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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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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走了,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是种极隐晦的,难以启齿的变化。
(此处省略数百字)
这时杨戬总不免忆起从前,也觉得不忿,明明他视哪吒如珍宝,即便把他当知己当师弟,也是尽心竭力地对他好,他并不是有意负人情意,如今竟连想和人见一面都难了。
他一面怨念,一面懊悔,他自知早已失去了说喜欢的资格,可又总念着在凡间的经历。他有时也觉得自己卑鄙,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哪吒并没有要求过什么,他口口声声说只求哪吒平安,可到底在凡间的那些事还是成了他们之间避不开的羁绊,那是他的筹码,是他自私的佐证。
杨戬没法去见哪吒,只能从旁人口中旁敲侧击听到些消息——元帅又偷偷把药倒掉了,元帅在后院舞剑了,元帅问起滇阳的那桩公案了,诸如此类。
直到几个月后宫中夜宴,杨戬在席间逮到来回禀消息的云楼宫掌事宫娥,忙大步上前把人拦住:“仙子留步!你们殿下呢?”
“真君?”仙娥屈身行礼,面色古怪道:“真君问这做什么?”
杨戬不答,只是问:“哪吒怎么没来?他一向最爱热闹的,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宫娥摇头:“奴婢不能说。”
杨戬急了:“为什么?他怎么了?”
宫娥一板一眼道:“殿下吩咐了,他下界之事谁都不能说,尤其是二郎真君。”
……
滇阳,正午,醉风楼。
“咱们上回说到杨戬哪吒收七怪,话说那羊精端坐马上,高声道:‘我姓杨,名显,祖居梅山人氏,你又是什么人?’于是杨戬也道:‘我乃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门徒杨戬是也。’”
“噗嗤!”坐在窗边的红衣少年笑出了声。
此时台下听书的人不多,那说书人瞥他一眼:“你笑什么?”
少年呼啦一下打开手中折扇,一只脚踩到凳子上,随意道:“我笑这二人竟是本家,一个羊精,一个人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诶,小兄弟此话差矣。”有人不赞成道:“那杨戬封神战后肉身成圣,号清源妙道真君,善猎能战,潇洒不羁,哪是区区羊精能比的?”
少年笑着摆摆手不说话了。
不过小小的一个插曲,那说书人吔了口清茶,又抑扬顿挫地话说起来,不过小半个时辰,这台下已熙熙攘攘围了一群人,不时有叫好声传来。
少年依旧斜依在窗边,面前满桌菜肴几乎没动,像在等人,又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只是闲来无事来这酒楼上坐一坐。
醉风楼是滇阳规模最大的酒楼,菜品齐全,价格也相当美丽,能独自点上这一大桌子菜的人非富即贵,可城里有钱有势的大家族就谢氏那么一个,加之滇阳不是什么水路要道,来往生人不多,没听说哪里又冒出个年岁不大的小子,一身红衣锦缎,出手阔绰,气质非凡的。
于是打从哪吒坐在这里起,就不时有人明里暗里偷瞄窥视,只是哪吒浑不在意,挑挑拣拣把菜品里带点甜味的糖蒸酥酪吃了,就把筷子放下,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好像发了呆。
“小兄弟。”
哪吒回过头,是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腰间围的白色襜衣被肚子高高顶起,呵呵笑起来那肚子就一抖一抖地晃悠。
“小兄弟,我看你在这坐了这么久,这菜也没怎么动,是不合口味吗?”
哪吒看着他不答反问:“你是这儿的掌柜吗?”
那人拱手道:“是啊,鄙人王良,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李忆安。”哪吒也随意一拱手,就指着窗台下问:“那是什么花?”
顺着哪吒手指的方向,只见窗台下摆了一盆花,孤挺挺一支,花瓣厚重、花茎笔直,没有叶片,就连花蒂都小得可怜,只有顶端硕大的艳红色花瓣片片绽放,像泼溅出来的朱砂,浓烈夺目。
哪吒话一出口,就见王良的表情犹疑了一瞬,盯着哪吒问:“小兄弟,你不是咱们滇阳人吧?”
“何以见得?”
“我瞧你衣着打扮像是南方人,身上佩的镯子、玉佩都是顶好的货色,又能独自一人点这一桌子菜,身份来历应当不同凡响。”
“你知道就好。”哪吒随手抛出一锭银子,故意道:“不该问的少问,我游玩至此,不想大张旗鼓引人注意,明白吗?”
王良把银锭子捏在手里,看他通身自有一派矜贵气质,就怕是哪个世家公子,或是王子皇孙的,若是得罪了……
王良眼珠一转,就满脸堆笑地躬身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阁下是哪家的公子,若是言语间有所得罪,还请阁下海涵。”
哪吒眼底滑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拿腔拿调道:“无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是!”掌柜的点头接着道:“要说这花啊,那来头可就大了。”
滇阳位居中原,地势平坦,自古以来都是山清水秀、沃野千里的膏腴之地,也少有大妖大魔作恶。
直到三年前,有伙盗墓贼似乎在地下挖通了什么东西,一齐十四人都死在了里面,只有一个经验老道的跌跌撞撞从盗洞里逃出来。
无人知晓那伙人究竟挖到了什么,又因何而死,人们只知道,那仅剩的一个活人从里面带出了支花,那花色彩极艳,见之难忘,很快就流转到黑市里。
可大多数人对从坟里刨出来的东西都敬而远之,兜兜转转这花连同一本残卷就落到了醉风楼掌柜王良的手里,这王良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把花就养在酒楼的窗台上,谁知生意竟一日好过一日,酒楼规模也逐渐做大,才有了今天这副光景。
事情还没完,自那日后,城里每隔段时间就有人意外死亡,溺水、坠亡、火灾,死得莫名其妙,却又实在找不到凶手。
“意外死亡,这有什么稀奇的?”
“这意外死亡当然没有什么稀奇的。”王良摆摆手招呼:“小二,把我那上好的龙井端上来!”
哪吒不好喝茶,但杨戬喜欢,耳濡目染之下也懂些品茶之道。他只略瞧一眼,就知道这是龙井里顶好的那一茬,暗道这掌柜的真是舍得,怕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嘿嘿。”王良一看哪吒的表情就知道马屁拍对了地方,说得更起劲:“怪就怪在,这些人七日之后竟死而复生,回魂日尸首还未下葬,他们便在尸首旁寻活人附身回魂,而这花,就能识别出混在人群中的鬼……”
“李道长!”谢府管家忽然从大门处跑进来,满头大汗道:“李道长,可找着您了,老爷叫您快回去呐!”
“李道长?”哪吒还未说话,倒是一旁的王良惊声道:“你说他是谁?”
“这是我们家老爷请来的道士,来给少爷做法的。”
“道士?你、你你……”王良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手指着哪吒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钱已付过了,贫道还有要事,就不坐了,改日再来找掌柜的听故事。”哪吒把手中茶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就大摇大摆地出了酒楼。
徒留下王良在门内怒吼:“我堂堂醉风楼掌柜,竟是给你个臭道士说书的么!”
说起这滇阳城的公案,也有一段时日了,城内鬼魂附身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官府的人处理不了,自然有百姓求到哪吒庙。于是七日前哪吒来到滇阳,正巧赶上谢府的少爷失足落水,一命呜呼,便乔装打扮,伪作谢府老太太请来的道士,名正言顺地在谢府住下。
哪吒几番打听后才得知,这谢家祖上曾出过一个礼部尚书,因而一举发展成当地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风头无两。只是到这一辈子嗣单薄,谢家当家的老爷排行老三,膝下只有一个独女,那被府上下人称作少爷的也并非谢老爷的亲生儿子,而是他远房的表侄,父母双亡,才投奔到滇阳谢家。
谢老爷原想只把人好好养着便是,谁知这孩子是个品格贵重的,人又聪颖好学,加之谢家没有儿子,谢老爷就把人当亲生儿子教养,只等着及冠后接手谢家大小事宜。
谁知这命苦的少爷开春才行了及冠礼,这就被人发现溺死在水里,尸首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时候,身子都泡得不成样子,偏偏又找不到凶手,只能定为意外溺亡草草了事。
可这滇阳城不比往常,谁也不知道这个意外离世的人会不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府里大小女眷吓得不行,几番商议下还是决定找个道士来给府上驱驱邪。
今天是谢家少爷的头七,按说是亡魂归家的日子,哪吒按规矩要在夜里给人净坛启圣、招魂安灵,谁知只过了短短几个时辰,一回来就看见谢府被一群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
谢管家哀叹道:“道长有所不知,午时您前脚才走,后脚官府就派人来把宅子围住,说是头七还魂日,就怕……就怕少爷回来附身害人,我们少爷生前为人和善,常出钱救济百姓,即便还魂,也不过回来看看老爷夫人,怎么可能会回来害人呐!”
哪吒问:“是县令的安排?”
“不是,是昨日从上面下来的刺史大人。”谢管家愤愤道:“呸!不过是欺我谢家无人,拿谢家下手罢了!”
哪吒不置可否地“唔”了声,才要进门,就被门口守卫拦下:“站住!什么人?”
谢管家强压下不满,无奈拱手赔笑道:“这是我们家老爷请来的道长,来给少爷做头七的,早先就住在府里了。”
“道士?”那人把哪吒上下瞟一眼:“没见过哪个道士是你这副打扮的,不许进!”
哪吒还没说话,谢管家早已按耐不住,大怒道:“简直是欺人太甚!死者为大,你们连头七都不让人做,少爷的灵魂不得安息,就不怕他回来找你们报仇吗?”
眼见两人要争执起来,一道不耐的男声响起:“瞎嚷嚷什么?”
来人一身青色长袍,面相普通,管家却在看清那人面容后噤了声。
看门的侍卫道:“回大人,他说这是谢府请来的道士,属下看着不像。”
“道士。”杨知远瞟了哪吒一眼,就一拳砸到那侍卫头顶:“人家请来做头七的道士,你拦着做什么?”
“属下该死。”
“哼!”杨知远上来抓住哪吒手腕,就往身边拽:“你这个道士也忒不敬业,不在府里待着往街上到处跑。嗬,手腕还挺细,你是哪里人士,怎么到滇阳来了?”
一时间,周围人的目光都注视而来。
杨知远抬手间,一股清冽熟悉的松竹香袭来,哪吒怔了怔,又去看这位刺史大人的脸,平平无奇的眉眼,平平无奇的轮廓,举止轻浮,粗鄙不堪。
应当不是杨戬。
若哪吒是哪吒,他早把这人的手砍成八段,整整齐齐地下了油锅,可此时哪吒是李忆安,是谢府请来做法的小道士。
他应景地露出惊怒莫名的神色,使力把胳膊从杨知远掌心里挣了出来,退后一步道:“刺史大人,请您注意分寸。”
杨知远又盯着他笑了笑,也不纠缠,大手一挥:“今日是回魂日,本官既然奉旨来处理滇阳城这桩怪事,自然要小心谨慎,把所有人都召集到这灵堂来,都给我看严实了,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过!”
哪吒若有所思地看着杨知远的背影,按理说,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云楼宫,就算杨戬察觉到他不在,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锁定他的去向追过来,更何况从前这人可都是大摇大摆地以真名出现,何必再多余造这么个朝廷钦差刺史大人的假身份。
他又何必看见谁,都想起杨戬。