也只是偶然得知。而你又是如何知道,又为何不惜那么多奇珍异宝,也要来换这盏用处甚小的灯?”
她的话回荡在两人之间,那人的眼神陡然阴沉下去,身周灵力隐隐浮现,而谢济微手上也有灵力盘旋在镜灯底座,随时都会涌进灯里。
半晌那人忽然一笑,道:“百年之前道友便知道此事,却一直未公之于众,想必是有所顾虑。我也不瞒道友,我向来醉心于法宝,平生广觅各类奇特法宝,也是在一处秘境中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才四处寻找这镜灯。没想到它还有这一层用处,记下了害死破厄仙君之人。道友放心,我拿走它之后,定然好好研究,将当年破厄仙君身死之故公告天下。”
谢济微静静看了他片刻,只见那人神情自然坦荡,未有半分变化,终于向前一送,将镜灯送到半空中,与储物囊挨在一起。
两物甫一相碰,便各自向着对方来的方向飞去,落到了谢济微和另外那人的手里。
谢济微接住储物囊,大致清点了里面的物品后,抬头看向那人。只见那人提着镜灯,正仔细地用灵力试探。
谢济微收起储物囊,双手忽然交错结印,随即只见镜灯之内光芒大盛,“嘭”一声轰然炸开!狂暴的灵力割开了那人脸上的灵力伪装,千万块破碎的镜片飞溅四射,从四面八方倒映出他的本来面目。
这一下着实令人措手不及,即使那人立刻反应过来,用灵力将那些碎片尽数摧毁,却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谢济微已经看到了他的脸。
那人霍然抬头,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尽数明白过来,寒声道:“原来镜灯是假,诈我是真!”
他没有再用灵力伪装,而是召出长剑,握住剑柄,斩出蕴含着极强灵力的一剑。
然而谢济微已经根本听不清他说的话,脑海中嗡嗡作响,眼中只剩下那一人的身影,就连不断逼近的那一剑,也仿佛消失不见了。
使用镜灯之人,会自然而然地感应到镜灯所拥有的功能,镜灯可以映出另一盏镜灯所在之景,也是其中之一。她虽未见过镜灯,却在那地下大殿中,从诸位大能留下的神识里获得了它的信息。
那一天悬崖上的人极其谨慎,即使她已经性命垂危,还是用灵力掩盖了自己的身形,不让她感知。也正是因此,她才肯定那人在这百年之内一定在寻找另外一盏镜灯,好彻底销毁证据。不仅如此,她还猜测那人手上的镜灯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否则他大可以直接用镜灯封印她的神魂,也不必趁她和邪魔厮杀之际再动手。
所以她仿照镜灯做了一个法宝,又放出信息,引那人现身。照那人的谨慎程度,必然不会假手于他人,而是亲自来取,还要当场验货。但她做的仿制品只是空有镜灯的形,一用便会露陷,不过她也只需要短短一瞬间,便足够她认出那人的身份了。
她对于那人的身份早有猜测,然而在看到那人真实面目的一瞬,还是忍不住心神俱颤,因为那人竟然是崇霄仙君江谈决!
直到那剑气快要逼到她眼前了,她才勉强收回心神,堪堪避过。然而江谈决已经紧追而上,又是一剑。
那一剑毫无保留,是大乘期修士的全力一击。谢济微飞身后退,只见身后一人越过她,悍然迎上了这一剑,正是一直藏在旁边的披甲魔将。
金戈相交声中灵力魔气相激荡,江谈决和披甲魔将都各退了数步。
江谈决没再出剑,看了一眼披甲魔将,又看了一眼谢济微,冷笑道:“原来是她。为何不杀她?”
披甲魔将道:“主上留着她还有用。”
江谈决道:“留着作甚?”
披甲魔将沉默下来,没有回答,江谈决哼了一声,森然道:“虽不知你从哪里得知当年的事,不过你想借此揭露我,可算是痴人说梦。”
谢济微心中一凛,只见他又抬起剑,剑光直朝谢济微而来。然而这次披甲魔将却飞身退后,退到了远处,旁边不知何时站着面具魔将和面纱魔将。
这一剑只能自己挡了,谢济微拔剑出鞘,正想着应该如何全身而退,却见剑身相交的那一瞬间江谈决竟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在空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下一刻,只见无数修士出现在天边,见状纷纷飞下来扶起江谈决,道:“崇霄仙君,您怎么了?”“长老竟被伤得如此之重……”
江谈决身上已是血迹斑斑,他苦笑道:“我们费尽心思想救谢微谢道友,却不料她早已被邪魔所控!她被邪魔抓走,只不过是迷惑我们,好让我们前去救她,借机杀死营救修士,削弱修真界实力。若非我今日偶然发现,诸位道友又来得及时,恐怕便要被邪魔得逞了!”
闻言他身边的一众修士脸上都浮现义愤填膺的神情,纷纷召出法器,对着谢济微。
一时之间谢济微面前是一众闪烁着灵力光芒的法器,背后是三个居心叵测的魔将,她手执一柄长剑,孤身站在中间。
若是换一个人面临当前景象,恐怕便会惊慌失措恐惧难当,然而谢济微毫不受影响,视线掠过挡在江谈决身前的修士,落到了他的脸上。
只见他本来略带嘲意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和凝重,和之前判若两人。
短短几息间谢济微已经明白他想先声夺人,先给自己扣下罪名,即使她拿出当年的证据,也会被咬定她是诬蔑江谈决,更何况她手中根本没有。修真界提防她,而邪魔本就与她为敌,如此一来,她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谢济微心道:这一计确实巧妙,只是修士能被邪魔寄生之事,只有极少数人知情,江谈决又是如何在短短几句话内就令众多修士信服?
原来三日之前,崔容便在乾坤谷谷主那一枚丹药的作用下醒来。她醒来之后,就被带到仙盟中问话。
然而她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冷笑道:“我巴不得你们修真界的人全部死干净才好,又怎会告诉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都看向傅寒川。傅寒川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抬手隔空按在她的头顶,随后神识将她魂魄里的记忆都“抽”了出来。
“搜魂”对于修士而言尚且难以承受,更遑论凡人。崔容立刻疼得在地上打滚,其惨状令众人不禁侧目,而傅寒川无动于衷,依然将她的记忆回放到空中。
原来数百年前华岐仙君偶然遇见崔容,便对她一见钟情,想带她走。然而崔容却对他无意,即使华岐仙君对她百般殷勤,她也毫不动心。
时间一长,华岐仙君便恼了,他在修真界呼风唤雨惯了,从未对别的人如此好声好气过,而崔容只不过是一个凡人,却敢对他甩脸色。他一怒之下,就强行带走了崔容,甚至不给她与亲人道别的机会,让她的亲人到死也在寻找她的踪迹,郁郁而终。
在这之前崔容对华岐只是有些厌恶,在这之后便彻底痛恨他。华岐仙君虽把她带走,却终日只能看到她厌恶的神情,对自己恶言相向。
华岐仙君心中也不免难过,然而木已成舟,他已经无法回头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崔容囚禁起来,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关了她许久,逼得她崩溃求情,才把她放了出来。
自此之后,崔容对他的态度大为转变,华岐仙君以为她终于改变心意了,高兴非常,风光大办结契大典,自此两人成为修真界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然而崔容不过是受形势所迫才假意逢迎,心中对华岐仙君的恨意却与日俱增。她的仇恨太过深重,甚至引起了邪魔的注意,当邪魔提出可以帮她杀了华岐仙君之后,她毫无犹豫地便答应了下来,随后让邪魔附身在她身上。
从那一天开始,华岐仙君就染上了一种奇特的怪病,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直到他无法动弹的时候,崔容就亲手杀了他。
本来华岐仙君死后,她与邪魔的交易就该结束了,然而邪魔又提出在鸿鹄会上设下陷阱,吞噬到会的修士。崔容因华岐仙君之故,对修真界也尤为痛恨,便让邪魔用她的身体做出种种谋划,好在大会上将修士一网打尽,借此重创修真界。
只不过出了谢济微这个意外,才打断了他们的计划。只是崔容的记忆便到此为止了,对于邪魔的其他计划,却是一无所知。
搜魂结束,崔容瘫倒在地,已经痛晕了过去。
众人心中皆是震悚,凝玉仙君和濯玉仙居更甚,显然无法接受师父和师娘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半晌后,才有人道:“邪魔既能附身于凡人而不被察觉,恐怕已有修士也被附身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色变,看向别人的视线也不免带上些怀疑,却听傅寒川道:“邪魔欲附身于人,应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看了一眼晕过去的崔容,道:“她虽自愿被邪魔附身,邪魔却也无时无刻不想彻底操控她。但到今天为止,她仍然保有自己的意识,未被吞噬。”
他顿了顿,只见崔容正在此时悠悠醒转,搜魂的后遗症还未消失,她却已经站了起来,冷冷瞪着一众修士,面无惧色。
“想来邪魔能否成功寄生于人,与被寄生的人有极大的关系,此人若是意志坚定,也不易被操控。修道之人心性已经磨练,诸位不必过于担忧,若是轻而易举地就被操控了,邪魔也不必大费周章,在鸿鹄会上出动四位魔将,才让在场修士都陷入梦魇当中。”傅寒川道。
众人听后,也觉得他这番话颇有道理,脸色也缓和下来。傅寒川继续道:“大会上唯独谢道友没有陷入噩梦,也是因为她心性尤为坚韧,不被邪魔所控。不过不可掉以轻心,既然邪魔意欲开战,我们也要早做准备。”
因此仙盟便通知各门各派加强警戒,护住各地防御阵,同时召集各方修士围至魔巢之前。
其中关节谢济微并不清楚,不过她也猜到多半是从崔容身上发现的。如今再解释也无用,反而越描越黑,她于是没再说话,只能看着一众修士围着江谈决,一边警惕地看着她,一边离开。
很快这里就只剩下谢济微和三名魔将,谢济微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有趣,着实有趣!”
谢济微转过身,只见三名魔将跪在地上,一人从黑雾中走了出来,正是魔主。
魔主道:“百年前破厄只是被同门所害,今日轮到你,却是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了。不知天道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又是何种滋味?”
谢济微收回剑,神色难看。
魔主注视着她,忽然笑道:“既然你已无路可走,不如归顺于我,把这些人都杀个干净,如何?”
他本来只是无心的一句试探,却不料谢济微真的低头想了想,随后道:“好。”
这下魔主也诧异了,只听谢济微道:“百年之前破厄仙君曾救过我一命,那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她的死因,今日终于知晓是她的师叔害了她,却不免心寒。若她知道自己所救下之人,尽是此等人,恐怕也会心灰意冷。”
魔主盯着她,谢济微也抬头定定看着他,神色坦然至极,然而却有丝丝缕缕的煞气从她手中的剑溢出,将攀附在她身上的黑雾烧出轻微的滋滋声。
魔主微笑起来,道:“好!不过你需杀几个修士作为投名状。”
谢济微道:“可以。不过我虽有化神修为,却因之前受了伤,无法凝练出神魂,只能杀得了化神修士。区区化神,恐怕你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魔主沉思片刻,忽然伸手向披甲魔将一抓。披甲魔将甚至连一句声音也发不出,就在这一抓之下化成了一个黑珠。
魔主把黑珠抛给谢济微,道:“吞了它。”
那黑珠的颜色极其深邃,连周围的光线都仿佛被它吞噬一般,暗淡了几分。
谢济微只看了一瞬,就把它吞了下去。黑珠在她体内融化开来,黑雾迅速席卷了她全身,破损经脉的恢复速度顷刻变快,而在她识海的表层,竟然也有一个隐约的、黑色的神魂在逐渐形成。
她的修为在以一个极其恐怖的速度恢复,然而代价也相当之大,她只觉得全身上下仿佛被黑雾割开一般,熟悉的幻梦从她脑海中复苏,不断地想将她拖入深渊当中。
她的鬓边渗出冷汗,就连身形也有些不稳,踉跄几步,扶住了旁边的枯木。
魔主哈哈一笑,道:“三日之后,我在此地等你。”说罢他便带着剩下两名魔将走入到黑雾当中,独留谢济微扶着枯木,慢慢滑落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体内狂暴的黑雾和灵气才平息下来。她睁开双眼,召出长剑,向着远方池诸山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